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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宋两国现在各据河东路一半,自西向东,经石州(同)、汾州(同)、威胜军(宋)、辽州(宋)分界。
河东三镇,大同帝国得太原一府,大宋朝廷仍据有南面的隆德、平阳两府。
正常情况下,使团应该前往太原府。
但王黼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面,其人满脑子都在想正乾皇帝为何会在这个敏感的时机出现在河东路。
以如今的局势,同军若要全取河东路,直接南下即可。
就算有极个别头铁的大宋守臣逆潮流而动非要选择对抗,数营同军即可平灭,也完全用不着正乾皇帝御驾亲征。
莫非大同真的要灭掉大宋?
王太傅虽不知兵,却也知道大军由河东路南下,远比起经京东路、河北路攻入开封府难得多,在东、北两面已经打开通道的情况下,大同完全没必要再集中兵力走河东这条线。
实在想不明白正乾皇帝的意图,其人只能在同军军士的护送下闷头赶路。
大宋使团若由河北路进入河东路,共有三条路线。
其一,由怀州过太行陉入泽州,再经隆德府、威胜军到达太原府;
其二,由磁州过滏口陉入隆德府,再经威胜军北上太原府;
其三,由真定府过井陉入平定军,继续向西进入太原府。
如今,隆德府尚控制在大宋手中,使团已经进入大名府,徐泽命军队护送大宋使团直接前往河东路见驾,自然不可能再退入大宋的州府,因而只能选择第三条路线。
对此,王黼还有些许期待,因为这条路线必然要经过河东路最险要的关卡之一承天军寨。
宋辽两国相交一百多年间,每次辽国来使,大宋都要派官员前往边境迎接,称为接伴使。
接伴使陪同辽国使团按照规定路线到达京师后,朝廷另派官员相伴,称馆伴使。
如此,全程陪伴,不让辽使脱离掌控。
而且,辽使入宋都是经白沟驿入雄州,再由河北路境内南下开封府。
之所以选择这条路线,不仅因为距离更近,更重要的是全程没有重要关卡要隘,辽人没办法通过使者窥探宋军的虚实。
王太傅此行能够一路经真定、承天军寨、平定军、太原府等军事重地,就算其人再外行,也多少能够了解到一些大同的军事布防。
王黼当然没有窥探大同军事秘密以为大宋提供国策依据的想法,其人只是希望能借这次出使之机摸清一点大方向,以方便自己早做准备。
使团出大名城后,先是向西渡过黄河进入李固镇,然后继续向西赶往相州临漳县。
这个路线安排没多大的问题,由相州经磁州、洺州、庆源府(原赵州)、信德府(原邢州)北上,一路都是宽阔的官道,适合作为出使路线。
但使团过了磁州邯郸都已经进入了洺州永年县境内了,护卫的军官见了北面赶来的信使后,又带着使团回身磁州,并转向前往西面的武安县,就令王黼等人惊疑了。
因为武安县过洺水就是滏口陉,再向西便是还处于大宋掌控中的隆德府,莫非这段时间,河东路发生了大变故?!
王黼询问带队的军官为何要走这条路线,这名叫做陶宗旺的营正却是个闷葫芦,颠来倒去的就是一句“上面让俺怎么走俺就这么走”。
问不到话,使团众人只能忐忑地继续向西。
果不其然,经滏口陉进入河东路后,沿途城寨关卡的戍卒就已经换成了同军兵士。
抵达隆德府治所上党县后,王黼终于搞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大概是使团离开东京前后的时间,大同正乾皇帝车驾巡游河东路太原府,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南面隆德府的大宋河东路宣抚使王安中耳中。
王宣抚惊骇之下,一面向朝廷急奏正乾皇帝的异常动向,一面宣布河东路进入紧急状态,要求各地军卒保持全时在位,严防同军入境。
河东禁军的在之前的连番大战中已经消耗殆尽,朝廷不得不招募大量平时居家的勇敢效用士守卫本土。
此时正值春耕农忙时节,效用士们皆是家中壮劳力,正在本地共建会骨干的指导下忙着春耕生产。
得到官府征召的命令,很多效用士猜测同宋两军根本打不起仗来,不愿耽误了农时而迟迟不愿归营报到。
大宋河东路剩余州府已经被大同共建会渗透成了筛子,各军普遍聚不齐兵士,绝大部分守将心知迟早要改旗易帜投靠大同,也均是睁只眼闭只眼。
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天水赵氏享国一百六十年自然也不缺忠臣义士,隆德府襄垣县县尉李成便是其中一个。
李成本是襄垣县弓手,有勇力,寡言笑,重然诺,在县中小有名气。
前年,同军攻入太原府,河东路局势崩坏,各州府尽皆紧急抽调兵员支援前线。
李成便是那时随县兵入威胜军防御,因其人骁勇敢战,“左右手轮弄两刀,所向无前”,多次深入太原府境内打探敌情有功,逐步升为都头。
随后,大宋四路大军北援太原府尽皆大败,面对同军的进攻各地守军一触即溃。
李成等少数敢于逆势而为者的功劳便被衬托得格外亮眼表现,其人也在之后的军队扩编中再次积功升为指挥使。
之后,为了平息敌国皇帝的怒火,河东路宣抚使王安中在朝廷的逼迫下大开杀戒,狠狠惩治了一批官员。
由此,又导致河东路文武与朝廷离心离德,河东宣抚司政令难出隆德府。
王安中自不是傻子,当然要想办法改变这种无人可用的被动局面,其人乃以鼓舞军心士气为由,陆续提拔了一批忠于朝廷的义士。
多有战功的李成便赶上了这趟官员提拔的快车,被王安中推荐任命为知襄垣县事,并统管本县驻守的四营士兵,担负守御隆德府北大门的重任。
这种晋升速度和提拔路线,在承平年代的大宋绝无可能。
但在随时都会沦为敌境,一线文武官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脑袋的河东路,却不值得大惊小怪。
李知县也以实际行动回报了宣抚使相公的知遇之恩,事事争先,一心只为朝廷,其人的这种表现自然在人心向同的河东路官场显得格外扎眼。
宣抚使司征召令发出后,忠于王命的李知县便亲自带人下乡,逐村逐户催促,成为河东路独一份的齐装满员营。
其人的这份功劳也被巡视地面的宣抚使王安中发现,并再次受到了表彰。
王宣抚动用了天子授予的便宜之权,迁知襄垣县事李成知隆德府治所上党县。
王安中在这个时候由上党经过潞县进入襄垣县视察,自然不可能是巧合。
大同正乾皇帝突然出巡太原府,人心已散的大宋河东路各州县争相通敌,以至于各地红布脱销,全部被上户买走偷偷制作红旗,就等着箪食壶浆喜迎王师南下了。
河东路宣抚使王安中时刻蹦着神经,就担心哪天被乱兵砍了脑袋,当然也注意到了治下这种诡异的形势。
举目皆敌,即便待在自己的官衙中,王宣抚也担心自己会随时人头不保。
其人匆匆赶到襄垣县“视察”,其实是个幌子,本意就是专程来寻李成。
只有在这个自己亲自提拔的骁将营中,王安中才能赶到些许安全。
带李成回到上党县后,宣抚使再度升了李知县的官,任命其人兼河东路第四将正将,并接掌城中大半禁军。
大宋通常以知州兼任禁军正将,李成这种两年前还是弓手的知县却一朝成为手握重兵的正将,自然不合朝廷制度。
同军即将南下,掌握在手中的兵马就如同上户偷偷制作的红旗一样,关键时刻是可以用来证明自己对大同王师忠诚的。
这个时候,谁敢交出兵权,就等于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他人手中,王宣抚的任命毫无意外的受到了隆德府文武众官的抵制。
但不管是进一步,保住河东路不失,至少也要保住隆德府,还是退一步,万不得已时平安撤回京畿,首先都得先抓住兵权。
王安中也没有了退路,哪里敢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居心叵测的麾下武将手中?
双方矛盾不可调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担心夜长梦多,王安中准备来击鼓聚将,然后命李成带兵杀死不愿交出兵权的众军官,再整合城中兵马。
但整个河东都被渗透成了筛子的情况下,隆德府自不可能置身事外。
聚将鼓响后,隆德府众将不仅没有老实赶到大帐报到,反而恶向胆边生,直接鼓动麾下军士作乱。
隆德府兵变,叛军各部最先的目标是帅营,但李成骁勇难当,硬是护送着河东路宣抚使王安中杀出了一条血路,直奔南面的泽州而去。
失去了攻击目标,叛军各部因高度紧张且相互缺乏信任,又混战成一团。
这种没有任何收益的自相残杀没有维持多久,就在各部军官的呵斥下脱离了接触。
有头脑清醒的军官将自己的兵士带回营中严加看管。
但人在高度紧张之下,和恶念会被放大,不是每个人都能保持清醒的头脑,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到了这个时候还听从他人的约束。
有人趁着混乱以暗箭射杀自己仇恨的上官和同袍,很快又演变成自相残杀和逃散。
叛军的建制一旦崩溃,叛军士卒就更加没有人能约束了。
很快,就有杀红了眼的叛军士卒将眼光投向了城中的上户富贾。
这些丘八们眼里只有钱财、和杀戮,可不管你手持什么红旗还是黄旗;
意识到城中再没有能够保障自己和家人性命的力量后,上户们也急了眼,一面急忙派人北上求援,一面也只能禁闭院门,组织家丁护院奋起反抗了。
入夜后,夜幕、鲜血、哭喊再次放大了人心中的罪恶。
面对久攻不克的高宅深院,恼怒的叛军士卒开始纵火……
直到威胜军守引同军南下,持续了三日的隆德府动乱才宣告结束。
当大宋太宰楚国公王黼带着使团进入上党县时,城中的社会秩序基本恢复。
但由于缺乏人手,灾后重建工作进展并不快。
陶宗旺带着使团走得很慢,众人能够清楚地看到这场灾难造成的损伤。
墙砖缝隙处的瘆人的血迹、焚毁房屋的残垣断壁、不时被清理出的烧焦尸首等等,似乎都在控诉着大宋王朝的无能。
同军组织起来重建家园的上党居户见着远道而来的大宋使团,也没有半点喜悦。
王黼从几个苍头老汉冷漠的眼神中读懂了仇恨,吓得赶紧靠近了陶宗旺几分。
若没有有同军士兵护卫,使团众人怕是才进城就被愤怒的百姓生吞活剥了。
正在官衙中整理文档的大同官员林完接见了王黼等人,告知他们带大宋使团转道来隆德府的原因
这是正乾皇帝的旨意,皇帝还要求使团众人不用继续向北了,直接转入上党县灾后重建。
林完并没有明确大宋使团什么时候能完成出使任务,王黼等人也不敢问,正乾金口玉言下了旨,那是比教主道君皇帝还好使。
至于让堂堂大宋的太傅、楚国公等贵人和上党的底层百姓一起扒残墙、抬尸体,就更没人提出抗议了。
同军兵士带着使团到达任务分片后,大宋贵人们却傻了眼。
出使他国是非常严肃的外交事务,众人虽然带了换洗衣物,但皆是宽衣大袖的官袍,这种衣物自然不适合做粗活,而同军也不可能为使团提供专门的衣物。
众人正大眼瞪小眼,发愁这么大的任务区何时才能干得完。
太傅楚国公王黼却不等找护卫的军士催促,就赶紧讨了几根细绳,摘下幞头,扎上袖口,束紧腰身,然后命令众人照办。
事实证明,只要有人带头,即使没有皮鞭加棍棒,身娇肉嫩的贵人们也照样能干粗活。
当然,还是少数人初次接触因砍杀、火烧、埋压严重变形的尸体而呕吐不止。
但吐过之后,并不妨碍他们继续卖力干——就在使团到达上党县的当天下午,同军公开处决了一批干活不卖力的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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