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辽军自来一体,何况如今又是大战在即的关键时刻。
蓟辽总督洪承畴也不愿看到他们之间的任何分裂行为,毕竟还有宣大军团在那里比着,面对此时已然团结一体的宣大军团,蓟辽内部可不能再有纷争,图惹别人看了笑话可不成。
第二日,作为蓟辽军最高统帅的洪承畴,只得亲自前往唐通、白广恩与马科的军中。
洪承畴对唐通等三人皆是一般,先是一番训诫,让他们时刻谨记大局为重,需紧密地与友军相互配合。
接着又是一番安慰,答应此番战后,非但向朝廷为他们报功,尽力使得马科、白广恩能如愿以偿的自赎前罪,且还尽量为他们补充辽战损失的兵马。
像他们这种旧军阀,全军作战是否勇猛,完全取决于主将的态度,得蓟辽总督亲临营中如此训诫抚慰,他们自然再没有不奋勇的借口。
同时,几人也知道此战的关键,纷纷表态前事就此作罢,更展现出各人的大将之风,反为对方说起话来,让洪承畴都暗暗点头,赞许不已。
虽然此时的唐通、马科、白广恩等人,与地方军头相互勾结,已然逐渐形成派系,但在他们各人之间,未尝没有明争暗斗之意。
甚至就连吴三桂,他起家虽有本族父老的支持,但也离不开舅舅祖大寿的扶持,可在吴三桂的内心中,未尝没有脱离舅舅势力,甚至是取而代之的想法。
而蓟辽总督洪承畴则正是利用了这些,将各个军头既能分别掌控,又要极力使得他们相互协作,还要防止他阿门结成一派。
如今在明面上,蓟辽军各总兵之间的摩擦就此过去了,包括洪承畴在内的众人,都不愿意让蓟辽军内部各营间的矛盾公开。
而至于他们各总兵回去如何安抚部下,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若是连这个本事都没有,也就没有待在总兵这个位置上的必要了。
…………
大明的规程就是如此,文官负责拟定作战方略,武将则专司阵前斩将夺旗,而且最后各人功劳如何分配,还要看那些高高在上文官们的意见。
所以,就如唐通、马科与白广恩这等十分桀骜的总兵大帅,也要看着总督洪承畴、总监军张若麒、抚台邱民仰等人眼色,并不敢得罪他们。
今日,明军位于松山北面的各营都在行动,他们按照拟订的先后顺序,次第拉到乳峰山与石门山北麓驻扎。
有的打制攻坚与防守器械,有的则在打制渡河所需木筏,还有搭建浮桥所需的器械,更有一排排的轻舟小船被抬了过来。
显然是各营之前就已开始准备的渡河器械,其实仅凭这些很难攻过女儿河去,但时间仓促之下,却也无法进行更为充分的准备。
总督行辕拟订的初步方略,明日清早唐通的密云军沿着女儿河北岸,直向西面攻去,摆出一副要进袭白庙堡的架势。
同时,还要亮出渡河器械,准备好随时在适当的地方渡河作战,他这一面的声势要足够大,尽力吸引清军的注意。
而白广恩与马科则在唐通西进的同时,开始渡河攻打北岸。
白广恩在西侧最先发起攻势,直接开始渡河,全力攻打攻女儿河北岸,而马科则在他的东侧,略晚于白广恩发起攻势。
洪承畴要求他们二人必须是真打真攻,若能一举渡过女儿河,便是大功一件,若不能攻到北岸,但只要能将清军主力吸引过来,也可将功折罪。
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则是率领宁远强攻最后发起攻势,他主攻的地方是女儿河与小凌河交汇处,这里河面虽略为宽阔,但水流平缓,且两岸又皆适合登陆作战。
一旦吴三桂攻到北岸,再向前攻打五六里,便是锦州城的南关所在,他这里才是明军进解锦州之围的主力。
因此,蓟辽总督洪承畴对他这一面,也是寄予厚望,特别嘱咐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要他集中神机营半数以上的火炮,在此处压制对岸的炮火,全力襄助吴三桂作战。
此战关键是唐通、马科与白广恩三位总兵,能否吸引住清军主力的注意,能够吸引住多少清军主力?
若是他们阵前不用命,未能将清军注意吸引过去,吴三桂这一面恐也难有大的作为。
所以,蓟辽总督洪承畴才在今日,亲临阵前,到唐通等三人营中为他们打气鼓劲,也是为了进一步向他们三人言明利害。
…………
其实,明军若是想进解锦州之围,最终都要进行渡河作战,无非是选择北上渡过女儿河,还是东进渡过小凌河。
单从地势上也可以看出,石门山与黄土岭到小凌河边上,由于地势狭窄,平川之地不多,所以己方的兵马很难施展得开。
如此一波只能渡过几千人,这样的作战,无异于添油战术,而清军则可以在锦州城东、城北,迅速调集人马,摆开数倍、甚至是十数倍的兵力。
这也是洪承畴不支持张诚向东攻过小凌河的缘由所在,无法一次渡过足够的兵力,每次清军都可以采取以众击寡的战术。
而明军的战力本来就弱于清军,再被其以众击寡,后果自然是不堪设想。
可向北攻打女儿河就不一样了,只要过了女儿河,北面便是一马平川,进而直面锦州城,还可同时威胁清军在锦州南、锦昌堡、白庙堡的驻军安全。
一旦明军真的渡过了女儿河,那将是奴贼不能承受之重,虽然黄台吉已经离开锦州前线,但多尔衮等人也不是等闲之辈。
所以,他们不会看不出这一点,定然会集合重兵拦截明军,双方在女儿河两岸大战注定不可避免。
现在关键就看唐通、马科、白广恩三人,能否达成事前预订的战略目的,将清军注意力吸引过去。
因为,吴三桂进攻的地方才是清军重点,这里一旦渡过河去,便直面锦州南关,本就十分难以攻取,所以才要唐通他们先行吸引一些清军注意。
不过,锦州城内的祖大寿也是非凡人物,他一旦看到这边炮火连天,定必会抓住时机出城与奴接战,前后夹击锦州城东的清军,以增加吴三桂等人渡河作战得胜的机率。
此战关键除了各方阵前用命外,其要诀便是一个“快”字。
各营都要依照军略军令迅速行动,不得拖泥带水,一定要事事抢先一步,趁清军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快速突破女儿河汇入小凌河的河口处。
只要明军在北岸站住脚,河上搭建起一座座浮桥,此战便算一场大胜。
到时,明军曹变蛟、王廷臣、祖大乐等总兵大将的兵马,即可源源不断的开往北岸,就不怕清军大队来攻。
更何况还有洪承畴、邱民仰、姚恭等人的标营,也都是十分强悍的力量。
而明军的本意也并不是要在野战之中,击败清军,他们大部队渡河之后,只要步步为营,缓慢逼近,解围锦州,便算是胜利。
总之明日的一战,确为非同小可,一个不好,便是明清双方数十万兵马的总决战。
对面可是如虎狼般凶悍的鞑虏,这几十万兵马的厮杀,可是生死难料,祸福只在瞬息之间,任你大将小兵,都有可能战死当场。
蓟辽总督洪承畴游走于各营之间,拼命给众位总兵大将打气鼓劲,就连大太监王承恩也是十分阴沉的言明在先:“明日之战,敢有畏怯后退,不肯为国力战者,咱家必定如实上奏皇上,要他不得好死!”
抚臣邱民仰、察院姚恭也是巡行各营,说了一大堆鼓励的话,将众将的士气激起。
尤其马科与白广恩二位总兵处,他们更是到了便不再离去,除了鼓励慰勉之外,更声言自己带着标营同来,若他们渡河确有困难,二人的标营亦会全力增援,共同鏖战奴贼。
…………
等到洪承畴处理完军务,再次从营帐内出来,已经是夕阳西下,夜幕也已渐渐降临。
放眼过去,无论是乳峰山北麓,还是石门山北麓,甚至更东面的黄土岭北面地方,皆成一片旌旗与军营的海洋,各营中的主将大纛旗,都在迎风猎猎作响。
各营地内星星点点的灯火己然亮起,这些营地之间,还有很多随军民夫们的营寨,他们的营地虽然更为简陋,但也都是灯火通明,在热火朝天的打造着明日作战所需的各类器械。
明日之战,不论是马科、白广恩等先攻吸引清军,还是吴三桂的强攻硬渡,都需要大量的木排浮桥,这些器械,自然是多多益善。
不但如此,负责后勤的粮道朱廷榭,他在大太监王承恩的督促下,收集来了许多渔船,其中更有一些还是宣府军之前收集,都被总督行辕所征用。
这许多渔船顺着小凌河西岸一路北上,运到了女儿河汇入处的南岸,以便到时能迅速为吴三桂搭建起渡河所需的浮桥。
大明虽然已成瘦死的骆驼,但毕竟还是要比马大了许多,前线大军高速运转之下,各类物资仍能源源不断地汇集过来。
当然,这些渔船虽然都停靠在南岸,但也派出了众多士兵看护,毕竟要防备清军悄悄渡河偷袭,毁去这些好不容易才收集到的船只。
密云总兵唐通的大营,就设在乳峰山北麓的最西端,从乳峰山下直到女儿河岸边,尽是他密云镇的军营,层层叠叠,密密相连。
以唐通向来小心谨慎的风格,他们在营前二百步外,都立起许多的火堆,以防清军趁夜偷袭,就连女儿河岸边也尽是密密的巡逻队,不知派出多少。
白广恩的蓟镇军马在唐通东三里外驻营,虽然同样是热火朝天,但相比与密云镇却差了许多,毕竟新败之余,军心士气还是不如从前。
不过,白广恩心中也是明白,此战如果再不好好表现一番,可就不是革职拿问那么简单,甚至可能会累及家眷。
所以,他也不敢轻忽以待,当晚便将自己的几位亲将唤进军帐,好一番温言抚慰,除了许以利益之外,更当场就分出大量金银。
他甚至还将蓟镇的几位参将、游击也唤来自己军帐,对他们晓以利害,声言若是明日进攻不利,自己断难活命,而他们几个更是走在自己之前!
马科的山海军营地,更在白广恩的东面三里之外,他经历了前次大败,此次自然是特别的小心谨慎。
他更是亲自率领着镇内各参将、游击,逐一巡视各营,亲切地慰问着各营的将士,许下厚赏,以激励他们明日奋勇作战,为了立功自赎,可是下了血本。
最为安静的当属吴三桂宁远军营地,但其安静也只在外表,各营地内同样是灯火通明,随军的民夫杂役也都在热火朝天地打制着各类器械。
而之所以从外面看去,似乎极为安静,全赖于调度有方,各司其职,才丝毫不见杂乱,一切都是井然有序,全无一丝杂音。
这才是一支强军所该有的表现,放眼整个大明,似乎惟有宣府军能与之相比!
到处遍布着飞舞的旌旗,密密麻麻的明军营帐蔓延十数里间,人喊马嘶声不断,弥漫着一种金戈铁马的气息。
一串串彩色信灯,一堆堆燃起的篝火,一排排如龙的火把在各营内外游动,为大军营地增添了明亮的色彩。
…………
黄土岭的最高处,一张八仙桌摆在这里,宣府总兵、镇朔将军张诚正与总监军张若麒、宁前兵备张斗围桌而坐。
桌上摆着一些烤猪排、炖鸡、烧鱼等酒菜,可他们却无心吃酒,眼神始终都离不开北面隐约可见的点点营火。
“我始终不明白,督臣为何不用宣府军出战。”
张斗发着牢骚,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又道:“这一家养几个孩子,都不见得个个出息。难道就是为了平衡各镇总兵军功,便弃宣府强军而不用?”
“啪。”
他将空酒盅重重落在桌上,又道:“本职实在想不明白。”
张若麒在一旁斜着眼,冷笑道:“洪督,有意扶宁远吴三桂,若是此战风头,再次被宣府军占尽,吴三桂可就没有机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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