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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泽哂然一笑,道“哪你为何要来见我?”
耶律宁仍然望着远方,声音有些低沉。
“末将也不知道,从保州出发前,我以为自己明白,但到了复州,却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明白。”
耶律宁今年三十有四,早过了冲动急躁的年龄,
而且,人如其名,本就是稳重性子,此时却有些心神不宁。
这段时间,奉徐泽之命“协助”保州军民守城的辛映安,给耶律宁讲了一些同舟社在辽国的所作所为。
起初,耶律宁根本不肯相信。
侵略者不搜刮民脂民膏,居然还在他国控制区内大抓民生建设,
竟然短短几个月就能稳定局面,得到百姓的衷心拥护。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皇帝陛下居然会把包括自己在内,所有生活在这片祖宗之地上的军民,全都拱手送了这个侵略者?!
皇帝陛下虽然治国有些不靠谱,但维护大辽完整统一的决心却是不容置疑的。
看看这些年,大辽与女直、渤海等叛逆不死不休的争斗,就知道皇帝的这份决心有多么坚决。
只是,辛映安带来的圣旨又似乎作不了假。
时荼丹说围攻保州的鸭绿江女直人撤兵,是被同舟社打跑的。
更是刺激了耶律宁,因为这点,他真的信。
在辽国对女直人屡战屡败,甚至一触即溃的情况下,
整个东南路,能逼得女直人撤兵让步的,只可能是外来势力。
说起来很荒谬,偏偏这就是事实,
即便抗金意志最为坚决的耶律宁,也不敢说自己能出城逼退女直人。
正是这点,让他对徐泽产生了亲近又警惕的的复杂情感。
但是,徐泽一再对飞地保州施以援手的行为,却让他非常不理解。
这块土地太敏感了,多方都在争夺,
同舟社隔得又远,偏偏要插手此处,明显吃力不讨好。
就算自己拱手将保州交给同舟社,他们的所得也要远远少于付出。
耶律宁隐隐感觉徐泽这人很特别,似乎和自己有一些共同语言,并不是只知权力钱财的乱世强人。
所以,他才坚持要来复州,也确实想见见这个自己看不懂的大人物。
徐泽道“经过平南县城时,吴参军给你讲过同舟社和金人的三次交手吧?”
“讲了,统军以几千弱旅,数次战胜叛乱后就没打过败仗的女直人,更是逼得辽阳府上万敌军动弹不得,宁佩服之至!”
这句话,耶律宁是发自内心的。
在镇海府码头上岸后,吴用根据徐泽的交代,邀请他进城,走马观花地看了城内民生情况。
他想了解穆州三战的具体情况,吴用真带他到了作战室。
对照地图,详细讲解了“三战”的经过。
耶律宁不是皇帝身边啥都不知道的昏聩奸臣。
常年驻守边地,还和鸭绿江女直交战数月,对女直人的真正战力最清楚不过。
哪怕是战力相对较弱的鸭绿江女直,攻城确实不行,
但几次野战都让保州守军吃了大亏,以至于耶律宁其后很长时间都不敢派探马出城。
正因为知兵善战,耶律宁才清楚,徐泽能凭手中有限的战力,把女直人逼到这一步,已经做到了目前能做的极限。
作为“辽国东南路统军”,徐泽不仅是称职的,
更是在包括自己在内的一众辽国武将陪衬下,徐统军的功绩已经无比耀眼了。
就算徐泽是个来路不明的“外国人”,只凭他打败了女直人,让辽国获得了喘息的机会,也值得国人敬重。
徐泽摇头,道“打败女直人?我们自始至终都没和女直人正面交战过,不过是杀了几百个不知死活的渤海人而已。”
“真正逼迫女直人忍辱和谈的,恰好是你们辽国的大军。”
耶律宁脑子飞快转动,分析徐泽话语中的隐藏信息。
保州长时间被高永昌叛军和女直人封锁消息,早成了信息孤岛。
以至于他连东南路发生的巨变都不知道,更别提国内的问题。
得到的“最近”消息还是耶律章奴的叛乱,皇帝回身平叛。
其后便消息隔绝,国内发生的一切,都没人告诉他。
耶律宁难以置信地问“统军是说,耶律章奴叛乱已平,皇帝又起大军征伐女直人?!”
徐泽点头道“听说诸路已经在登记兵马,有杂畜十头以上者均令充为军用。”
“都元帅是魏王耶律淳,嗯,现在他已经改为燕王了。”
耶律宁脸色惨白,很久没有回内地了,他已经想象不出国内混乱的现状。
但完颜阿骨打、古欲、高永昌、耶律章奴等人相继叛乱的问题根源,他却知道一些。
一面动乱不止,一面还要不停征兵增税,这就是饮鸩止渴。
就算这一仗真能打败女直人,也会让国家陷入崩溃。
耶律宁犹豫片刻,转身,面向徐泽,单膝跪地。
“统军,末将想借两千,不,借一千兵马,北上抗击女直人!”
徐泽盯着其人的眼睛,问“你觉得,有意义吗?”
耶律宁被徐泽的反问噎得说不出话来。
“起来吧!”
徐泽转身往回走。
“莫说辽阳府的女直人巴不得我们北上,以便击败同舟社,彻底解除后顾之忧。”
“就算你真能用兵如神,带着几千兵马在辽阳杀得七进七出,又有什么用?”
“辽国的问题是人力可以挽救的么?”
徐泽已经走了十余步,耶律宁声嘶力竭地喊道“可以的!只要大辽的精神不灭,就有救!”
“大辽的精神?”
徐泽停下脚步,等耶律宁跟上来。
“从宁江州到沈州,你们一败再败,之前还有实娄至死不降,后面就只有见到女直人就崩溃的张琳,你们大辽还有精神么?”
“有!”
耶律宁涨红着脸,坚定地答到“还有我,耶律宁!”
“你?”
徐泽摇头道“你又何必骗自己呢?”
“实话说,我完全不看好大辽,等你们都死了,还有谁记得什么大辽精神?”
“同舟社在东南路就这点兵力,除了牵制辽阳府的女直人,还要应付高丽人对保州的窥伺,已经力有未逮,不可能再交给你去无意义的牺牲掉。”
耶律宁张开嘴还想说,徐泽挥手道“说到底,我不是你这样的辽人,同舟社也没有义务为你的辽国流血。”
“我只为同舟社的军民负责,之所以在东南路牵制女直人,也不是因为仇恨,而只是这块土地恰好可供我们立足而已。”
“你若觉得回去能起点作用,我可以派船队护送你和一千保州兵回中京道。”
耶律宁话到喉间,却说不出来,眼中满是得痛苦和纠结。
朝廷的复杂形势,他如何不清楚?
辽国的衰败,早在先帝道宗时就已经开始了。
道宗皇帝沉迷狩猎,倦政到靠掷骰子选官,朝政比现在还要混乱。
先帝在位四十六年,国内叛乱和奸臣当道的时间就占了大半。
今上不过是接手了一个早就坏了根基的大辽,女直人的叛乱也不过是扯掉了大辽最后一块遮羞布。
也许,
大辽真的非人力可以挽回了。
耶律宁还在发愣,徐泽已经再度迈开步子。
“回去吧,保州需要你,给你的大辽精神留点火种吧。”
“若是大辽能够中兴,保州还是你们大辽的。”
“若是大辽真撑不住了,总要,有人将火种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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