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当空,人影似拳。
一辆马车,顶着烈日出了武道阁,向西疾驰而去。
驾车的是一瘦高老者,白发白须,不知年岁几许,与其并坐的是一青衣少年,肩背黑布裹着的长剑,乌发随意的束着。
一白一黑,一老一少,迎着炽热的烈风,飞驰在空旷的官道上。官道两侧麦浪滚滚,构成一副极美的画卷。
极远处只有寥寥数个人影,少了往年的热闹。看来今年的芒种日,武隆城有大事发生。
“唉!齐爷,你老跟着做啥?”
“不做啥,去看看老友。”
“你明日再去可好?”
“那怎么行,要是被你娃子接走了,我该找谁去?”齐爷搭话间,马车就变得慢了。
他从腰间拿起一牛角小壶,仰头灌了一口,把小壶朝少年递过去,于是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少年摆了摆手,他那里有心情喝酒啊?再说今日是一场硬仗,喝酒误事。
“齐爷,少喝点,一会我怕顾不了你!要不你还是回吧?”
“嘿嘿,碎怂娃,想的还真多。不过么,我一把老骨头,可硬着哩!”
老人抬起手臂,想要摸摸少年的脑袋,被他一偏头却拍到了肩膀。
“咦!福娃子,行啊!”老人眼中冒出了星星,一脸兴奋。
杨有福撇了撇嘴,目视远方。碧蓝的天空下,金色的波浪翻涌,在极远的尽头,蓝金交界之处,一片黑魆魆的影子如巨兽般蛰伏。
他知道,那是这世间最凶的猛兽。
“唉!齐爷,你知道人活着是为了啥?”
杨有福眼神有点黯淡。
“你在问我?”
“嗯,嗯!”
“唉!我也说不清!”老人突然间严肃起来。
“要我说啊!只有你走过去才知道!”
“嗯!”
“明白了?”
“不明白!”
“那就对了!哈哈!”
齐爷哈哈大笑,驾的一声,马车飞驰,腾起滚滚红尘。
……
杨有福不知道今日的决定对不对,更不知他是选了姓马还是姓杨。
只因为他怀中不仅揣着那封婚书,背上还背着那把擦了又擦的半刃剑。
出发之际,他能看到白玉鸣眼里的得意。切!一个小屁孩,那能懂大人的心思。
马车还在疾驰,心却飞到了远方。
……
今日的武隆城,不同于往昔。少了繁华和嘈杂,多了庄重和萧杀。其实城市和人一样,都有自己的性情。
只不过,人之性随情,城之性随性。
所有人都知道,武隆城要发生大事情。莫不是如此,那些吊儿郎当的城防司兵卒为何会被白虎兵替代呢?
东城的朝阳门下,除了官兵,没有一个人影。可白虎卫不是城卫司,一个个黑甲黑铠的兵卒站的如同竹竿般直挺。一首扶矛,一手握着刀柄,任凭额头上的汗水滴落,人却纹丝不动。
从丑时至今,虽然不曾有风吹草动,可队正却说,绝不能放松警惕,若违,军法处之。
白虎卫的军法非同一般,不死也得脱层皮,白虎兵那个不知。如今站了半日,却还得咬牙坚持。
……
未时过半,朝阳门外的官道上,远远腾起一道烟尘,隐约可闻及踏踏的马蹄声。
三四息过后,城楼上瞭望的哨兵大喊。
“报,正东五里,骈舆一,乘二,舆内不知!”
“列--队!”随着队正的一声喊,叮叮当当的铁器撞击声和咯咯滋滋的上弦声响了起来。
城垛上黑压压一片,明晃晃的三角箭镞闪着亮光。
城门前一队兵卒上前,摆好两层拒马,粗大的硬木上钉满了生锈的长钉,长钉结满血痂如尖长的皂刺般戳着。
“四里!”
“三里!”
“二里!”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除了城楼上的哨兵依旧古井无波般的呐喊,四周静悄悄,连城门后树上的鸟儿也忘了鸣叫。
“一……里!”
哨兵的呐喊声终于有了波动,只听得到噌啷一声响,门后一黑铠校尉拔出佩剑,猛的一挥。
“出击!”
一声令下,四队人马持矛举盾把朝阳门前围得水泄不通。头顶城楼上拉弦的咯嗞声不绝,一个个兵卒如临大敌。
……
距城门百丈之地,马车缓了下来。杨有福解下背着的剑,散开包裹的黑布,深吸一口气,把半刃剑握在手里。
齐爷偏头一笑,“福娃子,你可想好了?”
他眼睛盯着杨有福的胸膛,只因那里放着一纸婚书。
杨有福瞟了一眼,望向黑魆魆的城楼,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你藏着它作甚?不如给我。”
杨有福咬了咬嘴唇,轻轻摇了摇头。
“嘿!到底是年轻,齐爷老了啊!”
说话间,马车已在城门外五十丈处停了下来。
齐爷一抬腿,跳下了马车,完全没有老迈的样子,他朝城门方向望了一眼,抬手指了指。
“呵呵,几十年没来过了,如今这群娃儿全都成了鸟啊!”
“……”
杨有福撇了撇嘴。
“鸟啊,就在天上。”齐爷仰头看天,接口笑着。
“若有弓,必坠!”
说完这句没头脑的话,他忽然就动了起来。
眨眼的功夫,人已飘到城门外十丈之地。
这时候那校尉的喊声才刚刚响起,“尔等何人,报上名来?出,出击!”
然后才是囎囎的松弦声和嗖嗖的箭雨声。
齐爷缓慢的渡着方步,那箭矢如同有灵性般恰好落于他身后数寸之地。
两息之后,箭雨歇,弦声再起,伴着一阵阵吸气声。
“呵呵,福娃子,看到了吧!这白虎兵啊,就是一群小鸟罢了,莫慌,莫慌。来!”
他朝身后一招手,杨有福不由自住的就冲了上前去,也不知是着急,还是紧张。
只是他依旧踩着探花步,走的扭扭捏捏,似弱女子采花一般。
齐爷并不曾回头,他遥遥指着城门洞下缩着的一群人,大吼一声。
“我齐修言啥时候有这么大排场!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震得城头上落下一层飞灰。
刀垂,剑落,弦松。
那校尉挣扎着刚要再喊,突听得城中一声长笑。
“修言兄,来了是客,到是崇善小气了,哈哈。放行!”
听这声音,除了司马大人,那还有谁?校尉缩着脖子,抹了抹脑门上的汗,长舒一口气。
这才拧头大喊,“好啦,都是瞎子眼吗?自己人啊,放行啊!”
他猛的一挥手,又觉得不对,讪讪的把手放在胸前,微微躬着腰身,直到觉得满意了,这才笑意盈盈。
“爷,请了!”
杨有福松了口气,他知道哪些箭矢也伤不了自己。但若要想齐爷那般云淡风轻,却是不能。看来,自己的路还很长,很长。
恰在此时,那堵在门洞下的兵卒裂开一个五尺宽的口子,收刀放矛,肃然静立,如将军阅兵般行瞩目之礼。
齐爷大步上前,杨有福紧随其后,没如巨兽口中。
城上东风忽紧,战旗烈烈。
只余老者高唱。
“东风紧兮,战旗烈兮,男儿临阵兮,胆不怯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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