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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天水讼,木秀于林(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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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戎胥牟本想跳开,却瞥到了大小奴隶惊慌无措的四目。他们也在巨石之下!

    骤然间,脑海闪出同样赤身奴隶模样的人,惶恐中充满关切的眼神。这是甚么?

    糟糕!一刹那的犹豫,足以令他逃脱不及,干脆横下心,收膝蓄力扬掌挡格。但他心知肚明,以他的身子骨和巫武,若是砸实,骨断筋折都是轻的,重者定要被砸成肉泥,丧命当场。

    但脑海中的幻象并没有停下,阴暗的山洞,庞然洞石砸下,一女子背影蓦然出现在他身前,击碎巨石。

    这些幻象只一瞬而逝,他便被对面锦衣男童的大吼震回了神。

    “给我开”,男童已上纵两丈,双臂挥掌狠狠拍托在石像下方,歪头以一侧肩膀也狠狠顶实,如玄鸟展翅,却歪着脖有些狼狈。

    石像应声崩裂了少许,但疾坠之势不减。

    ‘子契引水’,男童借着顶靠之力,腾空扭身发力侧引,牵着巨石稍稍偏转,向侧旁砸下。

    石像轰然扎入土地,或因地势和形状之故,竟回倒弹滚了一下。

    不好!

    一声惨叫!

    仲牟定睛看去,它碾在了中年奴隶男子的腰腿上,他只来得及将女童扑推出去,自身却被压趴在石像下方。

    女童冲回来,哭喊着拼命推打石像。

    “大丁~我救你~我救你~我推不动~呜呜~我推不动~大丁~谁来帮帮我~救救大丁~”泥汤般的小脸看向仲牟,或许知道这是这里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对红肿透出洁净的泪眼,令他心生恻隐又酸楚,急步近前援手,用力顶了顶石像,石像竟只是晃动了几分。他本不长于气力,体魄也未长成,面对十余万斤的石像,无奈发现力有未逮。

    但石像的摇移反而给伤者带了更大痛楚,疼得男奴惊颤,几乎晕厥,却依旧咬紧了牙,没有痛呼失声。

    卫兵和巫士们早也赶到,大都皱皱眉,不愿上前。而比起被砸的奴隶,巫士显然更担心石像的受损,纷纷在抱怨着。但两名贵衣男童,从与年纪不符的身手,纵然不认得却也能断定不是自己等人可以轻易开罪的。便也没有多余的干扰,只是在不远处冷冷看着。

    原本聚集此处劳作的奴隶们也早已四散,远远避开,有惶恐叹息,有难过自伤,更多是漠然麻木。

    也有些路过的平民,在远处指指点点,议论嘀咕着,看到巫士和贵族在前,他们也无人敢出头。更有氏族子弟,在那里笑眼旁观此方热闹。

    仲牟四顾,见指不上这些旁人,只有对锦衣男童道“喂,你气力大,快来帮手救人啊!”

    男童错愕“一个奴隶的死活有甚么打紧?又关我甚么事?你真的是奇怪!”

    仲牟心中着急,也不择言道“是你将石像砸在他的腿上,怎么不关你事?”

    男童当即跳脚,吼道“混丈,我那是在救你,真是好心没好报,就该砸死你!不管你!”

    仲牟张张嘴,想想刚刚生死一瞬,知道自己失言“好吧,我说错话,我道歉,你能不能象救我,也赶快救救他,快来~”

    他顾不得礼节,干脆上前一把抓了男童的手臂便向石像拉去。

    男童一怔,完全没想到眼前这宗贵子弟,清秀模样,竟会为个贱奴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一时出神,一眨眼便跟走到石像前。

    “一起来!别愣着!你该推得动吧!”

    或是仲牟后一句起了效,男童只觉周遭巫士卫兵,平民奴隶,甚至还有路过的氏族子弟,都在盯着他看。若是此刻拒绝,不等若自承推不动石像,这绝不可以!

    “区区石像!谁像你这般赢弱?闪开,不用你!”于是挤开仲牟,曲膝沉腰,双手自下用力上掀。

    四五鼎重的石像竟被掀起一角,真看不出小小身躯能爆发如此巨力,仲牟心中佩服,却也留意到他死咬的牙关,暴起的青筋和抖动不止的双臂,知他使了全力,但这石像太过沉重,怕他力尽,所以眼疾手快,硬将男奴拖拉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男童果然脱力,彭地重石砸回地面。但他见人已被救出,也暗自松了口气,却仍觉脸上烧烧的,不想去看仲牟的眼睛。

    “大丁~你怎样了~你痛不痛?”女童悲喜交杂地哭问着中年奴隶,瘦小的双手不停帮他擦抹不断渗流的血,更试着揉捏,似乎那样便能止去疼痛。

    被触碰间,男奴脸上抽搐,却按了按她的头,龇牙咧嘴露出难看的笑容。

    仲牟似乎想起甚么,四处张望,适才最先出声提醒之人,声音似是而非的熟悉,但眼中并没未出现甚么相似之人,想想也觉得不可能,估计是听错了。

    虽然自己耳力过人,但人有不同情绪,或无意或有意下,甚至无疆那等易声术,都会让声音偏差,他也不敢太相信耳朵。

    但却另有一人,虽一晃即逝,仍让他眼皮一抽,引起了他的惊疑,巫冥!

    “小丁……快帮俺……谢谢大人……相救……”他声音衰弱,疼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却硬从牙缝中挤了许多字出来,“俺没事……别担心……别哭……要笑着……别忘了约定……比命更重要……笑啊……”

    望着她泪如雨下的小脸,男子却说着旁人听来可笑的话,最后还是疼痛难忍,一歪头昏厥过去。

    “谁懂得巫医之道?救救他?”仲牟喊向那些巫士。

    “巫医?那是甚么?”“听大人说起过,旁门小道罢了!”几个巫士议论着。

    也有巫士上前劝道“两位不知是谁家的小君子,这贱奴伤得太重,双腿骨断筋折,怕是过不了今夜,不值得小君子再费心……”

    “住嘴!”男童不悦,他只觉自己费力救下来,还险些失手,正自觉羞臊,此时听得救不活,心生恼火。

    “你力气大,能不能背上他,咱们可以去前面祭场寻巫士来救。”

    仲牟怕自己气力不足,身高又矮,若让伤者断腿拖了地,反而伤上加伤。

    “想都别想,今日已够晦气了。”男童不满地踹了一脚石像。

    仲牟想男童已做得够多,自己不该强人所难,便不再二话,掏出随身铜贝,征了脚力,见有重赏,自有身强力壮的平民,抢着背了男奴,向前方不远的祭场走去。

    他则在一旁托扶。而女童哭着坠在身后,便要跟随。

    却有卫兵头目出面拦阻,将死的男奴也便罢了,女童若也离去,一旦被定为逃奴,他等怕也有监管不力的连坐之罪。没成想,刚要去抓女童,被男童狠狠踹飞,在地上捂腰惨叫。

    “踹死你这不长眼的!”男童扬了扬拳头,狠道,“敢跟来,看看我的拳头,打不碎石像,还打不碎你等的骨头!”

    仲牟回身看了看,笑着点点头。

    锦衣男童回瞪了他一眼,又嫌弃地看了看女童奴,便快步超在前面。

    有他在前方以力开道,遇上个不开眼的,便踹翻过去,几人倒也快行少阻。

    路上仲牟在心底不停合计,刚刚的石像,总觉的蹊跷,待救人后,要去查看一番。

    还有刚刚脑海中的景象是甚么,那是哪里的奴隶?那女子又是谁?黑暗的山洞是甚么地方?那景象又是甚么时候的?

    几个月来他习惯了偶有过去的记忆回想起来,尽管有时模糊残缺,但他知道是自身曾经历的。

    他忽然又想,这女子,与梦中那“草芥之重”云云的是否同一人,与那看不清身形却说着“还有一个”的又是否同一人?

    自己在去周原前,应该从未离开过戎胥,是不是回到戎胥后便能想起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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