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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国监西南,无名荒地。
两军靠近,借着阵前篝火的光亮,罗延寿都能看清贼军严整的阵型了。
这个距离,神臂弓已经能对无甲者造成有效杀伤了,但罗延寿仍然没有命令部队停下放箭。
贼军的前排都是披甲的枪盾手,防护力很好,现在就放箭纯粹是浪费箭矢。
西军之所以能成为大宋王牌精锐,是经历了无数血战才铸就的。
实际上,西军与夏人百余年的冲突中,打的胜仗远远多于败仗。
而败仗也多是在运动中被突袭,或粮道被断士气低落,长期围城甲械消耗过大等情况才会发生。
只要西军列好了阵,箭矢又充足,不会惧怕任何同等数量的敌人。
现在,全军共列了六个紧密的大方阵,再构成正三角队形,向前缓慢推进。
准备如此充分的情况下,就算最精锐夏军来一两万人,也不敢与之硬撼。
而愚蠢的贼军居然给了本方充足的准备时间,还想比拼阵战,那就更不用急,
罗延寿命部队慢慢往前推进,准备到最佳射程再开弓,一举击溃贼军。
射箭不仅是个技术活,还极耗体力。
即便是严格训练的精锐士卒,开强弓的速度也快不起来,
操作更复杂的强弩,发射速度还要更慢。
因此,才有弓弩面对骑兵时,“临阵不过三矢”的说法。
精锐部队敢将敌军放近了再打,因为这样才能给对方更有效的杀伤。
而乌合之众通常会因为紧张,在射程外就开始射箭,白白浪费箭矢和体力。
所以,哪怕是同样的人数,装备相同的兵甲,精锐部队也总能轻易打败乌合之众。
罗延寿命部队摆出正三角队形,就是打算利用装备精甲的三角尖端方阵,吸引贼军率先射箭。
官军则顶着没甚杀伤力的箭雨继续前进,并利用贼军弓弩输出的间隙快速变阵。
在承受很少的伤亡后,用一轮近距离攒射,将贼军直接打崩溃。
但两军临阵,即将接战了,他才发现对面的贼军似乎真不是乌合之众。
甚至,面对本方大方阵的迫近,贼军仍是一动不动,似乎比本方还要更像精锐。
罗延寿心中突然极度不安,不敢再执行之前确定的方案了。
“变阵,快,变双层一字阵。”
临战变阵极为危险,本方士卒会因为紧张而混乱,很容易遭敌军冲击。
但身经百战的精锐西军心理素质极好,完成这个战术动作根本不乱。
动作虽然做不到如京营禁军般整齐划一,却胜在不急不赶,始终不乱。
而对面的贼军的阵型,仍是一动不动。
没人因为紧张而开弓放箭,也没有军官大呼小叫竭力压阵。
贼人就这样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是一群没有知觉的雕像木偶。
就这样看着他们前进,看着他们变阵,再看着他们继续前进。
似乎,这群贼军就是一群无情的看客,站在这里,只是为了观看西军拙劣的表演一般。
炎热的夏夜,没有一丝的凉风,四周的虫鸣蛙叫,也仿佛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豆大的汗珠从罗延寿的额头滚入发干的嘴中,不是很咸,而是特别苦!
即便骑在马上,其人仍能感觉到自己的四肢沉重,也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噗通乱跳的声音。
就算四十年前第一次上战场时,他都没有像今天这么紧张过。
其人突然有了绝对不可能打赢今天这一仗的恐怖直觉,甚至,还有想命令全军立即转身,不管对面的贼军了,赶紧撤退的冲动!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临阵转身,把防护薄弱的后背交给敌人,就是明明白白的送死。
而且,在这种局面下,全军一旦转身往回撤退,就算贼军不放箭和追杀,军卒们也会因为紧张害怕而争先恐后,不出五十步,撤退就会变成溃败。
这么密集的阵型,一旦溃败,一些紧张过度的士兵,会将手中的刀枪招呼到挡路的同袍身上。
届时,甚至不需要贼军掩杀,兵士们自己就能干掉小半兵马。
处在中军中的主将罗延寿都如此紧张,阵中的士卒更是可想而知。
前排军阵中,已经有士卒因为紧张而发出无意识的尖声惊叫,
惊恐是会传染的,如此诡异而紧张的氛围,惊叫会让全军士气瞬间降至谷底。
恐惧也是不能靠喝骂和命令驱散的,一个不注意就会导致部队崩溃。
好在阵中军官们对得起身经百战的荣誉,危急时刻,有军官带头高唱
“丈夫气力全——”
一些经验丰富的军士跟着唱,很快,就变成了全军大合唱。
“丈夫气力全,一个拟当千。猛气冲心出,视死亦如眠。弯弓不离手,恒日在阵前——”
高亢的歌声瞬间驱散走了紧张和恐惧,有些慌乱的阵列再度整齐,继续缓慢向前。
“不错!”
同舟社军阵中,徐泽由衷赞叹道“不愧是西军精锐,当得起今日徐某的布置。”
凭借一首《剑器辞》,成功驱散了官兵心中的紧张和恐惧。
罗延寿尚未来得及放下心中的不安,贼军军阵中的帅旗开始变动,同时鼓声大鸣。
贼军开始变阵了!
其人的头脑急速运转,分析着贼军的异常举动。
离预定的射击位置还有三十步左右,贼军这么早就开始变阵。
莫非是贼人知道箭阵比不了西军,准备放弃对射,开始突袭?
若是如此,这一战,还有希望!
贼军阵中,部分前排的贼人分向两面,露出他们身后粗重的筒状兵器,并开始点火。
罗延寿突然想到了之前临沂城陷落的荒诞传言,顿时汗毛倒竖。
“合盾!”
这个命令不是出自罗延寿之口,近五千人的大军(包括彭城派出充当向导的军士),六个大方阵,展开的面积非常大。
统帅只能在大方向上把控战局,遇到这种突发情况,只能由各自方阵中的将官临机决断。
这也是考验强军的一个重要指标,仓促组建的乌合之众不仅是缺训练,更缺优秀的军官。
真正上了阵对敌时,能否临机应变,最主要的还是看指挥军阵的军官。
西军迎着贼军的军阵而行,前排的枪盾手不仅身披重甲,还手持着盾牌,以随时为身后的弓弩手遮挡贼人射来的箭雨。
所谓合盾,自然是前排枪盾手合拢盾牌,遮挡敌军的投射武器。
合盾后,前排的遮护面积是要略微小于列阵推进的宽度的。
后排的弓弩手也要跟着向中间靠拢,以避免自己暴露在敌军打击范围内。
这个过程很容易造成混乱,但对身经百战的西军来说,没有半点难度。
西军阵型调整极快,只需要扛住贼人的这波攻击后,就可以继续前进,到达预定地域后,再射击站着不动银样镴枪头的贼军;
或者,用密集的箭矢打退随后发起冲锋的贼军。
但,仅仅几息后,西军将士们就放弃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从同舟社军阵的角度,能够看到携带着巨大动能的铁球粗暴地撕开官军盾阵后,去势不减,继续在军阵中犁出一道道恐怖的血槽。
而处在西军阵中,幸免于难的官兵,则只看到贼军阵中十几门筒状兵器相继闪耀火光,
几乎是瞬间,传来震耳欲聋的怒吼。
紧接着,便是本方密集阵型的仿佛遭受被弹弓击中的西瓜。
盾牌碎片,人体残肢、血肉内脏等等物漫天飞舞。
少数受了伤却没有死掉的士卒,傻傻地看着自己身上残缺的部分,茫然失神。
更多官兵则在短暂的失神后,一股从脚底直升顶门的颤栗感不受抑制地爆发而出。
不知那个兵士发出一声喊,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紧接着,有人丢掉了手中兵刃,转身,推开还在发呆同袍就往回跑。
阵中有军官发现这一幕,打算呵斥阻止这些士卒,但手中的刀刚刚举起,迎上兵士们恐惧与愤怒夹杂的眼神后,却颓然地落在地上。
兵败如山倒。
同舟社的火炮还未完成清膛,西军官兵就已经将后背交给敌人,亡命狂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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