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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银票真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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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没有听到别人对自己用“大官人”这个称呼了,柴进闻声一怔,迅速回转身子,就见两个巡捕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

    其中一人似乎有些面善,柴进却实在想不起对方是谁,幸好那人脸上有刺字,倒是没让柴进陷入尴尬。

    “徐——徐教师?不,徐观察!”

    当年,因为一支意外歪倒的烟花,大宋殿前司金枪班教师徐宁稀里糊涂牵涉进了“惊天大案”之中,从令人羡慕的御前侍卫瞬间沦落为小命难保的罪囚。

    幸好教主道君皇帝昏了头,居然借这次大案抓了一大批贩卖烟花的商贾,甚至还想拷掠商贾牵出已经隐隐有些尾大不掉的军头徐泽。

    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

    惊天大案没有牵出徐泽,反牵出了个李子义,从而引发了京东东路危机,逼得赵佶不得不赶紧放人以平息朝野舆论。

    本来因为涉此惊天大案而死定了的徐宁也因案情的戏剧性变化,又稀里糊涂地捡回了一条性命,受了一段时间的牢狱之灾后便被刺配沧州。

    正是在那时,柴进见到了过路的配军徐宁,并按照惯例给予了其人钱米接济。

    彼时,柴进相继遭受徐泽、洪安、武松和林冲等人轮番的打击,对于结交过路好汉一事已经不甚热心了。

    其人虽然见了徐宁,却只是按照惯例顺手赏了后者一斗白米和十贯钱,并无格外高看之举,后来二人便再无交往,自然谈不上什么交情。

    不想,时隔数年,徐宁居然还能凭背影认出自己,自己却要靠对方脸上的刺字才能想起名号来,柴进也是颇为尴尬,赶紧施礼。

    “进往日轻浮,不知世间艰难,‘大官人’之称当不起,当不起,徐观察若不见外,称呼进为柴掌柜即可。”

    徐宁公务在身,还没到散值的时间,街上也不方便说话,乃顺着柴进的话题道

    “既如此,柴掌柜也可称宁为徐副捕头。不知柴掌柜下榻何处?”

    柴进知道徐宁这是有意结交,恰好自己在塘沽人生地不熟,的确需要这样的帮助,告诉了其人自己住的旅邸后,便施礼告辞。

    三年前,宋军溃败于大名府南乐镇,同军随后兵临开封府,赵宋朝廷被迫签署屈辱的卖国条约,将河北路割给反贼徐泽,徐宁服牢役的沧州也在其列。

    同舟社接管各地后,照例有很多破旧迎新的活动以赢取人心,其中就包括清理刑狱。

    确有冤情者可申请复审,一般都容易洗脱罪责还清白身。

    可彼时徐泽还是名义上的宋臣,徐宁虽在东京皇城宣德门外与徐泽有过一面之缘,却贵人多忘事,根本不记得自己曾与大名鼎鼎的徐社首有“交情”。

    其人看不清天下大势,没敢上报自己的冤屈,一直跟着其他没有冤情的犯人老实服苦役。

    同舟社拿下河北路后,沧州的前两任知州是彭如圭和韩肖胄,二人皆是有事尽心做没事不找事的官僚。

    徐宁不主动上报,自没人为其主持公道。

    待到第三任知州到任,更不可能没事重新清理前朝积案了。

    好在同舟社接手河北后,修路挖渠等基础建设不停,需要的人力很多,而且钱粮保障也很到位。

    即便是服苦役的犯人,只要努力做事也能吃饱,若是超额完成工程段,还能按比率拿到奖励。

    如此,徐宁硬是拖到大同建国,正乾皇帝诏令大赦天下方才得以解脱。

    此时,原籍开封府已成敌国,回不去了,其人只能落户沧州。

    获得自由身之后,徐宁就面临生计问题。

    若只想不饿死,大同治下欣欣向荣,凭着一把子力气随便做点事也能勉强过活。

    只是徐宁还有家小跟着自己遭罪,一点积蓄也早在这几年用完了,不仅解雇了侍女,其妻还得接手工养家。

    其人本有意投军,但徐泽北伐成功,与民休息,同军已经不在河北大规模征兵了。

    而且大同早过了缺人才缺战将的初级阶段,对沾染了很多坏毛病的宋军军官不甚待见,徐宁年龄已大,也没法再从大头兵做起。

    其人除了跟着工程队继续干粗活外,还常打临工补贴家用,日子渐渐还算过得去。

    实际上,徐宁一家负担不大,日子并不算太差,只要努力终究会好起来。

    但人与人不一样,经历了东京城中的奢靡生活,再过这种穷苦日子便格外难熬。

    一次偶然的机会,徐宁得知自己的表弟汤隆竟然在格物院出职,经常能见到皇帝,也算是美差,便说于浑家听,其妻当即鼓动他去寻汤隆求个好差事。

    为了家小的幸福日子,徐宁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求自己的表弟了。

    不想,汤隆一直记恨着表哥当年混得好时六亲不认,死了亲舅舅都不来探望慰问的恶劣行径,拒绝承认这门亲戚。

    兴冲冲地跑了几百里,结果连汤宅的门都没能进,家中还有妻儿需要养活,徐宁不愿就这么回去,准备再等两日天碰碰运气。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其人竟然真碰到了运气。

    就在徐宁在燕京熬了三天准备放弃返回沧州时,见到了兵部尚书张绍散朝归宅的仪仗,猛然想起二人还有些许交情。

    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徐宁跟着仪仗一路到了张宅,并厚着脸皮求见张尚书,想请其人出面为自己和表弟汤隆说和。

    也幸好是大同王朝初建,高阶文武都比较亲民,张绍原本出身不高,又没有家人拖累,宅邸中还没有形成那么大的规矩。

    不然的话,拜帖都没有一张,仅凭前朝刺配犯一句“开封故人徐宁求见”,门子理都懒得理你。

    张绍早过天命之年,精力大不如前,已经跟皇帝说好,只待兵部架子搭好走上正轨后就申请致仕颐养天年。

    其人虽然接见了徐宁,却不想管汤、徐两家的狗屁倒灶事。

    但他还是资助了对方一笔钱,并给他指了一条明路——界河入海口即将开港建城,届时会有很多机会。

    徐宁不敢耽搁,得了钱就赶紧回到沧州,向州衙提出了自己当年的冤案申诉。

    大同政权造反起家,自没有前朝有罪本朝不录的规定,但官府招募公务人员也是有隐性标准的。

    同样的条件,身家清白者肯定比有“前科”者更有优势。

    徐宁想要再次吃上皇粮,最好还是先洗掉自身的不白之冤(大赦只是有罪免诉或有刑免罚,并不是无罪认定)。

    其人这个案子虽然发生在赵宋的开封府,但由于轰动性极大,反而不难查。

    大同行政效率与赵宋自是不可同日而语,收到徐宁的申请,州衙没做耽搁,随当月工作月报一起报上去,二十来天后,法部就出具了无罪认定。

    恢复清白身的徐宁赶上了塘沽设县的第一班车,凭借着过硬的综合素质,顺利应聘到了巡捕一职,之后又因工作出色,升为副捕头。

    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后再回顾自己的前半生,徐宁有了很多感悟,逐渐改变自己的做人做事的一些习惯。

    对比金枪班同袍的恶意构陷和表弟的拒不认亲,柴进对他这个过路囚徒给出的钱粮资助便显得弥足珍贵。

    因而,其人今天见到了柴进,便情不自禁地寻上来打招呼。

    散值后,徐宁寻到了柴进下榻的旅邸,邀其吃酒。

    徐宁的性子变了不少,柴进的变化却更大。

    吃酒归吃酒,柴掌柜闭口不提当年和江湖之事,反而是一口的生意经,并请徐宁帮自己留意塘沽有无商家转让店铺。

    为了表示感谢,柴进还当场拿出了一张银票塞给徐宁。

    此举却让后者如同突然碰到烧红的火钳,吓得赶紧缩手。

    “柴掌柜万不可如此莽撞!”

    徐宁边说话边扭头张望包厢门口,确认没有人方才松了一口气。

    “朝廷法度森严,柴掌柜此举不是答谢,实是害人,莽撞了,莽撞了。”

    柴进见徐宁额头都是汗珠,知道他真不敢收这钱,当即将银票收回并向对方道歉。

    但其人心里却是暗想徐宁小心过度,完全没有必要。

    不可否认,大同新朝廷确实法度森严,基层官吏也的确远比宋辽的同行清廉,但这个清廉也只是相对而言。

    大同朝廷毕竟脱胎于宋、辽两个旧王朝,基层官吏也来源于旧时代,千百年积累的官场恶习哪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柴进这几年与市井小人打交道,早明白了什么叫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塘沽的情况其人不清楚,但在诸城开店铺,若是不能结交几个小吏总归不踏实。

    当然,新朝新气象,大同治下明目张胆索贿摊派的官吏基本绝迹,或者说以柴进的层次和交往圈子暂时还没接触到。

    可正常的人情往来,吃个饭送个礼却是再正常不过。

    诸城还是同舟社曾经的“首府”尚且如此,塘沽县是天子脚边,就算情况要好一些,想来也好不了多少。

    徐宁确实是小心过度,经历了人生的低谷后好不容易才有现在的一切,其人格外珍惜,不敢再为了些许钱财葬送自己的前程。

    略过尴尬的送钱小插曲,柴进又继续询问投资之事。

    徐宁清楚塘沽一地难求,见其人如此迫切,怕是等不到朝廷放开第二批土地审批。

    “实不相瞒,宁在塘沽当差几个月,也极少见到愿意转让土地或店铺的商贾,柴掌柜若是心急,宁恰好知道还有一个新去处,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哪里?”

    “天津。”

    又是一个新地名,柴进显然没有听说过,徐宁不待其人询问,跟着解释道

    “朝廷刚刚批准了在黄河、白沟河与桑干河三水交汇的地方建新城,天子御笔亲赐天津县。”

    “好位置啊!”

    三水交汇,仅仅听到新城的位置,柴进就认定了彼处又是一个商机汇聚之地,当即来了兴趣,询问该城的具体情况。

    可惜,徐宁也只知道这个消息,再具体的情况他也说不上了。

    但知道这一点也足够了,柴进有了新去向,便不再纠结塘沽县的事,有心情陪徐宁聊些新朝新气象的见闻了。

    吃过酒,徐宁知道柴进急着走,便陪其人寻了一艘次日大早启行前往京城的货船。

    塘沽新建,常驻人口并不多,来此中转的外乡人也多是随船押送货物的商贾。

    因此,塘沽县到燕京城暂时还没有开通的客船业务,一般旅人若要前往燕京城,多是搭乘顺路的货船。

    当然,等得急的话,也可以寻大商行租借马车(非客运专业)。

    柴进出门在外,不想太招摇,便入乡随俗了。

    货船逆流而上,即使满帆状态,速度也快不了。

    若是急着赶时间,就得提前雇佣纤夫了。

    当然,多了雇佣人力,就得额外增加运费成本。

    船主是个很健谈的辽东汉子,一路上都在向柴进介绍沿途风物。

    其人进下游因三水汇聚,水量较大河面也宽,且是东西走向,无论南风还是北风都能借到一些风力,行船阻力还不算大。

    进入桑干河后,河流南北走向,入秋后逆风逆流很难行。

    而且,越往上游走,河道愈窄,水流越急,一路上都得雇纤夫才能通过。

    在商言商,柴进打探了纤夫的雇佣价格和京城货物的交割金,便在心中默默估算从塘沽县到燕京城的运输成本。

    其人算术不错,不多时便得出一个大概的结果。

    商贾们当然不会做亏本买卖,可若是当前的运输成本还是有些高。

    朝廷若是不耗费巨大人力拓宽河道,以减缓水流速度,怕是几十年内都难以撑起塘沽庞大的城市规划。

    但到了天津县,其人便觉得自己之前的眼光还是不够开阔。

    三河交汇的绝佳位置,一旦不再成为边关要隘且通行商船后,很自然就会吸纳百姓自发来此定居。

    要不了多少年,此地就会成为一个集镇,进而变成城市。

    大同朝廷催化这一过程,提前在此建城,自有用意。

    还在划界分区的天津城没什么好看的,柴进关心的是天津的北端,正在铺设一种他才见过的新事物——铁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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