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慧眼如炬。
他没看错。
是的,朱怀确实不是完美的圣人和智者,他也会冲动,也会犯错,他的起点比任何人都高,所以各方面都会被无限放大起来。
所有人都对朱怀做了极高的要求和期望,可他也需要成长。
他有血有肉,后世人的观念,时常会和封建社会触碰起来。
朱怀内心确实有些纠结和狰狞。
朱元璋说的一针见血,或许他本该就麻木不仁,可遇到的每一个人都维护他,甚至不惜以命。
他实在做不到那么狠心。
当时他杀邹普胜回来之后,藏匿宁沐雯的事已经被朱允炆告发,老爷子的性子朱怀最清楚。
他不去锦衣卫硬生生的救了宁沐雯,最终的结果就是老爷子火气上头,不顾任何劝阻,强硬杀了宁沐雯。
朱怀没有信心劝服正在火气头上的朱元璋。
所以他做出了抉择。
或许天下人都觉得他错了,但却从没有人去同情过朱怀,从没有人去设身处地想想,在那种情况下,在考虑到老爷子的性子下,朱怀能量再大,还能大的过冲动的朱元璋?
如果不是宁沐雯,如果是蓝玉、李景隆,朱怀都不会如此。
为什么?这些人与朱元璋有恩,有旧情,无论如何,老爷子都会有暴怒之下的冷静。但宁沐雯和朱元璋有什么?非亲非故,朱元璋为什么不可以冲动之下杀人?
宁沐雯虽然与朱元璋非亲非故,却于自己有交割,当所有事压在朱怀身上,需要他以最快的速度抉择。他该怎么选?
他只能在保住宁沐雯的情况下,尽量等着朱元璋性情平稳下来,才徐徐处理这些事。
朱元璋看着默不作声的朱怀,道:“咱没有危言耸听,你的思想观念若不改变过来,于你而言,真会有很大的危险。”
“咱们是家天下的局面,天下是朱家的,爷爷说严重点,你稍不留神,你手里的权柄就会流失。”
“当皇帝一方面要保证手里的权柄,另一方面又要在此基础上治理国家。”
“成年人的人生,没有任何一个人不是负重前行。”
“所有人都觉得当皇帝简单,但等你真触及到它,你才会觉得它是多么的困难。”
“一个心性薄弱的人,永远干不成任何事。”
“如果他日詹徽傅友文甚至蓝玉之流,反对你,不理解你,而你却想着他们的恩,那时候你又该怎么做呢?”
“大孙,爷爷老了,政事上你成熟了,咱其实并不担心,咱更担心就是你的情感纠葛。”
“这玩意儿爷爷不知道该怎么教你,希望吃一堑长一智,也希望这次的经历,能给你的人生道路上,多添一些感想和改变。”
一顿午饭吃了很长时间,朱怀吃了不少,老爷子一直默默的看着朱怀,眼里止不住的溺爱。
等午饭吃完之后,朱怀便对朱元璋道:“爷爷,今天下午,孙儿去处理点事,晚上过来陪您老。”
朱元璋洒然一笑,轻声道:“去吧,早些回来。”
朱怀奇道:“爷爷您不问我干啥去?”
朱元璋随口道:“无非就是去找那些帮衬你的人呗,咱不想知道。”
朱怀笑了笑,道:“那孙儿先走了啊?”
“滚滚滚。”
朱元璋不耐烦的摆手,一副‘不想看到你’的样子。
朱怀笑着离去。
等朱怀走后,朱元璋才叫来吕芳,问道:“内宫的婢女太监送到东宫了吗?”
吕芳忙道:“都安排好了。”
朱元璋嗯了一声:“成。”
朱怀踱步离开了养心殿。
走在熟悉的东宫甬道之上,心里五味陈杂。
九天不在京师,并没有陌生什么。
他先回到清宁宫,路过清禧宫的时候,两个小郡主偷偷打量着朱怀,见到朱怀,冲朱怀甜甜的笑着,
朱怀也回以微笑,然后背着手来到清宁宫。
廖家兄弟的伤势恢复的差不多了,此时早已精神盎然的站在门前。
“殿下!”
两人面色一喜,忙不迭走到朱怀面前:“您可算回来了!”
朱怀看着廖家兄弟,缓缓地道:“身子好些了吗?”
两兄弟拍了拍肩膀,“都好了!”
朱怀嗯了一声,背着手朝清宁宫走去,走到院落,忽然回头,认真的盯着廖家兄弟:“谢谢。”
廖家兄弟瞬间诚惶诚恐,道:“殿下!且不可说这些,自打跟着你,我们就从没有过二心。”
“好!”
朱怀拍了拍两兄弟肩膀,一番举动,倒让两兄弟感动的稀里哗啦。
清宁宫的太监和婢女都在忙碌的打扫着房间。
朱怀回到厢房,换了一身较为华贵的棉衣,外面套着锦绣长缎,虽是冬日棉服,却不显得臃肿,依旧带着几分淡然缥缈。
他重新出现在廖家兄弟面前的时候,再次恢复了气度轩昂的气质。
“我出去一趟。”
廖家兄弟点头。
朱怀先走到清禧宫,手里拿着许多糖果给两个小郡主。
“大哥,你不会走了吧?”
两个小丫头怯生生的说道。
朱怀笑着摇头:“不会啦。”
和两个小丫头说笑一会儿,朱怀便招手离去。
他没有当即出宫,先去了一趟殿阁。
殿阁内,朱允炆正在分门别类的批着奏疏。
见到背着手走来的朱怀,朱允炆忙是起身:“大哥,我正在和夫子们做最后的奏疏梳理,一会儿便交给你。”
朱怀不置可否的盯着他。
他知道,这次事件,朱允炆是始作俑者。
沉默片刻,朱怀对殿阁的两名学士道:“将奏疏送去养心殿。”
两名学士愣了愣,道:“殿下,我们还有最后一些就梳理完毕……”
朱怀打断他们的话,不容置喙的道:“送过去。”
朱允炆脸色有些不好看,两名老学士看了一眼朱允炆。
朱怀想了想,道:“湖广冻伤数以万计,你就加重京畿徭役;大同若是增兵,是不是将五军都督府也调过去?”
朱允炆面红耳赤的道:“大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朱怀没理会他,继续对两名学士道:“河南雪灾,你将都指挥使的人全部派出去,流寇要洗劫五军都督府等衙门,是不是河南布政司也跟着完蛋?”
朱允炆脸色涨红,耳根都感觉火辣辣的。
虽然朱怀没有指名道姓的说自己,却句句刺心。
两名老学士被说的一句话也回不出来,垂手道:“看来殿下不需要吾等,那吾等祈求致士罢!”
朱怀点头:“好!”
说完,他便背手离去。
两名老学士一愣,随即急急走到朱怀面前:“殿下,老夫……还能为国家效力!!!”
朱怀噢了一声,道:“那就将奏疏送去养心殿吧。”
“臣,遵旨!”
两名老学士被朱怀收拾的服服帖帖。
等朱怀走后,朱允炆双拳紧握,牙齿打颤。
苦心经营九天,他一出现,立刻崩塌!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就因为他是皇明正统吗?
朱怀背着手走出两步,再次回头看着朱允炆,道:“二弟,吴王殿下,我若没记错的话,吕娘娘的三七快要到了,你抓紧时日,早些回濠州罢。”
“你!”
朱允炆目龇欲裂。
朱怀看着朱允炆,道:“自古来,人伦孝道,都是不容忽视之礼,你是我皇室子孙,更该如此,二弟若不回去,我请礼部来和你说说礼仪和皇明祖训。”
朱允炆咬牙冷声道:“不必!弟知晓。”
朱怀嗯了一声,背着手离去。
离开殿阁,朱怀则缓缓踱步到国子监。
国子监一群文人夫子见到朱怀,纷纷过来参拜行礼。
“刘老师,方老师,我们去一旁说话。”
刘三吾和方孝孺忙不迭道:“殿下,请。”
身后那群稍稍年轻的夫子们,忽然感觉有些不寒而栗。
走到偏僻一些的地方,朱怀才行礼道:“两位夫子。”
两人急忙避身,忙道:“殿下!不可及!”
朱怀道:“谢谢两位夫子抬爱。”
方孝孺动容道:“殿下不必如此,这是我们做臣子的分内之事,只要殿下平安,比什么都好,吾等日后也会尽力辅佐殿下。”
刘三吾则道:“殿下,你如今回来了,该抓的事,要抓起来。”
他说的很隐晦。
朱怀点头:“吕氏该三七了,所以我让二弟回濠州了。”
刘三吾一愣,随即豁然道:“臣倒是多心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