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还有些模糊。
大明的手工业还没发展到鼎峰,玻璃也没被研发出来。
虽然朱怀发明了玻璃镜,但他觉得似乎于自己也没多大用处,于是就没大规模发展。
朱怀乖乖坐在铜镜前,身子挺拔的很直。
头上的发髻玉簪被朱元璋轻轻抽调。
“傻小子,紧张个啥,咱虽然是皇帝,但更是你的亲爷爷,小时候就这样给你梳过头发。那时候你还上蹿下跳呢。”
虽然朱元璋说的温言温语,但朱怀依旧有些惶恐。
朱元璋手持木梳,一点点,认真且细心的站在朱怀身后,给朱怀一次又一次梳理着黑色秀发。
“眨眼都这么大了,赶明就能娶妻生子咯。”
“爷爷早就盼着这么一天啦。”
朱元璋手里的动作很慢,抬头看着铜镜内俊朗刚毅的少年郎,眉宇间渐渐露出笑容。
“啧!瞧咱大孙,长的多俊俏!”
“早些给咱生个重孙子出来,爷爷也就省的在养心殿陪你看奏疏了。”
朱怀微微笑了笑。
老人有些唏嘘:“结婚生子,不但要扛起一个家,以后还要扛起一个国。”
“生命真的奇妙,当时你出生的时候,才几个巴掌大,那小手还没咱拇指粗。”
“脐带还是咱亲手给你减的。”
老爷子回忆起了往事,苍老布满沟壑的脸上,在铜镜内,折射出一缕缕甜甜的微笑。
朱怀看着眼眶有些红。
爷爷,我已经不是他啦。
朱怀心里挺不是滋味,也没多说什么,自顾自听着老爷子回忆往昔。
“那时候你祖母还活着,不过已经病入膏肓了,咱还抱着你给你祖母看。”
“有时候还不得不承认,生命真的在轮回,你出生之后,没多久,你祖母就闭眼了。”
“爷爷一把年纪了,和你相处一日就少一日,爷爷把江山交给你,能为你做的不多。”
“人家大姑娘出嫁要梳头,你又何尝不是咱的大姑娘,隔辈亲隔辈亲,咱甚至绝对比你爹还要亲。”
老爷子黯然伤神,“看着你一天天长大啊,娶妻生子啊,咱就知道,咱的命数也快到头了,这个世界还能看多少眼呢?”
“当了皇帝之后,能活动的范围也不过京畿这一亩三分地,当年游历天下的勇气都丢掉啦。”
朱怀轻声道:“爷爷,您老还能活……很久……呐。”
说到最后,朱怀自己的语气都开始摇摆了。
还能活多久呢?顶天四五年的时间。
老爷子脸上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满头已经斑白银发,虽然他还努力的挺拔着腰杆,但朱怀已经明显感觉老人的腰有些佝偻的厉害些了。
朱元璋微笑着道:“你自己说这话都没底气,活太久还不成老妖怪啦?”
“其实爷爷有时候也很怕,小时候看到很多乡村的老人,一把年纪了,不醒事,糊涂,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
“大孙,要真有那一天,你早些让爷爷死了,不要让爷爷丢人现眼。”
朱怀急忙摇头:“爷爷你瞎说什么呢!就算到那一天,孙儿也亲自在床头服侍你,您老就安安心心的。”
朱元璋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久病床头无孝子。”
朱怀摇头:“那是情没到真处。”
“呵!”
朱元璋摇摇头,手里动作也没停下,很快给朱怀挽好发髻。
然后将玉簪插到发髻之上。
铜镜内,那个丰神俊朗的少年,眼眶有些红,像是化了眼线一般,面色却依旧刚毅倔强。
“好小子!”
朱元璋拍了拍朱怀的肩膀,道:“起来给爷爷看看!”
朱怀站起来,温文尔雅的站在朱元璋对面。
朱元璋其实和朱怀差不多高,只不过腰有微微佝偻,看上去比朱怀略低一点。
老人微微仰头,看着面前的少年郎:“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啊!”
“人间有龙凤,傲然于世间。”
“少年当壮志,为国分心忧。”
老爷子一字一顿的说着,言语中满满都是骄傲。
朱怀露出一缕温煦的笑容,对朱元璋道:“皇爷爷,这会轮到你坐下了,孙儿给你泡泡脚。”
“中!”
老爷子眯眼而笑。
朱元璋没有给朱怀什么奖赏,天下都给朱怀了,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大的奖赏?
老爷子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在给朱怀准备成婚大礼。
脚盆内冒着热腾腾的水。
朱元璋在舒适的泡着脚。
“爷爷,晚上在这住么?”
朱元璋摇头:“不必啦,明天一早指不定还有多少人要来,咱明天早些过来,这些都是小的礼节,都该遵守。”
“噢。”
朱怀点点头,在老爷子泡好脚后,便穿上棉鞋,朱怀给老爷子系好貂绒披风,陪着老爷子回到皇宫。
“成了,你也早些回去,小登科不易,有着你累了明天。”
“啧啧,明天,咱等着你成家立业!”
朱怀点头:“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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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朱元璋洒然一笑,冲朱怀挥手。
朱怀扭头,一步步消失在黑夜之中。
老人望着朱怀离去的背影,背着手站在廊檐下很久很久。
“咳咳咳。”
朱元璋捂着嘴,现在身子已经不能多受一点风吹,才过了不过一年时间,身子忽然开始每况愈下。
兴许,命数真要快到了。
上天啊,在给咱几年,咱看到重孙子出世,咱还想看到大明百姓富饶,咱想看着大明日月所照,皆为明土的那种恢弘的局面。
咱还想看到,咱朱家江山,永垂不朽……
“咳咳咳。”
老人咳嗽的有些厉害起来,吕芳赶紧走来,搀着朱元璋道:“皇爷,外面冷,咱们进去吧。”
“嗯。”
朱怀缓缓走在东宫的甬道之中,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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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二十五年快走到头了。
诚如老爷子说的那样,生命在轮回,却改不了生老病死的苦厄。
朱怀有些无力,有些唏嘘,有些眼红。
老爷子那么倔的一代帝王,今天竟亲手给自己梳头,想着老爷子说的自己年少的情况,朱怀心里一阵愧疚。
那不是我……
“哎。”
朱怀幽幽一叹,回到东宫,洗漱一番,便去睡了。
……
翌日一早,阳光依旧明媚。
朱怀刚才起床,东宫已经锣鼓喧天。
额,锣鼓不至于,反正很热闹。
院落内挤满了人,这些都是自己这边的,是要随着朱怀去送亲的。
还有皇宫的王爷,也就是自己的……小屁孩叔叔么。
一个个对朱怀挤眉弄眼,忽然不觉得今天这场合庄重,也是因为方孝孺几名大儒来了,这些孩子才老实下来。
朱怀刚起来,就被几个老嬷嬷给拉进去:“哎呀!新郎官,您怎生还穿这一身呀!快换新服!”
朱怀的成婚服,乃至皇室九龙红袍,明朝结婚讲究红男绿女。
男子以红色系为主,女子则以绿色系为主。
朱怀木讷的像个提线木偶,任凭老嬷嬷给自己拾掇。
“诶诶!我一个大男人还要化妆?这像话吗?”
“我滴殿下啊!哪有成婚不化妆的,快快做好,时间来不及了!”
朱怀无语:“不是黄昏才去接亲,这才一大清早呀!”
“那也来不及的。”几个老嬷嬷苦口婆心的劝着。
朱怀无奈,只能老实的任凭他们拾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