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忌,你让舅父考虑一下。”刘牢之看着外甥,慎重说道。
何无忌大笑“舅父,还考虑什么?”
“想当初,你在谢将军的手下鞍前马后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统领北府吗?”
“既是如此,只要这支队伍还是属于你的,跟着谁干不是一样?”
“如今,司马氏的样子你也看到了,要我看,司马氏气数已尽,这个朝廷,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舅父应该早做打算,与其跟着阴晴不定的一些统领做事,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还不如就跟着稚远做事,至少,我们也算是有交情。”
何无忌说的头头是道,长篇大论,连一盏酒都没有空喝,更不要说是吃饭了。
根本没有那个闲工夫。
刘牢之连连点头,其实已经被他说动了,只是嘴上还要在坚持一下。
却在这时,何无忌猛地起身,穿上了靴子。
“舅父,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一般嚷嚷着不当讲的,最后都会讲出来。
刘牢之挥了挥手,示意他说下去。
“舅父别忘了,在北府还有更加强势的人物也虎视眈眈的盯着你,到时候,如果此人把军权揽在自己手中,舅父再想找个联合的靠山,可就难了。”
刘牢之登时愣了。
他的眼前飘过了一个人影,此人,危险至极!
“你是说……刘寄奴?”只是提到这个名字,一股没来由的恐惧就笼上了心间。
刘寄奴的能力,着实让刘牢之感受到了威胁。
何无忌点点头,那脑袋好像沉甸甸的,总是抬不起似的。
照理来说,刘裕也是他的好兄弟,几人一道从京口发家,原本是发誓要同生共死,永不背弃的。
可是,到了今日,面对着刘牢之,一直以来悉心栽培自己的舅父,何无忌还是偏心了。
如果刘牢之一直坚持在北府的绝对地位,将来必定要和王谧正面对抗,刘牢之的能力有几斤几两,没有人比何无忌更清楚。
他是绝对斗不过王谧的。
既然斗不过,那就不如走向和解,虽然这对于一贯争强好胜的武将来说,很难。
但对于刘牢之来讲,最为迫切的危险,还不是来自于王谧,放眼望去,北府之内,反而是刘裕对他的威胁最大。
因为,如果刘裕想要更进一步,他要危及的就是刘牢之的地位,相处多时,寄奴的野心,何无忌也看得清楚。
他当然愿意拉着舅父和寄奴一起干,但是,这里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寄奴能相信刘牢之吗?
寄奴生性豪放,起自布衣,一旦他夺取了北府大权,他是不会留着刘牢之当摆设的。
而王谧则不同。
王谧出身世家大族,修养气度皆非凡人所能及,虽然他不如寄奴能征善战,但是他在朝廷上的地位也是寄奴不能比的。
一旦功成,作为世家大族出身的王谧,完全有那个胸襟留下刘牢之。
正是有这一层的考虑,何无忌才极力劝说刘牢之早日归顺王谧。
“舅父,这件事,宜早不宜晚。”
“舅父一旦考虑清楚,就请给个准话,而且,不是外甥多嘴,这一次的决策事关大局,一旦决定不可悔改,舅父一定要说话算数才是。”
何无忌这样说,好像刘牢之已经答应了他似的。
刘牢之长叹一声,有些犹豫的说道“夜间亥时初刻,你把稚远叫到这将军帐来,我有话对他说。”
“记得,一定要避着旁人!”
“我明白!”
“舅父放心!”
何无忌嘻嘻哈哈的走了,这一次,不只是刘牢之放心了,他何无忌也是大大的放下了心。
这个好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稚远。
他何无忌总算是把舅父的大腿给掰过来了!
然而,正当何无忌要兴冲冲的将这个喜讯告知王谧之前,刘牢之这边却又出了变故。
“将军,邺城来报!”一名小将军一路小跑冲进了军帐,气喘吁吁,显然表明,这封急报相当重要。
刘牢之正坐着小眯一下,还没睡着,就被这报信的小兵吵醒,他刚想发怒,猛听得那邺城二字,登时精神了。
“你说什么?”
“邺城?”
小兵焦急的点头“没错!”
“启禀将军,还有一位邺城来的使者,据说是奉了邺城守将符丕之令过来的。”
“将军,这位使者想要求见将军,将军要见他吗?”
那使者抵达京口军帐,还没冲到栅栏边上,就从战马上滚了下来,那通体油亮的花斑马,早就累瘫了,使者一下马,它就顺势倒了下去。
那使者也顾不得许多,一个劲的往军帐这边奔跑,还是北府的士兵们看到战马疲惫不堪,上前拉了它一把,这才让这匹忠心耿耿的战马重获生机。
“见,当然要见!”
“快请进来。”
“另外,你去把王侍郎和其他几位将军也都叫来,不管那使者带来的是什么消息,肯定事关重大。”
“他们几个也要知晓才行。”
小兵领命,转头就跑。
刘牢之则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下头脑,重新回到了座位,支棱起来。
就在等着王谧他们这个短暂的间歇,外甥何无忌的话,不断的在他的脑袋里盘旋。
转啊转,转啊转的。
一会就要见到王谧小子了!
本来,刘牢之还想再迁延一阵,给自己留个反应的时间,晚上再相见的。
可谁知道,突然发生了这件事。
不过,这也是个好机会,可以试探一下那小子的真实心意。
外甥何无忌一向偏袒王谧小子,或许只是为了在他的面前为王谧塑造一个良好的形象,故意说些好听的话。
凡事要多长个心眼,刘牢之虽然是个粗人,没什么文化,头脑也没那么精明,但从军多年,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军帐的大帘子动了几下,王谧等人鱼贯而入,刘牢之赶忙收拾起心思,并且让小兵将早已等候在外的邺城使者请了进来。
“你是邺城来的使者?”
“是符丕派你来的?”
一些话,照例还是要问一遍,自从进帐,就一直假装自己不存在的王谧,本来老老实实的做低眉顺眼状,却忽然听到了几个关键词。
邺城?
符丕?
等一下!
难道,是他的预言将要成真了?
那个迎来历史重大转折的所谓连兵事件,将要发生了吗?
王谧做此猜测的时候,心里也是没底的。
在当前这个时空里,很多事件发生的顺序,发生的状态都发生了改变,王谧虽然能够预知,一旦符丕镇守邺城,而长安的局势崩溃,符丕一人肯定是抵挡不住从长安城涌出的海量精兵的。
挡不住怎么办,只能对外求援。
前后左右的各大豪族,全都是氐秦的敌人,而能够仰仗的同族的兄弟,他们的部队又距离邺城极远。
那么能够依靠的外援在哪里?
符丕只能向晋求助。
虽然比较丢脸,但是,这也是他唯一的出路,至少,晋军还不至于跑到邺城下攻击他。
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符丕才派出使者,历经千难万险来到京口求援。
为什么不去建康?
去是要去的,也确实是派了使者到建康去送信。
但为了能够更快的祈求到援助的兵马,符丕派了两队人,一队人马直奔建康,却给晋的中枢朝廷送信。
一队人马则直扑京口,南北两边的朝廷都知晓,晋军主力北府兵日常囤聚在京口。
就算是他们把消息送到建康,建康朝廷答应了,要想营救邺城危难,也只能从京口派兵。
荆州兵就不要想啦,距离邺城太过遥远,等到桓冲老将军带着兵马从荆州出发,赶到邺城,邺城早就落于慕容部之手了!
于是,现在的形势是,相比建康朝廷,倒是京口北府大帐这边,更早的得到了邺城的消息。
那使者一身戎装,自称是氐秦邺城守将杨白花,正是奉了苻坚长子符丕之命,前来京口求援的。
这位杨白花应该也和那如今在建康城安居的原氐秦上大将军杨定一般,是仇池氐人杨氏一族。
如今,此人站在北府大帐中,也是满眼的焦急,一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感觉。
王谧等人入帐,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稚远,你来。”
刘牢之招招手,把吴迪叫到了近前,隆重介绍。
“你小子果然是料事如神,你看,邺城来的使者还真的到了。”
刘牢之又不是老年健忘症拥有者,自然记得就在不久之前,王谧就曾经预测过,一旦氐秦内部生变,诸部落流散,必然要抢夺地盘。
而这个时候,根据以前在襄阳的经验,慕容部的人眷恋祖地,还有他们曾经大燕国的地盘,是一定要返回祖地重建大燕的。
如欲重建大燕,必须经过河北,如要过河北,邺城就是必经之地。
所以,孤军镇守邺城的符丕,必须成为慕容部的进攻对象。
从历史记载上来看,慕容部确实是对邺城这一河北的军事重镇没有兴趣。
他们向符丕提出借道,完全是真心实意,但是,符丕的担忧也不是没有理由。
且看他慕容泓兵强马壮,浩浩荡荡的向着邺城而来,而符丕在邺城虽然也屯兵众多,粮食充足。
但今日之氐秦已非昨日之氐秦,指望着长安城那边能够派出兵马支援,那是做梦。
既然外无援助,即便符丕能力超群,准备充足也不过是婴城自守,不会有什么大作为。
向外求援是绕不过去的一个操作。
现在看来,只能说符丕的脑子还没有坏掉,慕容部才刚刚抵达邺城脚下,他就派出了使者求援,时间上并没有太多的拖延。
却也不敢拖延。
就在这一刻,慕容部的兵马都已经驻扎到邺城以外二十里的高地上了,再晚,就算是京口距离邺城较近,也是鞭长莫及了!
“刘将军,邺城告急,慕容部围城已有数日,符将军命末将冒死出城向大晋求援。”
“刘将军,邺城的重要性自不必说,那慕容部现在已经有一部经由襄阳沿水路返回了龙城。”
“龙城距离邺城亦不算远,如今,邺城前方又有从长安城逃出的慕容部围困,其若前后夹击,邺城必失。”
“若邺城有失,对晋军也没什么好处。我想,以晋军诸将之智谋无双,一定不会坐视慕容氏做大。”
王谧心中一荡,这位杨将军端的不是个一般人。
有些道行。
他转头看向刘牢之,果然牢之也在抚须深思。
对于晋军来说,前去邺城救援,当然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关键是,邺城并非两军交界之地,自京口前往邺城救援,路途遥远,其中必要经历诸多艰险。
而当大军抵达邺城下,还不知情况又将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既然无利可图,晋军又为什么要出兵。
就比如,现在的氐秦已经崩溃无可挽回,即便晋军帮助符丕守住的邺城,晋军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等待氐秦的金钱贿赂?
苻坚都死了,这件事还有人张罗吗?
要说是割地赔偿,也不太可能。
那样的话,晋军就不是去救援,反而是和慕容部站到了一起,慕容部得到了途径邺城返回龙城的权利。
而晋军则得到了邺城,这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得了利。
问题是,邺城里目前镇守的是符丕,符丕的手里仍然掌控着大批军队,这些军队的实力仍然不容小视。
而晋军要想夺取邺城,只有一边和慕容部的人厮杀,一边还要兼顾氐人。
两面开弓才能有可能达到目的,对于晋军来说,这无疑是一项耗损巨大的工程。
极其容易得不偿失,损失重大。
这也就是为什么,历史上的刘牢之明明已经到了邺城附近,却持续观望以至于错失了夺取邺城的机会的最重要的原因。
对于晋军来讲,前方的秦军和慕容部全都是敌人,哪一边都不是好惹的。
晋军巴不得让他们两方杀个你死我活,即便没有渔翁之利,却也可以看着他们互相厮杀,解心头之恨。
还不必浪费一兵一卒,这样的好事,刘牢之当然不会放过。
而现在,南北对峙的局势虽然有所改变,相比历史上的情况,晋军这边的形势更优。
本属于氐秦的几个重要的淮河附近的城池都掌握在了晋军的手中,这就让晋军可以与北方的诸部落联系更加紧密。
战略上也更加机动灵活,历史上的晋军绝对不敢倾全部北府兵之力去救援无法掌控在手中的邺城。
而今天,晋军的战略是否会有所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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