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容公,此时你我不应是尽弃前嫌,携手同心,共御强敌么?你又何必故意激怒我,与你离心离德?”
竟被一个晚辈给教训了?
你骂我几句“老贼”,我还能舒服些……
杨舒双眼冒光,嘴里发着“吼吼吼”的怪笑:“这才两月未见,还真就不一样了?嗯,不对……”
共事几年,胡保宗是什么性格,他还能不清楚?
比起他父亲、叔伯,为人要方正、磊落许多。没那么多的算计,心思也要光亮不少,说是胡家为数不多的好人也不为过。
但正因为如此,隐忍能力就要差一些,再加血气方刚,不说像赵渊那般一点就着,但激上一激,还是挺容易上当的。
没可能只是两月的时间,就能让一个人性情大变?
这分明是受了什么人的指点。
也不可能他的长辈,那些人是什么路数,他心里清清楚楚:满嘴的仁义道德,冠冕堂皇,心底里却尽是蝇营狗苟,谋划算计,哪会将话说的如此直白?
“谁教你的?”
杨舒笑吟吟的问道,“不可能是奉直,也不可能是留实……那就是李承志了……”
胡保宗眼皮子狂跳。
以前怎不见你这般厉害?
李承志反复说自个不是杨舒的对手,他多少有些不以为然。
共事近两年,只觉这老倌儿有些刚,有些直,说变脸就变脸,颇有些不近人情,嘴也损的厉害,就跟吃了大粪一样,但从来没发现,他还能料事如神?
好家伙,原来一直在扮猪吃虎?
胡保宗眼角直抽抽,心中一动,猛的想到了李承志背过郭存信,给他说的那句话:
老倌儿看似不通人情事故,实则精明的厉害,且嫉恶如仇,眼中揉不得半点沙子……
你不似赵渊,多少还有点人样,因此老倌儿应该不会太为难你。当然,他要为难你,以你的智商根本躲不过去,迟早都得着他的道……真要追着你不放,你不妨示之以直……
真要追着不放么?
胡保宗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李承志说,惹不起还躲不起?要连躲都躲不起,那就乖乖的夹起尾巴做人……”
要是李承志知道胡保宗是这样的示直法,非糊他两巴掌。
老子让你示之以直,没让你把老子也给卖了……
胡保宗发现,随着杨舒脸上的笑意消散,身上的气质都好像变了。不再不愠不火,而是透着几丝冷冽。
“老夫算哪根葱,用的着让你夹起尾巴做人?”
杨舒冷声笑道,“胡保宗,如果不想让胡家万劫不复,就好好想想,如何给那些死难的百姓一个交待?
还有,你但凡聪明一些,就该劝你父辈,与其一门心思谋划着走截径,还不如趁早补救……话至如此,好自为之……”
杨舒拂袖而去,胡保宗却僵在了当场。
以前的杨舒虽与胡家关系不算好,也多有鄙夷胡氏攀附高肇,趋炎附势的讥讽之语,可大致上还能过的去。
但这一次,突然就近似撕破脸一般,摆了胡家一道。
家中长辈一直想不通杨舒的态度为何转变的如此之剧,此时想来,竟是因为百姓?
恼恨胡家与昭玄寺勾结,百般盘剥,最终激起了民乱。
更恼恨胡家不想着补偿百姓,却一门心思的谋算着如何拢落李承志,以图减罪……
怪不得李承志让自己示之以直?
怕是早就清楚其中的原因。
想着想着,胡保宗头上的冷汗就下来了,心中像是压了千钧巨石:泾州乱至如此,真是胡家造成的?
……
是夜,泾州城下通火通明。
大军陆续入营,早有民夫担着热食,等在营房门口,士卒只要进门,就有汤水喝,就有东西吃。
更有上千民夫和郡兵,帮着辅兵卸车解马、搬运辎重。
以杨舒为首,数十个郡官并豪绅等在城门口,张首以望。但半个多时辰过去了,依然不见李承志的身影。
早有人等的不耐烦了,更有甚者已是暗生怒气。
一介黄毛小儿,无官无职,哪来这般大的架子?
难不成还要来一出三请三辞不成?
但看连杨舒、胡保宗,以及胡氏族长胡始勇都默不做声,脸上也不见有不虞之色,这些人也就在心里发发牢骚,半个字都不敢往外吐。
又等了快半个时辰,等郡兵、同夫等依次出了寨门,又听营中一声钲响,随即便见寨中灯火依次熄灭,也就几十息,除了四周箭楼上的灯笼,方圆逾里的营寨,竟再不见一丝光亮。
更诡异的是,方才还闹闹哄哄,人声鼎沸,一眨眼的功夫,就如施了噤声术,再听不到任何人语。
偶尔才能听到马儿打了声响鼻……
一群人尽皆骇然:如此军纪,闻所未闻。
就连杨舒这种打老了仗的,都看的眼冒精光。
胡始贤绝对没有这等治军的能力,便是加上李其、李始良都不行。
怪不得高傲如张敬之,都对李承志赞不绝口,那般出众的侄女,都能舍得给李承志做妾?
还真是人中龙凤,世无其二……
“看出门道来没有?”杨舒问着身边的胡保宗。
胡保宗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这是要提点自己?
自早间之后,杨舒对他的态度突然就不一样了。不说和风细雨,但至少不再敷衍支唔,也不再横眉冷对。
这么灵验的么?
心中对李承志逾加佩服之余,胡保宗也暗下决心:左右惹不过,那就再恭顺些。
“曾听李承志讲过:若是依照旧法,他是绝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练出如此强军的。不是他不想做,而是做不到。
一是士卒多不识字,不明道理,不晓大义,只会私心作祟:这国予我并不曾给过半分好处,我为何要为其拼命?
二则是工不对酬:士卒以命换之,报酬都几同于无,自然不会有死战之决心,何来必胜之理?
如此一来,全军便士气不高,军心焕散,战意斗志几同于无,军法若是过严,反倒会适得其反。
李承志还说,这样的队伍之所以能胜,只是因为对手更烂……
但反之则如天壤之别:便如元朝铁骑在立国之初为何能百战百胜,锐不可挡?只因主上对军将兵卒赏赐极厚,战死后对其家人更能妥善安置,免了将士后顾之忧,上下自然皆能拼死效命……”
对手更******喻的还挺形象?
杨舒呵呵一笑:“所以,你也要明白,为了平叛,李承志废了多大的精力,耗废了多少钱粮,才打造出如此强军……”
胡保宗的脸一黑。
这哪里是想提点自己,分明在给李承志打埋伏,更是在给自己灌耳风:想要拢落人家,就不要只是嘴上说说……
这人和人,差距怎就如此之大?
正生着闷气,听到寨门开动的声音,胡保宗一看,从中奔出了二十余骑,正往城门而来。
李承志出来了……
胡保宗又下意识的往旁边看了一眼。
该提醒的早提醒了,该央求的,也早央求了八百遍,也不知父亲与伯父听进去了几分?
若真了起了争执,但愿李承志能看在自己的薄面上,忍让一二,不要当场翻脸。
这一二十年来,胡家顺风顺水,权盛大增,好似穷儿乍富,族人大都不可一世,自以为高人一等。
殊不知,在杨舒、李承志这等人杰的眼中,这等行径就如哗众取宠,跟笑话一样……
转着念头的功夫,那队白骑就奔到了城门口。
离着人群还有三五丈,李承志便停住了马,翻身下地,抱拳往下一躬:“劳各位久候,是晚辈失礼了!”
杨舒还未开口,胡保宗一侧的一个中年男子却先笑道:“李将军客气了。行军安营不是儿戏,将军自当要以军事为重,这宴便是晚上几个时辰也无坊……”
被人抢了风头,杨舒也不生气,只是微一冷笑。
不知道这位是谁,李承志微一侧目,看了看胡保宗。
胡保宗一脸喜色。
虽然有些逾越,但至少知道抢先示好了,总比倨傲无礼,高高在上的强。
看来自己的一番努力没有白废。
“这是吾家大伯!”胡保宗解释道。
原来是胡保义的父亲!
李承志做了个揖:“胡主薄有礼!”
胡铭曾任过平原郡长史,所以李承志才这么称呼。
“进城吧,回去寒喧也不迟!”杨舒冷笑一声,挥了挥手,拦住了也想凑上来的胡保义。
这些忘八打的什么主意,他还不知道?
示好只是其次,让郡中其余大族误以为,李承志是他们请来的才是真。
“见过延容公!”李承志又一抬手,朝他做了个揖。
杨舒猛一冷笑,盯着李承志问道:“惹不起还躲不起……老夫有那么可怕?”
李承志如遭雷殛,笑容冻在了脸上。
你个王八蛋,老子就知道你这嘴上没个把门的……
胡保宗一看要糟,本能的就想往后躲。
但此时此刻,他又能躲到哪里去?
胡保宗只好苦着脸,连连给李承志做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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