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景洲坐在救护车内,如止水般的心境,几年来首次有了起伏。之前白一峰那些人,也曾来找过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聊过去,讲理想,谈情怀,好话说尽,不好听的话也砸了不少,反正目的就只有一个,希望他能够回心转意,重新回到原本的生活状态里去。
他这人,记忆力越来越不好了。
对于过去的事,很多都想不起来。
就这样子让一切随轻风去让一切淡化无踪,不好吗?
非要逼他回忆。
非要逼他和解。
非要逼他,面对那段讨厌的人生。
钟景洲习惯性的去摸了下口袋,那里曾经放着一盒烟,其实很久以前他不吸烟不喝酒,也不喜欢一切容易成瘾的饮品,像是咖啡、茶这些都不碰的,生活循规蹈矩,不加班的时候更是作息极其正常,像是个提前步入退休生活的老年人似得,安安稳稳的过着他平凡的人生。但后来,经历过了那一场变故后,他酗酒、吸烟,用尽一切可以麻痹自己的手段,来淡忘掉痛苦的感觉,整个人几乎是废掉了。直到,他被强行拉回,来到救护车队,就又戒掉了烟酒。
虽是不再碰了,但真的烦躁到极致时,还是会忍不住去摸烟。
自然是摸了个空的。
可此时此刻,他倒是真的希望谁能给他一根烟,让他深吸几口,平息一下凌乱的情绪。
就在这时,救护车外传来了砸门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
门一开,夏沫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了车。
红扑扑的小脸上,全都是怒色。
钟景洲,你什么情况啊?我们白主任得罪你了,你怎么可以对他那么不客气。
得,来了个打抱不平的。
一上来便是义愤填膺,满是正义的质问着。
钟景洲懒洋洋的往桌椅上一倚:你们白主任是多尊贵的人物,外人还不能说他了?
夏沫气的不行:当然不能说了!白主任是院内最厉害的专家!他是我的老师!他也是急诊这边,值班加班最多的大主任!你知道,他救助了多少患者吗?你知道他帮了多少人吗?你知道有多少医生护士是拿他当成偶像来看待吗?你凭什么对他那么不客气?
钟景洲一听,当时就乐了:夏医生,你这属于是盲目的个人崇拜,你是在追星吗?容不得别人对自己的偶像有一丝不敬。
白主任如果哪里做的不好、不对,你有理有据,当然可以批评他。可他什么都没做,他只是来跟你说了几句话,你给点好态度不行?你知道不知道,惹恼了他,让他情绪不好,肯定会间接的影响到他的工作状态。他等会还有手术要做呢,情绪不稳怎么可以!
夏沫连珠炮似得,噼里啪啦的一通愤怒。
钟景洲挑起了眉梢:他让你来的?
当然不是,白主任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我就是路过,不小心听到了,我我气不过。
夏沫没有说,其实她就是来找钟景洲,想要侧面了解一下,他和白一峰之间有什么关系。
白一峰每次都在神神秘秘的笑,一个是人民医院的大主任,另一个是救护车队的小司机,这俩人实在没有交集之处,因此才更让人浮想联翩。
夏沫自认不是太八卦的性子,可一旦生出了好奇,还是想弄个明白。
没成想,在来找钟景洲的时候,竟然又碰到了白一峰,还打听到了那样的一番对话。
顿时,她对钟景洲生出的那些好感全都没了,心中只剩下了浓烈的被冒犯到的怒气。
你气不过?钟景洲觉的颇为有趣,重复了之后,摇了摇头,小丫头,我和白一峰是老朋友了,我们之间的事,你不懂。
你说了,我不就懂了。夏沫脱口而出。
我为什么要说?你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来要求我说?钟景洲冷冷的问。
夏沫被怼的哑口无言。
行了,不该你管的事还是不要管吧,你回去上班吧,离岗太久,被你们主任发现了,你要挨处分。钟景洲挥了挥手,直接赶人。
夏沫气的一口气堵在了心口,你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子啊。
钟景洲沉默的回到了驾驶座上去,他调低了座椅,整个人躺平,打算休息了。
夏沫被晾在了原地,她一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
想吵,可是钟景洲根本不搭理他。
倒好像是她在没事找事,无理取闹似得。
最后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夏沫扭头快步的离开。她心里恨恨的想,怪不得张冬总是跟钟景洲合不来,她以前是觉得张冬心怀偏见,现在看来,钟景洲的问题实在是大。
他怎么就具有那么强的攻击性呢!
真是,逮到谁便冲谁去。
————
夏沫的脚步声远去。
钟景洲也睁开了眼睛,目光有着泛空,他呆呆的望向了窗外。
几朵棉花糖似得云团,坠挂在了湛蓝的天际。
阳光有点刺眼,透窗落在身上,皮肤感觉到有点烫了。
是我不想放过我自己吗?钟景洲喃喃自语。
没人回答他。
连他也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
或许,是吧。
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两个人的身影,过去发生的一幕幕片段,那些令他记忆最最深刻的部分,交替的出现。
他都已经强行按在记忆的最深处,不想随时随地的想起来。
但效果,并不怎么样。
小小的刺激之后,他不想去想的事,便翻江倒海一般,朝他涌来。
钟景洲的鼻子已经开始泛酸了,他自认并不是个脆弱的男人,但总是有人,能轻而易举的勾起他全部的软弱。
他又能跟谁说一说呢?
说出来,真的管用吗?
劈下去的一道伤,始终横在那里没办法愈合。
他无时无刻都在承受着痛楚,又怎么能若无其事的放下,重新回到过去的生活状态。
白一峰讲的再有道理,于他而言,并不适用。
0703号救护车,曾经更换了好多次,一辆比一辆现代化,性能也变的越来越好。
唯有这车牌,一直挂的是尾号0703的这一块。
他父亲当年正是因为0703是自己的生日,才认定了这辆车与自己有缘分,坚决的选择了它。
坐在这部车里,钟景洲总觉得能够感受到了父亲的气息还在。
单单是看着0703,他都有种强烈的想要去守护它的决心。
这里是世界上,距离他父亲最最近的地方,唯有待在这儿,钟景洲的心情才能获得最大的平静。
急诊室,哪有这里好,大白他永远都不会明白。
钟景洲随手戴上了墨镜,遮挡住炽烈的阳光,同时也彻底掩去了所有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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