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汉寿城中歇了一夜,次日天明,姜远便准备动身返回阴平桥头的军营。
走之前他打算去东郊的中军旧营看一眼,虽然眼下还没法立刻把徽云岭那寨人收入军中,但自己既然答应了此事,自当对他们有个交代。
牵马行至城门时,姜远与一行素衣孝服、正要前往祭拜费祎的人不期而遇,没想到正是黄门侍郎费承一家子,费祎长子费承、次子费恭皆在列。
姜远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打算退避到一边等这些人先出城,但费承已然看到了他。
因其斩杀郭循,加上昨日营救之事,费承对姜远格外印象深刻且心怀感激,此时主动上前称呼道:“姜参军。”
姜远拱手作揖,微微欠身:“费大人。”
“姜参军这是急着回军中吗?”
“义父与诸将士尚在魏地死战,在下与张嶷将军共同担负据守阴平以卫我军归路之职,不敢久留。”姜远回答道,“待大军归来,义父定会前来祭拜大将军,届时在下自当随同。”
费承听他既然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再行挽留,回首唤到:“葭儿,过来拜谢恩人。”
披麻戴孝的少女低着头缓缓上前,对姜远一拜跪地:“姜参军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愿日夜为君祈福,祝姜参军摧破强虏,再建奇功。”
听出费芸葭最后“奇功”二字所发的重音里含有弦外之意,姜远一时间也弄不清她此时的拜谢有几分真心。
费小姐这是在讽刺自己和姜维利用郭循建功吗?何必如此呢……即便她不提这一句,他也不会因此而得意忘形的。
姜远暗叹一声,索性不去想这些,摆出谦逊姿态向费承表示自己不过是奉命做了力所能及之事,而后示意费芸葭起身不必再跪。
在费承面前,费芸葭似乎完全没有了之前几次在姜远面前所表现出的锐气,她一直等到父亲的许可才从地上起身,起身之后都没有拍去双膝上的尘土就再度向姜远躬身行礼。
准备出城的费家人此时主动为姜远让开了路,姜远向费承道谢,努力保持着镇定牵马从费家人中间走过,出城之后上马驰往东郊旧营。
费芸葭一直等到听不见马蹄声才从躬身行礼中直起腰,她遥望着城门外被马蹄扬起尚未散去的烟尘,明澈的双眼中渐渐蒙上了一层薄雾。
“大哥觉得这位姜参军如何?”费恭此时凑过来向费承问道。
“‘忠志之士忘身于外’,丞相《出师表》中说的,就是这种人吧。”费承感慨道。
费芸葭在后头低低接话道:“父亲身为天子近臣,也当勉励自己如丞相《出师表》中所言那般,‘侍卫之臣不懈于内’。董允担任黄门侍郎、侍中时,黄皓可不敢像现在这样得意。”
费承与弟弟相顾一脸愕然,旋即回头对女儿训斥道:“休得胡言乱语!朝中的事,你一个女儿家懂什么?”
见女儿似乎不服气地噘了噘嘴,费承脸上又沉了一些,严厉地说道:“过几日你就跟我们回成都去,以后老老实实在家呆着,还嫌咱们家不够乱是不是?这次的事,要不是有诸葛驸马和姜参军,你早把费家人的脸给丢尽了!”
“女儿知错了,女儿昨日没有在贼窝里守节自尽,反倒活着回来,让父亲觉得受到羞辱。对吗?”费芸葭委屈地咬着嘴唇,稍一低头眼泪就滴落下来。
“为什么父亲生给我女儿身呢?每每读丞相的书集……女儿都会想,要是男儿身就可以像大汉的先辈们那样……霍骠骑击匈奴,终子云请长缨,班定远平西域……”她抬起双手用粗糙的麻布衣袖抹眼睛,两袖很快都沾湿了一片水印,可还是止不住哭泣。
费承本来听了她前一句话还想发怒,但此时却忍不住心软了,加上弟弟费恭在一旁阻拦劝解,只得甩手无奈叹气。
费夫人赶紧上前将女儿揽在怀中轻拍安抚,此事遂不了了之。
……
姜远出城之后快马赶到东郊旧营,营中此时只有昨日跟随征讨山贼的那一百骑驻扎。
百夫长迎接姜远入营,中途向他大吐苦水——山贼中有个虬髯汉子甚是难对付,昨夜被医官救醒之后大吵大闹要死要活的,军士们因为记得姜远之前的嘱托,不敢贸然打骂,那人闹到后半夜才自行停歇。
一听闹事的人是个虬髯大汉,不用细问姜远都知道肯定是于莽。
想起昨夜在徽云岭寨前的交手,他也有点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感觉。当时自己一时大意,差点被于莽偷袭反杀,说起来还得感谢费小姐背后砸的那一块石头。
不过现在一众山贼都被看押在军营里,就算于莽是头老虎这会儿也没了爪牙,自己实在没有怕他的道理。念及此处,姜远吩咐百夫长带自己去见齐崮等人。
似乎是此地的军士为了方便看管防止逃跑,所有在徽云岭降服的山贼一共四十九人都被关押在一座大帐内,齐崮三兄弟在中间,其余人分散在周围。
姜远到来时,山贼们多半都还躺在地上睡觉,鼾声此起彼伏。
估计是昨晚刚被押来焦虑不安,加上于莽的闹事的缘故,众人都没休息好。等过了一晚见官军没有加害的意思,众人疲惫不堪这才倒头大睡。
“姜参军,这……”百夫长见此情景,不由得心头冒火,自己和手下军士也被这些人闹的一晚没睡好,还要分拨人手看管站岗,当即想大吼把这些人叫起来。
姜远及时拦住了他:“无妨,你去忙吧。”
百夫长欲言又止,但看姜远眼神坚定不移,于是答应一声告退离开,走之前不忘吩咐负责看守的士兵打起精神集中注意。
姜远轻步踏入帐内,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目光一扫很快便看到了醒着的祝洵。
祝洵坐起身来变为跪姿,顺便拍了拍边上的齐崮,没多时齐崮迷迷糊糊睁眼,看到姜远的一瞬间立刻清醒了,起身和祝洵一起跪着。
姜远拿了张小凳在他俩面前坐下,三双眼睛你瞪我我瞪你半天。
“大人没有什么要对我等说的吗?”齐崮端详姜远的表情许久,看不出所以然了,心中不安所以主动问道。
“我今天就要离开汉寿了。”姜远把头盔摘下来抱着放在膝上,一本正经地说道:“走之前来看看诸位,顺便听听你们的想法。所以,应该是你们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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