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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惊蛰(1)
    我咬着牙撑起上半身, 手指哆哆嗦嗦摸上林重檀的脸。明明他的脸还是有热度的,怎么可能就死了?

    “檀生,你别、别走, 我求你……你不要走……”

    前尘往事如走马灯在我脑中一幕幕闪过, 那年七夕, 我、林重檀还有良吉走在京城最繁华的街上。

    夜市火树银花, 行人华冠丽服, 好一个太平盛世之相。那时候, 许多少女偷偷用扇子遮住自己看林重檀的脸, 他怀中的香囊数都数不清。

    而我一个香囊都没收到, 良吉是最不会看人眼色的,当时害得我被白螭笑话。

    那日, 我还和林重檀一起走过了雀桥,他为躲避大胆的姑娘家,将我拥入怀, 要我替他挡一挡, 我当时又无奈又羞恼。

    良吉死了,林重檀也死了。

    泪水顺着我脸颊砸落在林重檀衣领处, 即使我再咬紧牙关,呜咽声还是漏了出来。我多希望现在所见一切都是梦。只要我醒来,梦就会消失, 林重檀还活着。

    我低下头抱住林重檀,如抱住世上的至宝一般。我头一回知道原来人是能哭到心口疼的, 我心疼得厉害,仿佛有什么东西将我的心揪住了。

    为什么我心会这么疼?

    我伸手揪紧心口处的衣服,试图这样减轻疼痛,可没有用, 我好难受,难受到我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血腥味也在我舌齿间滚涌。

    就在我哭到近乎无法呼吸的时刻,我突然感觉到怀中人很轻微地动了一下。

    我当即顿住,僵硬地扭过头去看林重檀的手。他……他的手指真的在动,那只苍白修长的手慢慢抬起,摸上我的脸。

    我这时才回过神看向怀里的人,林重檀竟是真的睁开了眼,他正望着我。那双眼本像是荒芜之地,里面情绪都没有,可对上我时,似有火星子坠入。

    这瞬间,我什么也顾不得了,只知道问他,“你……呜、你没死对不对?不、不是我……我的幻觉?”

    林重檀的手指轻轻摩挲我的脸颊,我伸手盖住他的手,再握紧,迫切想知道这不是我在做梦,的确是他在摸我的脸。

    他眼中的火星子好像燃了整片荒野,焮天铄地。须臾,他将我压住,我的所有话都被他吞下,连我因哭得太过而产生的哭嗝也是。一切像是幻梦,我梦见林重檀没死,他像是一只野兽,强硬地将我困在怀里。

    不对,应该说我们两个都成了动物,幕天席地,朝云暮雨。

    身侧的草拂过小腿,我裹着湿袖的手臂勾住林重檀的脖颈。他低头亲我额头、脸颊、唇……若搁原来,我定会羞得闭上眼。可今日,我一直没有闭眼,我怕他会消失不见。

    我盯着林重檀,哪怕他稍微往下一点,我都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臂,语气不安,“檀、檀生。”

    回应我的是比方才更加烈的云梦闲情。

    他今日做什么,我都由着他。

    我曾意外读到一篇不正经的东西,读也罢了,却偏偏在这个时刻想起——“……舌入其口,刺其心,湿澾澾,呜拶拶,或即据,或其捺。或久浸而淹留,或急抽而滑脱……”

    -

    眼光落处,骤然瞥到林重檀心口的奴印。我不由地伸手想去触碰,但指尖碰到前,我又停住颤抖的手。

    奴印已从最初的焦黑色成为了青色,这是我亲手给林重檀烙上的,他之前一直不肯给我看。原来竟这么严重,几年过去,印子一点没掉。

    若非他今日衣服湿透,他多半还要继续藏着掖着。

    这个奴印已经长在林重檀身上了,如影随形,再也摆脱不掉。

    这时,林重檀忽然握住我手,他将我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又抓着我手贴上自己的胸膛上的奴印,“我已经不疼了,别哭。”

    他对我很轻地笑了下。

    我咬住唇,手依旧忍不住颤抖,我的手心指腹能感觉到略微鼓起的烙印疤痕。林重檀用手指一点点擦掉我脸上的泪,又低头亲我。

    我忍着眼泪,微微仰起头回应他。

    —

    最后,我也不清楚我是怎么睡过去的,我醒来时,不由地坐起身。大片记忆如潮水须臾涌入我的脑海里,我本来要回邶朝了,但那只胭脂虫忽然从我身体里飞出去,我就去找林重檀。

    我是在水里找到他的,他没了知觉,我怎么喊他他都不回应我。再然后,我和他竟在湖水边,草原上,甚至不远处还有一群羊的情况下,就……

    等等,那一切是我的梦?还是现实?

    我忙转头看向四处,很轻易地就在我旁边看到了林重檀。他就像我之前看到的一样闭着双眸。我立即就低下头,将耳朵贴在他胸膛。

    有心跳!

    原来真的不是梦。

    我又去探他的呼吸,呼吸也有,林重檀没死。

    在彻底放心的同时,我也迟钝地察觉身上的酸疼。我低头看向自己,虽衣裳整齐,却不是我来时穿的衣服,至于我露在衣服外的双足,连脚踝处竟都有……

    我伸手捂住脚踝,可这行为不过是欲盖弥彰。我甚至没有喝酒,连给自己先前大胆行为辩驳的理由都找不出。

    我和林重檀现在在原先住过的毡帐里,我发了好一会呆,才松开手,准备下榻。只是我的脚才踩到软绵绵的地毯,腰身就一只手抱住了。

    林重檀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他坐起来从后方圈住我,语气虚弱无力,“小笛,你又要去哪?你还要丢下我独自回邶朝吗?”

    他怎么语气这般委屈?

    我一时不敢回头看林重檀,但他居然还把脸贴在我肩膀上,宛若撒娇。我不清楚林重檀此时在想什么,但我知道我在想什么。

    在这一刻,我终于肯完全承认自己的心。

    想毫无芥蒂在一起的确很难,可林重檀这个名字就如藤蔓,长在我心上。即使我为自己找再多再多理智的不能在一起的缘由,情感上我都是想他的。

    人并不能时时刻刻理智压过情感,即使我嘴上不承认,可我的某些行为还是暴露了我自己。

    我从没有忘记自己体内的蛊虫,我不主动提起,是因为我始终想跟林重檀有这一点点的联系。

    我还爱着林重檀,但我不愿意承认,就像我原来一样。仿佛死死压制住自己的情感,就不会受伤,就算心里还念,面上都要摆出毫不在乎、祝对方和自己各自安好的洒脱模样。

    可是当我真的意识到林重檀会死,他会永远离开我,那副洒脱模样便再也摆不出来。

    我和林重檀纠纠缠缠这么些年,大部分时间其实都在误会、仇恨和分离中度过。但我和他还有很多年的时间,既然我们都在意对方,那些龃龉与不堪便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我慢慢握住林重檀搂住我腰身的手,几乎是同时,他就凑过来亲我,不过他好像身体不太舒服,才亲了我两口,眉头就狠狠皱起,脸色也比先前更加惨白。

    我见状,将林重檀轻轻推开,“你为什么要跳湖?”

    他似乎不愿意回答这个话题,眼眸转开,但我现在已经容不得他这种动不动就沉默的行径,“你不说,我、我就真不理你了,就算你再跳……跳一百次湖,一千次湖,我都不会救你的。”

    林重檀听我这样说,垂着的眼当即抬起。我为了让他相信我的决心,把他的手也给挪开,“我是认真的。”

    “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

    真奇怪,林重檀说这话的语气怎么那么可怜?像是我遗弃了他,我仿佛还能看到他垂下的狗狗耳朵。

    他顿了下,神色变得寂寥,“也想试试你当初的感受,才知道湖水这般冷,你那时候一定很怕。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当初太自大了。我原来救不了你,死在水里也算陪着你。”

    我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我想骂林重檀是疯子。如果不是彩翁咬住了胭脂虫,我可能都不会发现蛊虫从我身体里出去了,就也不会知道他出事了。

    他就真的会一个人死在冷冰冰被人称为情人湖的措曲塔塔湖。

    可我对着他现在这个样子,又有些骂不出口。林重檀好像看出我的心软,再度凑过来抱我。我抿抿唇,忽然想起另外一件大事。

    “我……你……我们身上的衣服,谁给穿的?”

    林重檀这么虚弱,我又昏睡过去……

    正在我为猜测而局促不安,毡帐外钮喜的声音突然响起。

    “九皇子,您醒了?”

    我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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