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吃完,朱怀搀着老爷子到外面走了一圈,消化消化食物。
今天天朗气清,虽然寒风凛冽,但阳光很好。
再次回到谨身殿侧殿喝了几口清茶,吕芳便走来,小心翼翼的道:“皇爷,殿下,诸部堂大人已经准备好了。”
朱元璋看了朱怀一眼,朱怀点点头,旋即朱元璋便挥手道:“走吧。”
再次回到谨身殿,兴许是吃了午餐的原因,诸位臣工显得神采奕奕,面色好不红润。
一个上午议了三个大议题,皆是国朝目前亟需解决的事。
前些日子皇帝不视朝政,都察院和各科道言官不知上了多少道折子到深宫。
谁都怕皇帝会就此沉沦下去,若是洪武皇帝学着李唐李隆基,那这大明的未来堪忧。
不过所幸,现在所有事都再次步入正轨。
虽然还有一部分科道官指责皇帝的品德,不过大部分人都不在过多抨击朱元璋。
“诸位。”
朱怀继续站在上午站着的位置:“我们便继续议题吧。”
众人纷纷点头,面色也从刚才轻松自在变的有些严肃起来。
朱怀环顾众人,沉默片刻,道:“这是孤和皇祖父昨日研究的一道关于赋税制度的变更,诸位且听听意见。”
这话刚说出来,以户部侍郎傅友文为首的文臣,无不一颤,脸色顿时变的昏暗不明。
赋税变更……这向来不是小事。
朝,这是关乎大明国体的根基。
无论是道路的维修建设还是邮政驿站的开辟,这些都算不得大事,也都在群臣的接受范围之内。
可现在不同,赋税制度关乎大明的国运,群臣不得不谨小慎微。
但朱怀没开口细说之前,他们依旧保持沉默。
朱怀将群臣的反应都看在眼里,继续道:“自洪武元年大明立国伊始,北方数省诸如山东、山西、甘肃之地,流民迁徙着不尽其数,流民迁徙自古一来,便困扰国朝根基,乃至人口统计不实不准,丁银屡收却效果甚微。”
“此丁税,实为附?之弊,乃至丁男不敢出生,瞒报出生,以逃避丁税之本。”
“自古以来,儒家常言,人乃国本;我国朝皇帝亦说,人文实为国之根基,不可不察。”
“洪武立朝后,大明先后三次每八年统计户籍、鱼鳞黄册、人口,然其出入者实为天壤。”
“且说江宁,地方官府统计出人口乃十余万,而江宁实为三十万余雄城,如此之差二十万人口者,令人啼笑皆非的同时,不免令人沉思。”
“百姓为何要隐瞒人口?”
“丁税为了屡次减少,田赋税收为何增加无几?”
“国朝发展至今,将至二十六岁,国家兴盛发展,而重要的赋收源头却不见成效,国不富,民不强,乃至财政屡屡捉襟见肘,如是种种,所为者何?”
“孤与皇祖父致力于强富于民,富国,强兵,富民,然之三治,却迟迟不见成效,实为遗憾也。”
“今孤不才,以富民稳定人口为依据,特提‘滋生人口,永不加赋’,免去新生丁男丁税徭役,此革新之大,孤不敢妄言,诸位尽可畅所欲言。”
朱怀说的有理有据,先抛出国朝面临的问题,然后在予以深度解读形成的原因,最后抛出自己的见解和解决办法。
温水煮青蛙,言语温和,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引经据典。
朱元璋坐在龙位上,安静的听着,不时点点头,不仅仅是因为‘滋生人口,永不加赋’八个字。
更多的是因为朱怀在阐述自己观点时候的语言和表现,这令朱元璋万分满意。
诸位部堂高官听后,面色顿变,各人表情不一,似乎都在努力憋着话语,就等着朱怀说完。
等朱怀说完,詹徽立刻跳出来,道:“殿下!此事万万不可!”
“滋生人口,永不加赋,实乃断国之根基,徭役的缺失,又有谁肯有义务去搭桥修路?谁愿意织布酿酒?少了这么多徭役,中宫内的无数内帑如何获得?”
詹徽说完,傅友文紧接走了出来,道:“臣附议,而今丁银虽少,但依旧是中宫内帑的主要收入来源,更是国库不可缺失的一部分,若一刀罢免,朝廷的财政将会加剧萎靡。”
兵部尚书钟勖也跟着出来,道:“臣附议,如此一来,军卫何人屯田?屯田乃军卫丁男子徭役所在,此举不吝废除卫所屯田制,乃毁以田养兵的根基,更令江南数地军费暴涨,不免需大面积裁兵,恐会威胁国之安危,实非强兵之举。”
工部尚书秦达也道:“臣也附议,丁乃国家人口之本,丁役更为重中之重,本官说直白点,新安江是不是需要丁男徭役?苏淞的纺织,要不要丁男出面赋役?修建长城,单靠俘虏又何时能完成?各地方的道路修建,若丁男不去建设,国朝何谈发展之言?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中华古代之税收,大抵都是两税法或者两税法的演变。
所谓两税法,就是两种最为重要的税收,一是土地税,也就是田赋;另一个是人口户税,也就是所谓的人头税,丁银。
到唐朝,人口大抵在六千万左右,人口大幅度的减少,也和丁税有关,一个三口之家,只需要缴纳三人丁银。
可一个十人之家,则需要缴纳十人丁税,如此一来,谁敢增加人口加剧负担?
你很难想象,一个现代人,凭空出现在古代,就在你出现那一刻,你就要交税了,因为你是个人,是人就要缴纳税,你不交税没问题,去做徭役,当然,如果你有钱,就缴钱,可以不用去做徭役。
实际种种封建社会的弊端,若不是朱怀真的深入进来,实在难以想象,如今了解这个体制已经有十年了,他依旧有些咋舌。
可是没办法,社会体制就是如此。
今日是朱怀正式改变这个国家的第一步,从入宫之后的半年时间,朱怀经历了很多事。
他用半年时间去批阅奏疏,去慢慢摸索着这个国家的体制0
他不敢操之过急,也不敢跨太大的步伐。
半年时间,当他完完全全真的了解了这个国家,也需要开始为富国强兵奋斗了。
朱怀刚抛出观点,六部部堂,有四名就已经言辞激烈的开始反对。
朱怀默默的看着,也没有说话。
詹徽、傅友文、钟勖、秦达四人,纵观他们的履历就能发现端倪。
詹徽是徽州府婺源人,傅友文是浙江杭州府,钟勖是苏州府,秦达是福建泉州。
他们不仅仅需要考虑‘永不加赋’给国家带来的影响,更要给依托于他们的人口着想。
这项政策真要实现下去,他们名下依托的人口将不复存在,那么谁给他们种地?
当然,个人利益之外,还有国家利益,这一项改变,在他们认为,于国是无益的,现在国朝总体平稳,为何要锐意进取,去迎接有可能的失败呢?与其如此,倒不如抱守成规萧规曹随。
在思想固化的古代,每一次变革,一定会牵动无数人利益,更会迎来狂风暴雨的阻挡。
有人成功了,譬如商鞅,乃于秦带来硕大成果,最终四海归秦。
当然,也有人失败了,譬如王安石,最终赵宋再无翻身之日,乃至神州陆沉华夏沦陷。
既然如此,现在大明为何要改变?他们想不通。
暂且可以将他们作为旧党保守派。
四名部堂尚书说完,刘三吾走了出来。
今天朱怀将国子监的人叫来,就是为了让他们阐述不同的观点。
这些以家国百姓为己任的士大夫,一定会看到这其中对百姓的好处。
“臣!谢殿下!”
刘三吾深深行礼,“臣惶恐,替天下万民,谢殿下之恩德!此当是立生祠长生碑之举!才乃三代仁政,乃爱民之举,殿下仁德,则国无往不利也!”
“殿下所言,臣都认真听在耳4.0里,想在脑里。”
“滋生人口,永不加赋,实可稳定北疆数省之局势,稳住流民,稳住万民,此仁政,臣不知为何有别有用心之人会巧言令色,臣实费解。”
“上天有浩浩之德,皇上和殿下,乃上苍指派天子,此举顺应天道,顺应民意,臣,感激涕零!”
这个时候,方孝孺也出面了。
虽说眼前许多人都是朱怀的政治资本,但真正是心腹无脑的,恐怕只有李景隆一个。
其余人虽都和朱怀交好,但他们都有自己的立场。
刘三吾和方孝孺,一定是认为朱怀是对的,站在他们的角度来看,他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又没有依托人口在自己名下,而朱怀的革新,确实有利于增加人丁,这有什么不妥的么?
方孝孺抱拳道:“臣也认同陛下此仁道之政,滋生人口,永不加赋,臣窃以为,可行,只是需要找到一名主持革新之人,此人的任选,臣推举吏部左侍郎梁焕主持。”
方孝孺更狠,直接将人选都推出来。
“书生之见!”詹徽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