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和船队此时已经从长江进入了直隶。
今早朱怀就接到邸报。
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朱怀当天早晨就让五军都督府派水军于应天港口迎接郑和船队。
旭日初升。
一艘艘舰队此时正朝应天港口进发。
硕大的大明宝船,四层高的甲板上,此时已经遍布了人群。
以郑和为首,所有人都殷切的站在甲板上,瞭望着‘家’的味道。
这些日子,他们要不在海上漂泊,要不看到的都是黄发碧眼的洋鬼子。
那些人身上都是恶臭,也不知道是怎么生长的,每个人身上都抹着香料,把体味给掩盖住,可那种劣质的香料,闻了就令人作呕。
但他们是大明天使,代表的是大明帝国,所以每个人都要强忍着。
他们受够了在海上漂泊的日子,受够了孤独,每一个仰望海上星空的夜晚,脑子里想的都是故土和故人。
他们想着应天府斜街胡同的窑姐儿,想着应天大街钓鱼胡同的乞索儿,想着巍峨的紫禁城,想着这里的一切。
没有人会体会到那种孤独感,只有亲生经历过,才会知道海上漂泊究竟需要多么强大的意志力。
他们佩服郑和,很佩服,因为郑和的存在,这支队伍才算完整。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在那种情况下,还能保持郑和这种超强的意志力。
“大人!”
连日来的相处,他们已经从郑和改称为大人了。
足可见郑和的人格魅力多么强大。
“快看!”
“有船!”
郑和定睛望去。
晨雾的前方,一艘,两艘,三艘……
那是……明!
大明宝船!
隶属于五军都督府。
“是大明的官船!有人来迎接我们啦!”
有人激动的高呼,眼中含泪。
徐徐地,大明宝船与郑和船队相遇,然后——
大明宝船掉头,将郑和船队围在中间,缓缓朝前方码头推进。
春日清晨的薄雾渐渐散去。
甲板上所有人侧目,这才发现码头上已经人头攒动,人群多的如过江之鲫。
哪里都是人,所有百姓都在迎接着这一群群历经风霜下过西洋的宝船!
这是隶属于大明荣耀!
能在这个时代,有这种经历和技术下西洋航行归来的,除了我天朝上邦,还有哪个国家?
哪个国家都不行!
郑和眼眶有些湿润,站在高耸的甲板上,热泪盈眶的看着应天港口,看着拥挤着水榭不通的大明百姓。
所有人都哽咽了。
同袍。
此时见到汉人同袍,竟那么的亲切。
……
谨身殿。
旭日初升,六部、都察院、五军都督府、大理寺、鸿胪寺等部堂高官就绪。
今日小朝会。
朱怀牵头。
谨身殿内围坐着二十余身穿朱紫的高官。
所有人面色都十分肃穆。
朱元璋依旧面无表情的坐在龙位一言不发。
朱怀见人都到齐,便开口道:“今日议新政。”
“从开年来已经过去三月有余,诸位也商讨的差不多了。”
“诸位依旧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件事始终要有个定论,那就老规矩吧。”
众人点点头,就如同上次廷议兵部尚书一样,一旦大明有重要事辩论不妥的,还是会投票决定。
吕芳已经将瓷瓶端了过来,每人手里发了一枚绿豆一枚红豆。
真正有决策权的,还是在要六部。
六部是单独一个瓷品。
不知过了多久,吕芳将两个瓷瓶搁置在案牍上,众目睽睽之下,先将其中一个瓷瓶打开。
众人纷纷侧目投过去。
这一支瓷瓶内,绿豆和红豆是持平的。
这也附和了傅友文的预期。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六部最高决策层!
此时,殿内所有人都开始紧张起来。
不过傅友文和秦达还是相对来说放松的。
顶天了,也不过只是一个持平数据。
可是下一刻。
大殿气氛忽然静止,安静的落针可闻!
傅友文和秦达更是浑身一颤,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瓷瓶内的红豆和绿豆!
红豆代表赞同。
绿豆代表反对。
红豆四颗,绿豆两颗!
怎么可能!
傅友文和秦达面面相觑,似乎意识到什么,目光唰的就投向詹徽!
詹徽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
傅友文和秦达倒吸凉气,恰好的将一抹愠怒藏起,再将目光定格到朱怀身上。
朱怀在笑。
傅友文和秦达浑身一颤,此时竟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什么时候……皇太孙将詹徽都给征服了?
这可是涉及到自己切身利益啊!詹徽宁愿抛弃所有士绅阶层,也要跟着皇太孙。
这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无论傅友文还是秦达,对朱怀忠心是一回事,维系属于他们阶层的利益又是一回事。
两人震惊不已,可如此庄严的场合,他们自也不能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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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怀笑了笑,道:“既然赞同新政的多一些,那孤就宣布任命了。”
“自今日起,在宣府、山西、辽东、山东、陕西五地施行滋生人口,永不加赋新政。”
“新政总裁官由礼部侍郎梁焕主持,诸大人要协同梁侍郎推举新政。”
“凡在施行中遇到任何困难,梁大人可直接通报于孤。”
梁焕出列,道:“微臣遵旨!”
大殿之上众人无不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经过三个月的争论,六部竟不攻自破。
本来今日许多人都准备好要等很长时间,观摩着六部尚书的争辩,但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就算傅友文和秦达,都觉得不可思议的震怒。
本来他们已经准备了许多辩证的材料,现在如鲠在喉,有种被阴了的感觉。
昨日大家一起相约好了今天统一战线,结果战线没拉出来,自家内部就乱了。
傅友文和秦达努力的憋着一腔怒气。
退朝之后。
傅友文和秦达顿时将詹徽围住,怒斥道:“詹大人!你是什么意思?”
詹徽不紧不慢,徐徐道:“本官昨夜想了很久,我们不该为了一己之私而枉费天下万民。”
“当初我们进入官场,这颗心为了什么?我们经历过暴元的统治,曾经立志让大明恢复三代之治,这是我们做官的理念和理想。”
“如今我们却为了自己的利益,悖于初心,抱歉,恕本官实在良心难安!两位大人,就当本官是罪人罢!”
“你们……不必原谅我!”
一番话,将傅友文和秦达说的一愣一愣的。
是啊。
当初为官,为了什么?文人以笔掌控天下,立志替大明开出一片不一样的盛世。
如今活着活着,却活成了老官僚,当初的志向,早就被利益迷了眼,失去了本心。
听着詹徽义正言辞的一番话,傅友文和秦达豁然开朗,肃穆道:“詹大人高义,吾等惭愧!”
詹徽没有多说,摇头叹息离去。
秦达望着詹徽离去的背影,叹息道:“他,好伟大。”
傅友文点头:“是啊,吾等,格局浅了。”
当然,这些都是场面话。
实际是在政治博弈中他们输了,输的干脆利索,现在若是还嘴硬,只会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但凡能看到一点机会,他们一定不会放弃,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觉得新政已经大势所趋,根本挡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