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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次日, 宿淼依旧睡到自然醒。

    洗漱完毕,她先到厨房烧了一壶开水,再装进玻璃瓶中。

    将完工的手帕用清水漂洗, 然后平放在两张纱布之间, 小心翼翼平压挤出水分。

    最重要的一步,再将其上覆着一层柔软轻薄的料子,拿热水瓶不断滚动, 约莫半小时,手帕烘干了。

    看着如出一辙的死板造型,宿淼啧了一声,嫌弃地别开眼。

    暗暗庆幸此间只有她一人, 若是师父龙大家也在此,知道她绣出这般没有灵气的死物, 定要罚她画上大半年花鸟图,免得堕了她声名。

    再想到这样的水平竟是众人吹捧的大师,宿淼忍不住偷笑。

    她岂不就是大师中的大师?

    呀,到时候是不是就财源广进, 这些人捧着钱来砸她?

    来吧, 来吧,砸得猛烈些,让银子把我埋了吧……

    宿淼双手捧着脸颊,幻想着被银子,哦不,大团结包围的美好日子, 两眼闪闪发光,脸上挂着迷之微笑。

    瞧上去傻傻的,让人想捏一把她脸颊上的肉肉。

    这头宿淼在家里磨磨蹭蹭。

    那头国营饭店里, 李玉蓉从一开始的紧张忐忑变得胸有成竹。

    她昂起头,像极了斗胜的公鸡拼命甩动高耸的鸡冠。

    “十二点了,她不会不敢来了吧?”

    她环视四周,视线在等着围观看热闹的人群迅速掠过,笑着问陈芸芸:“她如果不出现就是弃权认输,不仅那只表是我的,你也得赔偿我的损失。”

    “现在还早,那位女同志把表押在这里了,看不到具体时间来晚了也正常。”

    说这话的是李玉蓉前相亲对象吴海城,他一张嘴,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赞同,气得李玉蓉脸色一下就青了。

    “吴海城,关你什么事?你不会是看上那个瘸子了吧?”

    吴海城不善言辞,憋得脸通红:“你,你说话太刻薄了。”

    李玉蓉丝毫不觉得羞愧。

    她说错了吗?

    长得再漂亮,不也是个瘸子嘛,谁跟她一块出门肯定惹人指指点点。她只是说事实而已,吴海城居然气得跳脚,其他人还一副赞同的样子,真逗。

    “哎,有些人以为抓住根救命稻草,也不想想那稻草靠不靠谱。”

    陈芸芸懒得搭理她。

    李玉蓉又说:“看来,她留下的表马上就是我的了。”

    陈芸芸心里同样发急,但竭力保持镇定,怒目瞪着她:“你着急什么,还是先点点自己有没有带足两百块吧,淼淼肯定会来,也肯定会赢你。”

    李玉蓉冷冷嗤笑,道:“死鸭子嘴硬。”

    对着身侧坐着的人又是另一副嘴脸:“付姐,就是她家小孩把我准备给文夫人的礼物踩坏了。”

    “……是吗?”被称“付姐”的女人慵懒地应了一声,似乎对此事并不感兴趣。

    女人五官不到令人惊艳的地步,但胜在会打扮。

    她烫着一头大卷发,脸上不知擦了些什么,比墙上的石灰还白,嘴唇红红的,犹如盛放的玫瑰一般娇艳欲滴。

    她身着一袭时髦的红裙,胸脯和腰线勾勒得恰到好处。

    身体微微前倾时裙摆顺势往上提了提,露出被玻璃丝袜裹着的小腿……

    这样洋气的打扮,大家只在电影里看到过,不少见过宿淼的人忍不住将她和宿淼作对比。

    这一对比就发现,天然去雕饰的宿淼更让他们感到亲切。

    而眼前的时髦女郎给人强烈的距离感,顶多夸上一句“好看”,着实生不起了解她的**。

    李玉蓉捏着手指,想说点什么跟女人拉近关系,却又担心弄巧成拙,惹得付香香厌恶。万一她回去跟孟公子吹枕边风,把大哥的生意搅黄了,大哥肯定不会放过她。

    看,老天就是这样太不公平。

    她比付香香漂亮,年轻,学历好,怎么她就遇不到孟公子这样霸道有魅力的男人呢?

    也不知道这女人到底有什么本事,居然能左右孟公子的决定。

    李玉蓉看着她手腕上小指粗的金镯子,不知怎么,心里突然很难受,就是觉得,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要为了大哥的前途跑来对着一个卖身的娼|妇阿谀奉承。

    她一咬牙,想到脸、身段都比付香香美上不知多少倍的宿淼,故意说道:“付姐,你真好看,就跟海报里的女明星一样。”

    付香香嘴角勾了勾,带着丝丝嘲讽:“是没什么区别。”

    那些如日中天的女明星不是跟她一样,周旋于各个男人身边吗?

    都是有钱人泄|欲玩弄的工具,确实没什么不同。

    李玉蓉迎着她冷淡的目光,有些尴尬的笑笑,硬着头皮说:“那个多管闲事的女的长相也很扎眼。我听人说,她最爱勾搭有钱男人。孟公子最近常到这里吃饭,那女的又跟服务员挺熟的,万一她打听孟公子的行程……你可要防着点啊。”

    大哥说,这女人是孟公子从哪个夜场带出来的,人狠话不多,轻易惹不得。大哥还说,这香港的有钱人啊,不像内地实行一夫一妻。

    他们同时可以娶好几个老婆,在外面还光明正大养情|妇。

    孟公子也是风流浪子,但付香香出现后,他身边的女人要么被挤兑走,要么毁容疯了……闹得最大的便是前阵子某个电影女明星被轮J后跳楼自杀的事。

    如果不是大哥跟孟公子手底下的人往来,依安南的封闭,国内如今的落后,李玉蓉也没有途径知道这样耸人听闻的事。

    但话说回来,这么多女人飞蛾扑火,不正说明孟公子魅力大,值得她们追逐吗?

    李玉蓉说完,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就听付香香顿了片刻:“呵!”

    她心里七上八下,忍不住揣摩这个“呵”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但不管是什么意思,她是彻底不敢说话了……

    宿淼右手撑着伞,伞钩上挂着精致的小包,左手拄着拐杖,慢悠悠向国营饭店走来,刚走到门口,陈芸芸惊喜大喊了一声:“淼淼,你来了!”

    这一喊,十个客人有八个抬头向门口张望,还有两个不知前情,觉得他们莫名其妙。

    陈芸芸连忙从柜台跑出去欲扶她,宿淼笑着打了招呼:“我没迟到吧,李同志来了吗?”

    如果李玉蓉临阵脱逃,她就追到机械厂财务科。

    没错,她就是这么小心眼。

    到了她嘴边的肉,别想她吐出去。

    陈芸芸努努嘴,往店里一瞥。

    宿淼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对上李玉蓉的眼睛。她把伞收倚在进门的位置,照直向李玉蓉走过去。

    一句客套话没有,宿淼直接打开小布包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

    洁白崭新的手帕闯入李玉蓉的视线,惊得她猛地站起身,顾不得装模作样,一把抢过盒子,将手帕提拉出来。

    正面背面,反复地看。

    边边角角,一针一线她都不放过。

    这会儿周围的客人也聚了过来,见帕子还是那方帕子,但兰草上的污渍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顿时发出阵阵惊叹。

    没有人猜到宿淼偷天换日,以假乱真。

    除了隐约知道内情的陈芸芸,就连李玉蓉也根本没这么想过。

    她下意识摇头:“不可能,老裁缝都说绢丝不易清洁,那天都被踩成那样了,你怎么做到洗干净却没有划丝的??不可能的……”

    那天打赌后,李玉蓉不放心,特意问过有经验的裁缝师傅,得知花样子的位置脏了很难复原,稍不注意绢丝就会被拉扯划丝,普通人根本做不到。

    她怎么弄的。

    “事实摆在这儿,你不会想赖账吧?”宿淼瞪大眼,一脸“你敢赖试试”的模样。看得李玉蓉又急又气,一阵心梗。

    她求救式的看向付香香:“付姐……”

    付香香侧首,眼皮微微下垂,她在打量宿淼,且毫不掩饰。

    宿淼自是察觉到了,也惊讶于对方不同于其他姑娘的妆容打扮,乍眼一看还挺漂亮的,但也仅仅是一瞬间的想法。

    通通抵不过即将纳入囊中的大团结重要。

    “三天前,大伙儿在这里见证了我和李同志的约定,因为李同志言辞犀利咄咄逼人,我甚至将母亲送我的生日礼物都押在饭馆了,按照约定我已经将东西完璧归赵,李同志是不是该履行赌约,付我200块?”

    “不过,我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如果李同志家里实在困难,拿不出200。只要她向我道个歉,这事就算了,咱们就当不打不相识,可否?”

    李玉蓉急火攻心,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她下意识要掏钱,手伸到包里摸了摸,除了一张纸制物件,零散的几块钱,就没别的了。

    脸上青红交加。

    她想起来了。

    她打心底里不觉得宿淼能赢,身上根本没带那么多现金。

    李玉蓉觉得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他们肯定在心里奚落她打肿脸充胖子,他们中有一些人知道她在机械厂上班,肯定会到处说三道四,将流言蜚语传到机械厂。

    到时候,机械厂的同事也会拿异样的眼神看她……

    李玉蓉不敢想了,思绪若是继续发散,她觉得自己要社死了。

    她现在恨死宿淼了。

    李玉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我忘带出来了。”

    目光迅速在人群里搜寻,发现除了吴海城,竟找不到人帮她解除困境。李玉蓉不情不愿,冲吴海城说:“吴海城,你能先借我200吗?”

    吴海城一怔,似是不敢相信她会找他借钱?

    200不是个小数目,是他三四个月的工资,何况,他们并不熟不是吗?

    “可以吗?不管怎么说咱俩都差点成了一对。这个小忙你不会不愿意帮吧?”

    吴海城沉默片刻,摇摇头:“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你——”

    宿淼眼睛微眯,笑得更加温婉可人:“没关系,打赌本就不是一件好事,李同志实在困难的话就算了吧,不过,以后不要动不动就凶别人,小倩倩都被你吓坏了呢。”

    陈芸芸:“就是,有些人狗眼看人低,没想到小丑竟是她自己。”

    宿淼:“芸芸姐,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相信李同志已经大彻大悟,算了吧。”

    李玉蓉:“……”

    ¥¥%!……&!(!*&*

    贱人!!

    李玉蓉脸色实在难看,偏白的面皮涨得通红,她感到自己被逼到悬崖边上了。

    这钱不掏自己面子受损是小事,大不了她不上班了。让付香香觉得李家没有经济实力,影响到大哥正在谈的买卖才是大事。

    她就不该邀付香香出门,她真是傻透了。

    之前放的狠话化为钢刃,一刀又一刀砍在她脸上,显得又蠢又狼狈。

    还有付香香,她们一块出的门,在别人眼里她们是一伙儿的,她丢人对她有什么好处?她怎么就那么冷血呢。

    李玉蓉深呼吸,颤抖着手从包里拿出一张凭证,“啪”地一下拍在桌上:“这是提车的凭据,凤凰26,百货商场卖183块,加上自信车票,远远超过了200,我李玉蓉说话算话。”

    宿淼怔了怔,她不懂怎么看凭据真假。

    遂看向陈芸芸。

    陈芸芸仔细检查了凭据上的编号和公章,点了点头,宿淼才将那张凭据收起来。

    笑望着李玉蓉,似是不把对方气死不罢休地叹了口气:“哎,我又不会骑自行车,这凭据在我手里实在浪费。”

    李玉蓉拳头梆硬!气得鼻孔都变大了一圈。

    就听宿淼继续茶气四溢:“今天谢谢大家的见证。对了,有没有人想要自行车啊,只要200立马转手。”

    现在是八三年,物资在慢慢丰富起来,商品市场开始活跃,曾经严格的票证制度越来越松动,政策上在逐步缩小消费品定量配给的范围。

    但家电或是自行车这类工业产品,依然得用到票。

    只要200块就能直接到商场提车,在座不少食客都心动了。

    可这年头哪个正经人会在身上揣几百现金呢。大家都在问宿淼能不能在店里等一等,他们马上回家取钱。

    宿淼含笑点头,说:“没问题,谁先付钱就是谁的。”

    做买卖嘛,卖给谁不是卖!

    话音刚落,有人起身就往外冲,还没跑出店门呢,胖经理正好取了手表出来,横插一杠:“要不,给我得了?我立马能付钱。”

    闺女一直念叨厂子离家太远,买辆自行车正好方便她骑着上下班。

    免得老去蹭别人后座,他这个当爹的看了碍眼。

    宿淼接过表,手指摸到表盘后刻着的m,顺势戴上。而后将取车凭据推到胖经理面前,爽快应了:“行。”

    胖经理办事也利落,快步到办公室取了一叠大团结。

    宿淼数了数,一张不差,心里美滋滋的。

    谁说闺阁小姐没有家族庇佑,没有丈夫就没有立足之地?

    还好她打小就机灵,没被嫡母和姨娘忽悠傻,多学了几门手艺活儿。兴许在大盛不管她学什么学得如何,都只是一个供人取乐的玩物,最大的贡献便是替家族笼络男人。

    但现在,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大盛不行,这个世界行。

    她现在很快乐很快乐,快乐得快要飞上天了。

    宿淼没搭理李玉蓉杀人一样的目光,跟陈芸芸打了招呼就准备回家。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付香香突然开口:“你的裙子很好看,自己做的吗?”

    宿淼听到了,但她假装不知她在跟自己说话,往前走的步子一个停顿也没有。

    付香香笑了一声,直接点宿淼的名:“刚才听那位女同志叫你苗苗,还是渺渺……”

    宿淼回头:“嗯?有事吗?”

    “我很喜欢你裙子上搭的腰带以及那个小钱包,我在别的地方没见过这样的花纹,我猜这是你亲手做的,对吗?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做笔生意?”

    宿淼扯扯嘴角,意兴阑珊,正要拒绝,眼角余光瞥见靠马路的玻璃窗外的不远处,竟站着两个彪形大汉。

    他们注视的方向正好是红裙女人。

    一看就是她的护卫。

    宿淼心一凛,收起脸上的敷衍,颇为真诚:“不过是闲暇爱好,当不得生意二字。”

    付香香捂嘴轻笑,手肘撑着侧脸,本就凹凸有致的身材软绵绵地倚在桌子上。

    她眼波流转,红唇微扬,略显平淡的五官顿时像给人施了咒,注入灵魂一般,只觉得她风情万种,迷得人挪不开眼。

    这个调调……

    宿淼有一瞬恍惚,忍不住暗暗嘀咕,怎么那么像爹当年宠过的扬州瘦马呢。

    宿淼这会儿空前想念韩勒。

    别看他长得不如外面那两个壮实,但只要他在这儿,她就觉得安全感满满。

    昨天她就怕会有麻烦,这才主动邀他一块。

    没想到韩勒竟然有事要办。宿淼承认,听到他不能给自己当免费保镖的那一刻,她很失望。

    还有种莫名其妙的委屈。

    他不是对自己感兴趣吗?怎么会把其他事排在她之前呢。宿淼知道自己矫情,不该这么想,但人的情绪有时候就是不讲道理。

    打着骑驴找马的主意,又希望别人捧着自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简直是道德败坏,不守闺训!!!

    宿淼定了定心,赶紧把仿若脱缰野马的思绪拽回来,“芸芸姐,我腿有点疼,可以麻烦你送我回去吗?”

    陈芸芸一听她腿疼,紧张得不得了,哪会不同意。

    “我想找你帮我做件旗袍,料子我出,工钱随你开。”付香香伸手轻轻点了点茶盅,语气冷冷清清的,跟她糜颓慵懒的坐姿反差很大。

    宿淼心念微动,但很快,对大团结的渴望被她驱散了。

    “我不会做旗袍。”

    这是实话。

    她活在大盛,琴棋书画略通,女红说得上精湛,让她绣屏风、手帕、佛像图都成。

    做旗袍??

    她对旗袍的了解仅限于原主的认知,只知道是一种完完全全展示女人身体曲线的服饰,哪里知道该怎么打版。

    “我只会绣一些小东西。”因为外面站着盯梢的两个壮汉,深谙认怂道理的宿淼并不想跟她闹太僵。

    付香香挑眉:“这样吗?那你帮我绣一个手提包可以吗?我很喜欢传统刺绣,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宿淼:“……”

    谢邀,我一点也不想跟你做朋友。

    她又不傻。

    这女子全身上下都写着“有钱”,李玉蓉这样刻薄的人也对她恭敬有加,意味着除了钱她还有点势。

    这世上有钱又有势的人多少带点傲慢。

    便是有那广结善缘的和善人,也是事先了解过对方是否可交,是否可用。

    可她有什么?除了绣技,容貌是妥妥的减分项,没有一个女子喜欢身旁站着比自己更美更年轻的朋友。

    宿淼撇嘴。

    ——反正她不喜欢。

    “交朋友是相互的,不是吗?抱歉,我内向腼腆,不习惯跟第一次见面的人做朋友,有缘再见。”

    “我以为,你喜欢钱。”

    宿淼鼻尖皱了皱,反问她:“谁又不喜欢钱呢?我能赚的话,我当然赚。”

    她喜欢钱,但不喜欢麻烦。

    赚钱让她心情愉悦,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有用处的人,钱带给她的安全感比任何人都重。但不应本末倒置,为了赚钱无视其中可能蕴藏的危险,卑躬屈膝给自己委屈受。

    除了生死大事,没有什么能逼她折断自己的骨头。

    付香香定定的看着她,倏地笑了。

    “你说得对。”旋即低下头去,不再开口。

    宿淼嘴角翘起,笑着跟陈芸芸说道:“芸芸姐,咱们走吧。”

    胖经理看着今天的营业额,还有捡漏的自行车,乐得心花怒放,大手一挥爽快让陈芸芸请假了。

    回去的路上,陈芸芸说起自己打听到的事。

    听到纺织厂附近巷子有一家专门卖绣品的店,宿淼眼睛一亮。

    再三跟陈芸芸道谢后拽着她回家,将准备好的糖果点心塞到陈芸芸手里。

    “芸芸姐,这可不是给你的,是给可爱的小倩倩的,你不许代替她推辞。”当宿淼想要跟一个人拉近关系时,总能把话说到别人心坎上:“别替我心疼钱,我今天可是狠狠敲了一笔竹杠。”

    听到这话,陈芸芸也笑:“你胆子真大,就不怕被人看出来?”

    倒是没再拒绝。

    宿淼挑眉,倍儿自信:“不会,我手艺不错的。”

    宿淼送她到巷子口,突然发现对面街角露出一点点黑色,像是衣角又像是太阳照在什么东西上形成的阴影……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很快,没有足够的时间让她细细寻思。

    因为柳玉绣和宿安来了。

    柳玉绣一进门,赶紧往厨房走去,等看到厨房里明显使用过的痕迹,她才松了口气,拍着宿淼的背,眼里脸上都是欣慰:“咱们家囡囡真的能照顾好自己,不用妈妈操心了。”

    宿淼一阵心虚。

    心虚过后,胸腔微热,眼睛突然又难受起来。

    她不太懂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听到柳玉绣感慨又心疼的声音,她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她眨了眨眼,察觉到眼泪似有滚落的趋势,赶紧垂下眼睫,脑袋往柳玉绣肩膀处蹭了蹭,撒娇道:“妈……”

    “您不能不操心我,我得让您操心一辈子才行。”

    柳玉绣轻轻抚摸她柔软的头发:“你就是个讨债的。”

    宿安觉得这一幕刺目不已。这两天她努力讨好宿母,让她看到自己的脆弱,对父爱母爱的渴望,她确实勾起了柳玉绣的愧疚之心,也如愿将宿母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但这种局面仅仅只维持了四天。

    若说宿母的惦念让她不高兴,那亲眼见到这座园子的庐山真面目足够让宿安发疯了。

    他们怎么能不跟家里商量,眼都不眨一下就过户给这个冒牌货。

    他们有当她是一家人吗?

    察觉到宿安情绪起伏太大,柳玉绣想到丈夫的话,叹息一声,忙道:“安安,你不是有话想跟淼淼说吗?你们姐俩聊,我进屋里瞧瞧。哎,这丫头丢三落四,一点不像你懂事能干,我去帮她收拾收拾。”

    宿安一怔,听着柳玉绣的话,不仅不觉得安慰,反倒气白了脸。

    凭什么她一口一个囡囡叫得那么亲!凭什么她要用这么亲昵包容的语气说宿淼的小毛病!凭什么让她把宿淼当姐俩!

    她是亲的,她才是亲的啊!

    宿安看着打理得干净漂亮的园子,看着小池塘里摇曳生姿的荷花,不知怎么怨气充斥在心口。她憋得慌,就是觉得,为什么老天让她穿书后不给她安排一个恶毒刁蛮的假千金让她刷经验,反倒设置了一只备受大家喜爱的拦路虎。

    明明她把人赶出去了,但她过得比在宿家更轻松。

    有房,有钱,有颜值有身材,上面还没有长辈管束……

    这不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吗?

    把这些条件放在网上,网友肯定也会说宿淼是人生赢家。

    “宿淼,我们永远不会成为一家人。”

    宿淼:“……哦。”

    “我不可能跟你做姐妹,甚至连朋友都做不了。”宿安咬牙,目光一动不动看着宿淼。

    她不知道自己想从宿淼脸上看到什么,是愤怒,是委屈,还是别的情绪。

    穿书后她先入为主认定宿淼心机深沉,选择先下手为强。可即便蒋家知道宿淼是假的,他们还是宁愿要宿淼,而不要她。

    难怪她走得如此果断,口口声声把婚事让给她,她肯定一早就知道蒋家不会同意换人。

    “我到这里来,只是因为爸希望我们好好相处。”

    宿淼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所以呢,想要我配合你?你我不合,爸妈并非不知,你与其做面子功夫,不如像来宿家第一天那样光明正大的表达对我的不喜。”

    “左右我现在也碍不了你什么,你无视我,我无视你,这样不好吗?”

    “不好。”宿安道:“至少表面得和谐相处,让爸妈高兴点。”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你少使些不入流的手段,我想爸妈会更高兴。”

    个儿高挑的宿淼坐在藤椅上,手里掐着一朵栀子花,嘴角笑意盈盈,那样子说不出的岁月静好。

    谁能知道,她说话辛辣直白,毫不客气呢?

    一个冒牌货,到底是怎么做到这样理直气壮呢?

    宿安咬着嘴唇,盯着宿淼。

    宿淼很随意地任由他看,笑得懒淡。

    宿安缓慢地收回目光,之后仿佛下定了决心,弯下倾身,轻轻说道:“你也不想爸妈为难,对吗?只要你主动将爸妈给你的东西一一退回去,我保证以后不找你麻烦。”

    宿淼有些惊讶,好笑地摇摇头:“是什么给了你我很高风亮节的错觉吗?爸妈乐意给,我当然要开开心心收下,我如果过得不好,他们也会不开心呢。”

    她承的是宿爸宿妈的情,别说跟半路回家的宿安没关系,就连大哥二哥也没道理说这样的话。

    “你也不必找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只是觉得我拿了你该得的东西,希望我过得落魄不如你,也不用把自己说得多么孝顺似的,怪虚伪的。”

    宿安:……

    不愧是未来成为市长夫人的女配,真是巧舌如簧!

    宿淼说完,看都不看她,起身往屋子走去,也不知道和柳玉绣说了什么,母女俩开怀大笑,笑的时候,两人神情相似,恁谁也说不出她们不是母女的话。

    宿安看得怔然,愈发难受。

    都说夫妻相处久了,一举一动皆相似便成了旁人夸赞的“夫妻相”,谁能想到从小养到大的孩子身上也有父母深深的烙印呢。

    发怒的样子,讥讽的语调,大笑时的举动,乃至思维模式……

    都在告诉她,不管她做什么,都不能抹杀他们相处十五年的亲情陪伴。

    这一刻,宿安甚至有些灰心,她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会穿成原主。

    难道就是为了让她替原主吃苦受罪吗?

    柳玉绣没有在这儿呆多久,她里里外外绕了一圈,确定宿淼把自己照顾得不错,往常跟狗窝一样的卧室也收拾得整整洁洁,搬出来独立后比从前还勤快不少,她感到欣慰的同时又忍不住心酸。

    这孩子从小被她惯得厉害,又有两个哥哥护着,不太成熟。

    自她搬出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她吃不饱,睡不好。

    没想到经历过变故,突然就长大了,懂事了。

    她拍着宿淼肩膀:“你的工作已经定下来了,就在梧桐街街道办,等不再需要拄拐杖,你就去报道。”

    宿淼一脸懵逼。

    街道办是干啥的啊?会不会很难啊。

    哎呀哎呀,麻烦了。就算有原主记忆也不成啊,原主自己就是个学渣,宿淼登时觉得五雷轰顶,想跟宿母说不上班了,可一对上她慈爱温柔的目光,宿淼就是说不出口。

    她苦着小脸,问:“妈,难吗?累吗?”

    迎来柳玉绣的白眼,没好气地瞪她:“你说说,有什么工作是不累人的?”

    “再麻烦也比到厂子车间工作好,囡囡,这可是你嫂子费了好一番功夫拿到的岗位,不许任性。”

    宿淼立马站直了,嘴巴一咧,乖巧听话状:“知道了,保证完成任务!”

    “你啊你,就会耍宝。”柳玉绣殷殷叮嘱了好些话,宿安翻了一个又一个白眼,“妈,咱们该回去了。你忘了大嫂今天工作忙,你还得去接宿乐乐呢。”

    宿淼听到这话一拍脑门:“妈,你等等。”

    说完赶紧回屋,拎着一袋小零食和两个巴掌大的小娃娃出来:“给萍萍和乐乐的。”

    两个侄女半夜还不忘给她偷渡食物,那她也要做个好姑姑。

    “时间太赶了,只能给她们做个小东西玩玩。下回我给你还有爸做身衣裳。”

    柳玉绣脸上笑意加深:“不许再乱花钱了。”话虽如此,但女儿没跟家里生分,还记得给家里人做礼物,她怎能不心花怒放。

    等等。

    柳玉绣笑容慢慢僵住。

    “你什么时候会做衣裳了?”柳玉绣眉头拧了拧,她不记得宿淼会做针线活儿啊。

    宿淼暗道糟糕,面不改色道:“您忘了,小学那会儿我跟二哥回乡下住了大半年,大岗村里有几个下放的□□,其中就有一人特别擅长绣花做衣服,我好奇跟着学了一点点。”

    柳玉绣一寻思,恍然“哦”了一声。

    “哦,是。你以前怎么没说这事啊?”

    她记忆有些模糊了。

    但没多想,当初城里乱糟糟的,老宿好几个同僚都被打成了□□。

    夫妻俩一商量,就把老二和老小送回乡下,一直到混乱逐渐消停,柳玉绣才把两人接回来。

    说来,那些下放的人里绝大部分确实是真才实学。

    前些年的风气确实不好,稍微跟传统沾一点边都可能被举报,刺绣师傅被举报倒不是新鲜事。倒是没想到淼淼在乡下只呆了不到一年,居然学得还不错。

    宿淼心虚的摸摸鼻尖:“一开始是怕人知道我和□□分子玩,怕他们拉我和二哥去游街批|斗,后来,后来就忘了。”

    “你这丫头——”

    “好啦,妈,你别念叨了,我头都给你念疼了。”

    宿淼又是卖萌又是撒娇,惹得柳玉绣又气又好笑。

    还有点想打孩子!

    宿淼看她脸上重新挂着笑,知道这关过了,暗呼好险!

    一想到以后做绣活儿,他们也不会感到奇怪,小脸又阳光灿烂起来。

    三人往门口走,柳玉绣边念叨,边把大门拉开一条缝儿。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小喵儿,我们很心有灵犀嘛。”

    熟悉的自恋的声音传来。

    宿安还没见着人,就夸张地捂住嘴,惊呼:“啊!哪来的男人,他喊你小喵儿,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柳玉绣:“……”

    宿淼“……”

    想死。

    想挖个坑把韩勒埋了,再把自个儿也埋了!

    “囡囡!!!”

    宿淼缩着脖子瑟瑟发抖,讨好地笑了笑:“妈,嘿嘿,这是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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