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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陵坊,张教头宅。
孙石接过徐泽带来的食盒,麻利地铺设酒席。
“贤侄来得正好,你这新出的玉壶春味道虽淳,只是让老夫一个人喝,却是不得劲。”张教头移身主位,招呼徐泽就坐。
这半年来,不管是苇编、蜂窝煤和香皂,还是新近才出的白酒,同舟社一应新奇之物,只要在东京城上市的,徐泽都会提前给张教头送上一份,便是立足梁山的消息,也没有对他其隐瞒。
“石头,你喝这个。”
徐泽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向酒盏中倒出金黄色的液体,乃是同舟社新开发的橙汁饮料。
果汁饮品自古便有,差的只是保鲜手段而已。
同舟社秋季低价收购了一批水果,尝试用硫磺干馏、油纸包裹、表皮打蜡等手段处理,效果比徐泽预想的要差一截,但比起如今市面上流行的手段还是要好上很多。
徐泽这次进京便带了一批水果和果汁,昨日在打煤场也拿出了一些。只不过,李邦彦家里豪富,自小就生活奢华,如今又是皇帝近臣,四季果蔬不缺,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一点。
酒过三巡,徐泽谈及昨日之事,张教头笑眯眯地问“其他暂且不论,这玉壶春若是经营得当,绝对可得几代富贵,贤侄真就舍得这么交出去?”
“朝廷酒政严苛,税率太高,新酿营生虽稳,却难获大利。”
徐泽给孙石夹上一块卤牛肉,接着说“不敢欺瞒伯父,玉壶春只是低度酒,小侄还有更烈的霸王醉,因是不适宜东京人的口味习惯,没有带来。且因技术上还不成熟,消耗极大,产量一直有限,便是是想做大也不可能,若是技术共享,再有所突破的话,小侄反倒是要沾李家的光。”
因为密封技术始终不过关,蒸馏酒的消耗大、产量低,始终生产不出徐泽要求的烈酒,最终的突破还是源于一次意外——褚青不慎将酒坛摔破在生石灰上,生石灰和酒中的水剧烈反应,产生热量,蒸发出大量的酒精和水混合蒸汽,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褚青一下子意识到这可能就是技术突破的关键,立即将此事报告给徐泽。
生石灰的成分主要为氧化钙,不与酒中的酒精(乙醇)发生反应,却很容易与水反应,生成溶于水的氢氧化钙并产生大量的热能,因酒精的沸点低于水,会先于水蒸发,只要适当降低生石灰的纯度以控制反应烈度,避免温度太高导致水和酒精一同大量蒸发,就能得到浓度较高的酒精蒸汽,然后,将其冷却收集,便是徐泽需要的“霸王醉”。
梁山如今所产的“霸王醉”,皆是先蒸馏,而后用生石灰脱水所得,影响产能的关键还是密封技术不过关,使得蒸馏和脱水两个环节造成的浪费都很大。
同舟社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但研究的进展始终很慢。
徐泽打算交给李邦彦的,其实只是初代技术,就是希望以怀州李家的深厚底蕴,能够在源头上另辟蹊径,以期有所突破。
张教头年轻时也好烈酒,但几乎没有喝过玉壶春这般烈性的,比它还烈的“霸王醉”成本只会更高,想喝的人定然不少,但利润只会更小,毕竟在大宋,真正有钱有闲的达官贵人是不流行喝烈酒的。
看不懂眼前这个年轻人了,张教头喝下一盏酒,擦掉胡子上的酒渍,决定不再纠结酒的问题。
“老夫猜度,如今风靡东京的香胰,便是张三收购的废油所制吧?此乃化废为宝,堪称暴利,贤侄为何也舍得交于宫里?”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正因为香胰暴利,必然会遭人艳羡,小侄如今身份尴尬,可不想为了些许钱财枉费性命。且此物要用到本就稀缺的油脂,产量有限,还受制于人,远不如趁现在风头正劲,换一个出路合算。”
肥皂热卖后,汴京、郓州和蔡河镇等地都有商贾找上门,提出注资或合作,“帮助”同舟社扩大经营规模的想法,徐泽用了“拖”字诀,但这事不可能拖很久。
一旦这些人摸清了同舟社的真实底细,以及潜在竞争对手的实力,绝对会各种手段齐出,逼同舟社就范,徐泽若不想立即造反,就只能老老实实献出这项技术,就是下定决心造反了也没用,原材料和市场全被别人卡脖子的情况下,空有技术也没用,反而趁现在正火爆拿去换一个皇商身份最实惠。
当然,徐泽也不是毫无保留,他计划交给宫中的,只是草木灰制肥皂的初代工艺,反正朝廷不会缺草木灰,淮扬地区还在用大锅煮海盐,每年都能产生巨量的草木灰。
张教头放下酒盏,郑重地问“你此番来京城,便如散财童子般,只顾撒钱,舍了这么多,所谋者究竟是了啥?”
徐泽坐直身形,答道“伯父可记得半年前小侄所说之事?机缘巧合,小侄不得不落户梁山水泊,伯父博古通今,觉得彼处如何?”
“彼处水面广阔,泊内水文复杂,周边民风彪悍,可为立足,每逢乱世必出豪杰。然无论春秋盗跖,还是秦末彭越,声势虽大,终是匪盗直流,自古未闻有占巨野泽而成事者。”
“盖因彼处地处中原腹地,恰是龙之浅滩,虎之平阳,本朝更是紧挨京畿,又是漕运枢纽,万不容失,贤侄苦心经营,恐怕会成泡影,反落得不忠不孝骂名。我看你善于经营,今人好奢靡,何不另择他处立业,安享富足?”
这也是徐泽一直忧虑的问题,同舟社不足半年的时间就发展到如今规模,表面看好似有无限可能,实际上却已到了极限。
不管是怀璧其罪的赚钱门道,还是亦商亦贼的尴尬身份,抑或四面受制的地理位置,都使得这种游离于官府治理体系之外的发展道路走到了尽头。
要么上岸洗白,成为“守法商人”,将命运交给那不可琢磨朝令夕改的朝政和残酷的商海争斗;要么趁现在有钱有人,扯旗造反,爽一把再说,然后在朝廷雷霆反扑中骤然灭亡。
徐泽倒不怕被镇压,大不了转进他地,换个身份过日子就是,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可惜还有坑爹的“占据三年”条件,想走都走不了。
即便真能如原剧情中一样,靠“斗将”“斗法”“斗阵”之类的儿戏打退官兵的屡次围剿,朝廷只要抛出一个“招安”,队伍照样会土崩瓦解。
无他,民心思安,天下毕竟还未乱,朝廷大义尚在,一个可以“封妻荫子”的“出身”,就能让绝大部分的人毫不犹豫的抛弃“义气”。
越了解这方世界,徐泽就越清醒的认识到大宋对内防范的严密,还有社会各阶层对朝廷的向心力,做山贼土匪是没有前途的,哪怕梁山远离汴京,纵使王朝鼎革之时也一样。
比如,原本历史线,二十年后,金军入寇,北宋灭亡,钟相、杨幺等人在洞庭湖经营多年,聚众万,结果岳飞一来,轻易就被招降大批部众。朝廷的招牌的就是这么好用,哪怕是灭亡后刚刚重建的破烂朝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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