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春三月,应天城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清晨,应天城笼罩在薄雾和小中雨之中。
养心殿外的御前广场无比空旷,小雨拍打着大理石广场和汉白玉阶梯,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中枢的内阁和六部以及都察院各科给事中纷纷朝养心殿列阵而来。
洪武二十八年,老爷子已经没有经历开始举行大朝会。
朱怀现在还没登基,他自然没办法越俎代庖,去奉天殿举办百官朝会。
于是退而求其次,只能将内阁内部都察院和给事中召集到养心殿。
这种规模,其实已经类比和对标大朝会。
文武官员分东西向站定,朝会刚开,兵科给事中便出列上陈。
“启奏殿下,臣祈求东南水兵班师回朝。”
朱怀眉宇微微蹙起,面无表情的道:“哦,为何?”
兵科给事中道:“征倭大将军蓝玉,已经在月前占领三口岛,我国朝大军已经在东南取得决定性胜利。”
“自大军出兵东海岸以来,足有半年之久,然则东海岸战事却推动缓慢,而今,湖广、直隶、浙江、福建等四个布政司皆将财政税收粮草军备器械都投向东南。”
“仅只有半年,国朝与东南之耗费已经数以万万银,国内经济日渐萎靡,如此旷日持久之下,即便将倭奴打下,国朝经济也会被吃口,此得不偿失也。”
“且此战已然大挫倭奴之锐气,臣断言十年内,对方不敢西行而航海,此威慑已经足够大,若此继续耗下去,于国朝无益。”
兵科给事中说完,户科给事中也出列道:“臣附议兵科杨给事中建议。”
“国朝水兵出海东南已半年有余,半年仅仅打下了三口岛,若要吞灭整个倭奴小蛮,不知还需多久,此经济军备之耗费,日益加重,就算将东濒岛国打下来,于国朝来说也不过仅仅找回面子,而无其他利处。”
“且半年来,东海岸不断增兵,不断增加粮食、武器等耗费,却不见一点之成果,长此下去,恐耗国力,而给北胡可乘之机,请殿下慎重,不可因噎废食。”
给事中和都察院御史的职责都有弹劾百官,辅佐建言政务的责任。
兵科和户科给事中的说法不无道理。
在封建社会,皇帝能判断的依据,也就是都察院和给事中等百官的上疏。
许多皇帝都没出过皇宫,更对未来没有长远的规划,所以他们想要判断国家战略发展方向,只能听信御史言官。
如果换做任何一个主见不强的皇帝,兴许就会被户、兵给事中说服。
可他们显然不了解朱怀。
朱怀几乎完全的继承了朱元璋的政治和军事远见,除此之外,更加恐怖的是朱怀的眼光还能放眼在千年之后。
他的见识,比当朝任何一名官吏都远。
打倭奴的战略决策下去之后,他从没有怀疑过大明军队。
从军备力量、人员配置、武器弹药和目前的国家经济等多方面判断,朱怀都认为蓝玉还能在推兵半年之久。
也就是说,国家的经济还能支持蓝玉在东南打半年。
半年内国朝经济不会崩溃。
如果时间再久一些,如果半年后蓝玉还没有对倭奴取得绝对性的战略优势,朱怀一定会放弃。
但现在显然不是时机。
就在朱怀想着怎么反驳两名给事中的时候,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紧急求见。
“启奏殿下!”
“东海大捷!”
“征倭大军已经登陆倭奴三线海滩。”
“大明以总牺牲约六千兵力左右,歼敌四万。”
“大将军蓝玉下令于倭奴海滩扎营为中军,此时三线全军朝倭奴内陆东岸逼近,吾明军势如破竹!”
“此外,倭奴内部叛乱,怀良亲王被江户家族政变屠杀,江户家族打出六百万人玉碎的口号,准备和明军拼死一战!”
朱怀蹙眉:“六百万人?”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笑道:“蓝玉上奏,对方不过只是口号而已,真正有实力有素质的倭军,不过还有十万余人,吾明军兵力高于其对方三倍,蓝大将军保证用不了几个月,便可取得决定性胜利!”
朱怀莞尔,随即淡淡瞥了一眼户科给事中和兵科给事中。
两人面皮臊红,磕磕巴巴的硬着头皮道:“臣知罪。”
刚才才义正言辞的上疏,陈明利弊,没多时蓝玉那边就传来获得三线大胜的消息,两人脸火辣辣的,垂着头,感受到周围同僚的目光,羞愧难当。
朱怀也没工夫为难两名给事中,道:“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你等以后慎言,退下吧。”
两人急急抱拳,道:“臣知罪。”然后乖乖退回班列。
“五军都督府、兵部。”
“臣等在。”
朱怀道:“你两都司全力支持蓝玉,密切关注蓝玉那边的战况,再从浙东调出三首巡洋舰,肃清三口岛至倭奴段海岸线上之安全,保证前线情报和辎重能顺利转圜来回。”
“遵命!”
“诸卿若无事,退朝吧。”
春三月的大朝会在养心殿结束,众人各自退离养心殿。
……
同样是春三月,密密麻麻的中雨洒在中原腹地河南。
开封府的一处小巷中。
开封富贾之子陈文鑫哼着小调坐在软轿之中。
方才从百花楼那边回来,今日招待了开封府典吏、河南按察使司经历司检校、司狱司照磨等官吏。
这些官儿都不大,多都处于七八品的品秩样子。
他们都是负责开封府的刑狱之事。
前些日子,陈文鑫殴打致残了一名老叟,本以为只是个普通老头,却没想到会是军籍。
此事他花了好大一笔钱和人脉关系,才压下去。
“小朴儿。”
陈文鑫对外赶马的奴仆叫了一句。
这名奴仆是朝鲜人,在明初,许多高丽人或是被贩卖到大明,或是主动逃到大明,皆给富贾和皇室、官员等人做奴仆谋生计。
“陈爷。”
小朴儿恭敬回话。
陈文鑫笑道:“咱这大明和你们朝鲜不一样0”
“咱大明啊,说是商贾低贱,可是呢?钱它不低贱。”
“有钱了,就有能力去结交更多的人脉,结交更多的官员,让官员为你所用。”
“旁人都看不起咱大明的商人,遭了无数白眼,可是啊,咱商贾该牛的还是牛,就好比那个老头儿。”
“捕鱼儿海杀了多少蒙古人又如何?真想不明白一个猪头,去战场送死是为了什么?”
“为了保家卫国?为了万万袍泽?拉倒吧!就是傻,就是去送命的,当兵的都是傻瓜!到头来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呵呵,你说是不是?”
他今天心情不错,又在百花楼请了官面几个兄弟吃喝嫖赌一顿,花了不少钱,几乎已经将那名老兵的事彻底摆平。
天高皇帝远的,又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谁会在乎?
公平?天下哪有这么多公平的事可言?有钱有权,就可以为所欲为不是?
只是他说完,外面却久久听不到回话。
陈文鑫不免有些不满:“死了吗?怎么不说话?不认同爷的话?”
“不认同。”
外面忽然传出一阵冰冷的声音。
陈文鑫一愣,这才发现软轿马匹不知何时已经停下。
他赶紧掀开轿帘。
外面站了一群人,将马车团团围住。
为首的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暴昭,站在暴昭旁边的是大明曹国公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李景隆。
两人来说呢铁青,打着油纸伞,面无表情的盯着陈文鑫。
周围有十余名魁梧的汉子,都是官差,所有人面上透露着一股子肃杀和愤怒。
他们……都是从军队退下的!
如今听到有人这么编排自己的同袍,编排大明军人,他们心里压着无穷怒火。
“你们是谁?”陈文鑫警惕的问道。
“我乃开封陈氏,你们若想轻举妄动,最好考虑自己及3.9自己家族的后果!”
这点威胁,并没有换来任何的恐惧,而是更激起暴昭的怒火。
“本官抓的就是你开封陈氏。”
“枷了!”
随着暴昭命令下后,一群军人蛮横的将其从马车上重重的摔落在雨幕中。
两名官差手持铁链,将陈文鑫紧紧箍住。
“你,你是谁?什么本官?你是哪里的官?”陈文鑫惊恐的瞪大眼。
暴昭冷笑:“都察院!左都御史!”
李景隆也冷冷的道:“今日你所有言论,本官都记录在册。”
“抓走!去开封县衙!”
陈文鑫面色顿变,颤抖的道:“我……我,我胡说的。”
李景隆冷笑道:“开封锦衣卫也在县衙,是不是胡说的,让锦衣卫问问你。”
听到锦衣卫,陈文鑫顿时抖如筛糠:“不,不要,锦衣卫……”
“你们,放开我!让开封府尊过来!我认识……”
啪!
一名官差实在看不下去,抡起拳头朝他脸上就是一拳:“你妈的!还说话?老实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