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斐然摇摇头:“没有这个必要。大凡钦差到了地方,正式开工之前,地方官员会孝敬一二。第一目的是巴结好钦差,不使过于为难他们;但也有极小的可能性,是抓住了钦差大人的痛脚,以便要挟……种种例子,前朝本朝皆有,要不要我给你一一举例?”
直到此时,叶沛然才露出真正害怕的神色来,跪在地上瘫软成一团。
叶斐然说:“既然都被我说中了,那么还需要我说出你背后真正的主人吗?”
叶沛然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夺门而出。
成甯对叶斐然说:“丫头,你还是好聪明。你能告诉我,谁是她背后真正的主人吗?”
叶斐然眼珠子一转,小嘴弯了起来:“嘿嘿,其实我是吓她的。我压根儿就不知道!”
成甯:“……”
点了蜡烛,泡了茶,变戏法般从随身行囊里拿出适合嚼用的小酥饼,里头嵌了花生米,正是苏氏的手艺。夫妻俩边吃宵夜边聊,叶斐然说:“宁县除了沙坛村一带,别的地方有九成是渔村。渔村渔女,有她们独特的装扮,比方说,喜爱扎大辫子,喜爱圆领袄裙和大裆裤。那是方便海边干活时穿的。哪怕不用干活的地主家,也是圆领袄裙,不会做交领。那女子的袄裙却是交领的,再加上这次相公出来,不为别的,手里捏着大大的油水,那些官儿恨不能眼睛里伸出八只手来把自己推选的贡品送上去。今天是找个女子编了毛遂自荐的话本儿推荐莲藕,明儿说不定是家破人亡顽强少年种出的橘子……”
“然后后天就是孤独老人用手在山里挖出来的上等何首乌……统统涕泪交流的求着我去把他们的东西列入贡品里头去……”
成甯接着叶斐然的话头说下去,叶斐然捧腹大笑,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
想着也是好笑,忍俊不禁地,成甯说:“从前是简单的金钱美女攻势。如今大概你夫君我难相处的名声在外,他们就开始想别的新奇法子了。也是好笑,这么些故事到底哪儿来的。”
一碟子小酥饼下了肚子,困意袭来,叶斐然打了个呵欠,“那我可不知道了。我脑子现在可是转不动了,赶明儿再说吧。茶水在哪儿?我要漱口……”
给她斟了茶,成甯把屋子里里外外再检查一遍,确保没有藏着别的人后,方才上床安歇。
没有人来打扰,这晚正屋里床板摇晃的声音就响了大半宿。
次日一早,叶斐然醒来的时候,床的另一边已经空了。成甯出去做事,她自己懒洋洋地,赖了好一会儿床,才梳洗打扮,去如意楼寻访故友。
……
“你们听说了吗?要定新的贡品了,这时间过得真快啊,就三年过去了。”
“今年的钦差大臣是我们琼州出去的成大人。听说他以前只不过是火山村里一个穷猎户罢了。”
“啧啧啧,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谁会想到短短几年功夫,一个破落穷猎户会摇身一变成了钦差大臣呢!”
“这就叫祖坟冒青烟罗!”
陈思静穿着家常半旧的袄裙,头上扎着扎染帕子,拖着木头轮子小拖车,在市集上走着,耳边听着乡亲们的话语,那些乡民认认真真的劲儿,就好像自己认识成甯般。忍着笑,压着那股子暗中得意的劲儿,结结实实挑了半扇好猪肉,两三条过十斤的野生大石斑鱼,各种精致细菜,甚至还带了三斤山里挖的新鲜蘑菇,满满当当往如意楼走。
这才刚出了集市口,迎面一个长挑身形,湛蓝的衫裙迎风飘动,明眸带笑,活泼灵动,陈思静张大嘴巴,尖叫声混着那人名字冲口而出:“二丫——”
伸手要揉眼睛,被叶斐然眼疾手快抓下来:“作死了你,脏手揉眼睛,回头也不怕害眼病!”
“二丫你还是这么宝气。”陈思静说,“你怎么来这儿了?”
叶斐然说:“我到如意楼里找你,都说你出来溜达了。我一寻思就跑这儿来了,现在陈家生意一家独大,除了这种乡农混杂的集市能带给你点儿惊喜,别的真没地方有新奇玩意儿能进你陈大掌柜的眼了吧。”
陈思静笑得花枝乱颠,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说:“就你话多。西篱大哥,来帮我拿上东西。我和二丫走快两步,回店里好好喝两盅,叙叙旧!”
南西篱亦步亦趋的跟在陈思静身边,答应着。
叶斐然偷眼打量他,南西篱还是老样子,文文弱弱落第秀才似的,一身蓝衣长衫,头上一根青竹簪子,脸上胖了些,笑起来越发亲切。陈思静把小拖车交到南西篱手里,自己空着双手,来到叶斐然身边。
叶斐然和她并肩前行,一路聊些有的没的,久违了的琼州风貌,让叶斐然很激动。陈思静忽然叹了口气说:“二丫,我还以为你会一阔脸就变,没想到你还跟从前一样。”
“怎么会一阔脸就变呢?我还是原来那个我啊,钱财官职什么的,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我从来不在意。”
“二丫,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
“嗨,千万别。我对‘特别’俩字过敏!”叶斐然笑着摆手,李寡妇那些裙下之臣们,不就最爱说这俩字么。她听见就要起鸡皮疙瘩,“我也是人,跟大家一样两个眼睛一张嘴巴,也没有多长一双手,多长一条尾巴什么的……千万不要因为我干了点儿狗屁倒灶的事儿就把我给在你们心里神话了。我承受不起!”
陈思静“噗嗤”的笑了,说道:“那行吧,两个眼睛一张嘴巴,偏偏你的眼睛特别有眼力劲,嘴巴特别会说。我跟你说,端午我们家办了个大牌楼,你一定要来和我坐一起啊。”
这事儿好办,叶斐然一口答应:“那必须的。”
忽然含情脉脉的看了南西篱一眼,陈思静说:“这次的牌楼是南西篱做的哦。”
“哥哥给我选的这个赘婿,还真的不错。这两年如意楼的兴旺发达,不说占一半功劳,十分之一的功劳是有的啦。”
想起陈思南说的话,叶斐然再看着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的陈思静,心里沉甸甸的。
一时之间,好生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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