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五年腊月初二,清晨,雨夹雪。
明天是腊月初三,朱怀大婚。
宫内形势风波诡谲,六部部堂现在也拿捏不准该做什么。
明天朱怀即将大婚,然而老爷子却没对礼部做任何指示。
东宫那边也没有布置,礼部和内宫都有些踟躇。
按规矩来说,婚前的前一天,东宫就该已经要着手布置,否则时间会赶不及。
然而皇帝似乎消失了一般,非但对六部和科道言官的奏疏不闻不问,就连朱怀的婚事也漠不关心。
应天城所有官吏都在忧心忡忡,知道朱怀这次惹的祸端,恐怕让老爷子怒火难消。
没有人敢公开化讨论朱怀和老爷子的事,只是这些官吏偶尔会私下讨论一番。
无论如何,朱怀藏匿白莲圣女这件事是真,即便有些官吏想替朱怀开脱,现在也百口莫辩。
更多的人则认为朱怀糊涂!明明贵为皇明储君,为何要做出这种事来?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对朝局外的百官声音,朱怀听不到了,也不想听到。
此时的他,真踱步走在应天大街上,天空飘着雪花,雨水拍打着路面的坑洼。
朱怀默默的走着,不知不觉间回到秦淮河畔的宅院。
他搬着凳子,沉默的坐在庭院廊檐下,心不在焉望着院落内的白雪扑簌簌飘落。
“咳咳。”
偶尔能听到朱怀咳嗽两声,那脸色着实还有些苍白。
倒不是朱怀在自残自己的身子,他的身体状况他心里清楚,长此在东宫呆着于伤情来说也无易。
“究竟怎么才能平息老爷子的怒火。”
朱怀凝眉想了许久,最终只能酸涩一笑。
没有办法。
老爷子现在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朱怀,现在又非但召见朱允炆,还给朱允炆不就藩的硕大恩宠。
明日自己就要大婚,如果老爷子继续生着闷气,婚事则会变成一场笑话。
清宁宫现在一片冷淡,宫女太监已经被老爷子腰斩,皇宫内也没有派来新的宫女太监补充。
明日若是成婚,恐会成为史上最惨的皇储婚宴。
朱怀站起身,撑着雨伞朝外走去。
沿街孤独的朝尽头走去,路上行人熙攘,朱怀却视若无睹。
到了赵府,朱怀便踏步入内。
因为婚期将至,大都督平安特地给赵思礼放了几天假,赵思礼见着朱怀,急忙大惊失色,拉着朱怀道:“究竟怎么回事?现在官面上传的沸沸扬扬,说你私藏白莲圣女。”
朱怀看着一脸急切关怀的赵思礼,苦笑着摇头:“岳父,明日是我和……咳咳。”
“和檀儿的婚事。”
赵思礼急忙阻止朱怀,关切的问道:“你身子怎么了?我咋看你脸色这么苍白?”
朱怀摆手:“没事,明天我和檀儿大婚,可能,会有些简陋,应当会委屈了檀儿。”
赵思礼板着脸怒道:“你这臭小子!我是贪图一些虚荣,喜欢热闹,可我更希望你和檀儿好!”
“只要你对檀儿好,啥简陋不简陋的,我不在乎,檀儿也不在乎。”
“贤婿,我知道你是一个极其有担当的男人,以前我还没看透你,现在老夫觉得,檀儿能嫁给你,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不要这般生分。”
朱怀点点头,问赵思礼道:“檀儿呢?”
“我去叫她来。”
赵思礼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去。
没多时,檀儿关怀的走来,见着朱怀,忧心忡忡的道:“相公,你身子好些没有?为何不在东宫休养?”
许多官面上的话,赵思礼都没告诉赵檀儿,她知道了,除了凭添担忧,也于朱怀没什么帮助。
朱怀揉了揉檀儿的脑袋,孱弱的开口道:“檀儿,明天的婚礼咱弄简陋点,你不介意吧?”
赵檀儿赶忙摇头,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道:“什么样子的婚礼都行,只要郎君是你,便是无名无分,我也愿意!”
朱怀看着檀儿一脸认真笃定的样子,心中一软,努力的挤出笑容,道:“委屈你了。”
见朱怀浑身疲惫不堪的样子,这种样貌神态,是赵檀儿认识朱怀以来,从未见过的。
她心疼的芳心都要化了,一直在疯狂的摇头,眼眸中含着泪花:“不委屈,檀儿不委屈的。”
朱怀嗯了一声,道:“如此便好,我先回去,不叨扰你,一会儿该有人来给你梳洗装扮了。”
赵檀儿很识趣没有阻止朱怀,只是饱含泪花的叮嘱朱怀回去好好休息,别太操劳了。
朱怀点头离去。
离开赵府,朱怀便撑着雨伞去了一趟蓝玉府邸。
府上管事急忙将朱怀带到蓝府中厅。
中厅内坐着许多武将,见着朱怀,蓝玉火急火燎的拉他入内。
“糊涂!”
蓝玉当即大喝出口:“你这小子!何其糊涂啊你!这个档口,你藏什么白莲圣女?这些事你怎生不和我们说说?”
“你可知道,老爷子现在对外面释放一个很不好的信号!朱允炆得宠了!”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那白莲圣女是怎么迷惑住你了?你并不是一个贪图美色的人。”
“不要拉着老夫!”蓝玉怒气冲冲的对旁边常家兄弟道。
常茂低声在蓝玉耳边说了两句。
蓝玉这才发现朱怀的面色苍白的很,似乎很虚弱的样子。
他吓的不轻,忙扶着朱怀坐下:“大外甥孙!怎么了?怎么好似受伤了一样?”
蓝玉愣住了,周围所有淮西武将都愣住了。
朱怀抬起手,无力的挥了挥,“没什么大碍,伤势不算严重。”
见朱怀这样子,蓝玉也不忍心继续呵责朱怀,只是道:“我们兄弟几个商量出了一个办法。”
“明天你即将成婚,老爷子却在这两日于你有了隔阂,你深宫中,有没有找他认罪过?”
蓝玉先问了问朱怀的情况。
朱怀苦笑摇头:“从昨日出事,到现在没见过我一次。”
蓝玉点头:“咱猜也是这么回事,老爷子的性子很倔,他对你投了真感情,可越是如此,受到的打击就越是大。”
“这样,你去锦衣卫诏狱,亲手斩了那什么白莲圣女!然后再对老爷子认错,老爷子一定会原谅你!”
“谁家少年还没犯过错?”
“这件事的根源,是你让老爷子觉得你为了一个女人欺骗了老爷子,他老人家估摸着吃醋了。”
“一个女人而已,去斩了她!”
蓝玉已经想好了对策,其余人也跟着道:“对!如此一来,我们几个老家伙再在老爷子耳朵边说说好话,啥事儿不能迎刃而解?你祖孙两哪有什么深仇大恨?”
其实这不仅仅是他们这些武将的想法,詹徽和傅友文也隐约对他们透露过。
只要唐塞儿一死,他们一起从中斡旋,老爷子也不会太给朱怀脸色看。
可谁知,一道微弱的声音从朱怀嘴中传出来。
“不行,她不能死。”
话音出来,众人纷纷愣在原地,不敢置信的看着朱怀。
蓝玉更是急道:“大甥孙,你这啥意思?她一个白莲教妖女,有啥不能死的?”
朱怀摇头:“我说了,她不能死。”
“今天来找舅姥爷,是说一说明天的婚事。”
蓝玉大怒:“你疯啦!为了一个白莲圣女,你去和老爷子拗什么?你舍不得动手,我帮你!”
朱怀忽的站起身,不容置喙的道:“我说了!她不能死!”
言语间陡然爆发出来的气势,竟让蓝玉几人愣在原地。
他们从没见过朱怀这么维护过一个人。
他们也想不通唐塞儿究竟为什么会让一个大明皇长孙冒这么大危险去袒护吃?
为什么啊?
他们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
朱怀没有继续说下去,走到门前,从屋内众人挥了挥手:“明天来东宫参加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