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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德所说的“再走朝廷的老路”,其实就是计划在登州变更税法试点之事。
徐泽并没有另行一套,参照后世“一条鞭法”“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之类的“成功做法”,因为时机还不成熟,同舟社暂时不具备落实这些政策的条件。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步子迈得太大,不仅是会扯到蛋的问题。
幻想一劳永逸解决问题是不现实的,把所有人都一网捞干净,只会造成一种结果——所有人都选择对抗。
没人做事,再好的政策落不了地,也会变成一张废纸。
黄德得到的消息,是同舟社又要施行朝廷已经废止的方田均税法,所以,他才有这一说。
方田均税法属于熙丰变法中的一项内容,但此法并不完全是主持变法的王安石首创。
早在仁宗景祐年间,大理寺郭谘便首创了旨在打击隐田逃税的千步方田法,并在洛州肥乡县试行。
结果,仅这一县之地便免除无地而有租税者四百家,纠正有地而无租税者一百家,收逃漏税款八十万。
熙宁五年,司农寺根据王安石的提议,制定《方田均税条约》,该条约分“方田”与“均税”两个部分。
“方田”是每年九月由县长举办土地丈量,按土壤肥瘠定为五等(次年改为十等),“均税”是以“方田”丈量的结果为依据,制定税数。
是年,此法在京东、河北、陕西、河东等五路推行,清丈了二百四十八万四千三百四十九顷田地,占当时全国征税田亩的百分之五十四。
此法沉重打击了隐田逃税现象,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农民的负担,在短时间内大幅增加了国家赋税收入。
后来却因清丈繁难,滋弊颇多,加之豪强地主极力反对而废止。
赵佶登基以后,为了增收,又在蔡京的主持下,数次启、罢方田均税法。
实际上,徐泽为没有完全照搬方田均税法,他将此法中做了两点修改。
第一点是“倒退”,将过于繁杂“十等田”定税,重新改为五等。
大宋将五等改十等,是为了多收税。
结果一些官吏为了多收税出政绩,故意将一些地的等级上浮一两等,而能够享受这种“待遇”的当然不可能是豪富之家,由此造成很多问题,朝廷多得的税钱远不够弥补其造成的危害。
徐泽复行此法,主要是为了打击隐田逃税,抑制兼并之趋势,并没想要这些“小钱”敲骨吸髓。
大宋在丰富税种上做了很多尝试,打了一个比较好的基础。
虽然大宋此举主观上就是为了从百姓身上刮钱,刮更多的钱。
但客观上,的确丰富了王朝的税收体系,不至于一旦遇到危机,就逮着农税这支瘦羊死薅。
在徐泽的构想中,未来同舟社对工、商的投入和产出会越来越大,国家将逐步削减农税,促进农民增收,以增强农民消费能力,使国内市场良性循环。
在航海技术取得重大突破之前,华夏区内部市场的吞吐量是远大于已知世界的消费总和的,必须优先盘活内部市场。
第二点,则是创新和嫁接,依据田主拥有土地的等级和多寡,制定不同的税收征收比率,田越多,征税比率越大(还有配套政策防止地主将税钱转嫁给佃农)。
传统农业,其实是一项风险很高的产业,极易受到各种自然灾害的影响而减产甚至绝收。
豪强富户之所以能够不断兼并,田地越来越多,并不是他们更善于经营,而是因为其有钱有势,能通过各种手段免税或偷税,并有足够的积蓄抵御很多小民抵御不了的风险。
遇到灾荒之年,破产的小民以田产投托豪强求生,官府一般会睁只眼闭只眼,不然的话,光靠官府一力赈灾,只能是杯水车薪。
徐泽一方面让隐田显形,一方面又梯级征税,摆明了就是要拉拢中小地主(代表此时的先进生产力)以下的阶级,朝死里整大地主豪强。
但这一点“创新”上,之前的培训中,徐泽并没有明确告知。
因此,辛介甫听了黄德的话后,有些错愕,拱手道“物生兄,何出此言?”
见老友装糊涂,黄德只能把话挑明。
“正诚兄,你如今很久不经稼穑,可当年李俭与你为了几亩荒滩起冲突的事,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当年辛、李二家起冲突的荒滩其实不止“几亩”,但黄德这话的重点不在这上面,他是提醒辛介甫莫要忘记土地是百姓的命根子。
任何人想在土地上做文章,不管哪一部分百姓得了利,最终都会侵害另一部分百姓的利益。
当年的李俭和辛介甫为了“几亩荒滩”起冲突,同舟社如今改变税法,损害的可不是一家两家的利益,就不担心起冲突?
辛介甫知道黄德话中未尽之意,但屁股决定思路,其人的利益已经与徐泽捆绑到了一起,眼界和格局自然不是还盯着“几亩荒滩”的黄德可比。
“哎!物生兄的意思,我何尝不知,但你也是爱读书之人,当知道自秦汉以来,富者阡陌纵横贫者无立锥之地,土地兼并严重的后果。”
黄德没想到辛介甫会给自己扣这么大一个帽子,心下也有些不舒服,立时板起了脸。
“正诚兄,就我家那点薄地,如何担得起‘土地兼并严重’之语?再说,我一不强取,二不豪夺,这些地全是我黄氏先人数代辛苦经营积累的结果,便是大宋朝廷,也不能平白夺了去吧?”
见黄德已经铁了心,辛介甫又想起朱曹首的话“若是天下的上户都只进不出,下户越来越窘迫,这天下变与不变,又有什么区别”?
登州虽然没有出现下户越来越窘迫的情况,绝大多数的上户却是真的只进不出,有钱就置地,地多了钱更多,然后又买更多的地。
他听从了汐娘的劝说出售田地时,消息才放出,当日就有一堆的人上门抢着要接手,甚至为了买到地,还竞相加价。
可想而知,这些手中有了闲钱的上户们,对土地有多贪婪。
这种现象若是扩展到同舟社治下的其他区域,这天下变了不是与不变没有区别,而是会变得更差。
哪怕只看登州,之所以没有出现下户越来越窘迫的情况,也不是因为登州就是风水宝地,百姓不耕不种就能吃饱喝足。
而是因为同舟社这些年不断扩张,一直在向外吸血,创造了很多就业的机会,才让少地无地的百姓能够活下去,随着同舟社征服天下的步伐越来越大,这种利好只会越来越少,最终肯定要消失。
毕竟,同舟社是天下的同舟社,不是登州的同舟社,绝不可能为了一州而牺牲全国的利益,这种情况必须要变!
黄德见辛介甫陷入沉思,还当他是被自己说动了,赶紧趁热打铁。
“正诚兄,同舟社有如今局面不易,这更改税法,乃是自毁根基之举啊!咱们看着急,却在徐社首面前说不上话。正诚兄你身份尊贵,为了登州百姓,为了同舟社的未来,你可不能——”
“物生兄!”
眼见黄德已经入了戏,越说越来激动,辛介甫突然失去了再劝他的兴致,打断道“若论身份尊贵,我比之赵光勋(赵遹)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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