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日,薛仁贵自己带来的军士中,也有人得了瘴病,原先得病的人中,有几十人直接病死了。
算上几天前病死的人,加起来已经超过百人,不少人的病情也越来越严重。
面对这种未知的病,就算是薛仁贵这样的铁血军人,心中也开始不安。
他终于明白论钦陵为何不愿离去,他料定唐军过不了“瘴病”这一关,迟早会自行退去。
薛仁贵与众将士商议之后,决定立刻撤回拔换城。
虽然他也考虑过,在关内再坚持几天,将吐蕃人耗死。
但吐蕃人可以杀马为食,足以支撑十天半月。
到时候唐军情况可能更糟,要是超过半数都得了病,想安全退回拔换城都有危险了。
这场战争进行到现在,唐军不仅获胜了,还让吐蕃人元气大伤,没有必要再冒这种风险。
离去之时,薛仁贵命人用火药将昆仑关给炸了。
三万大军离开关口,朝北而行,几日后终于回到拔换城。
张玄遇和郭待封派人来报,两人已将和田河附近的三万假扮吐蕃军的民夫全部消灭,斩首两万多。
到了这一刻,已经可以宣告唐军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
薛仁贵立刻派人向长安城传达捷报。
张九节进言道:“大将军,咱们是不是该找吐蕃人商议一下换俘的事。”
薛仁贵道:“不必着急。”
这种时候,急的一方准吃亏,张九节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他想着被俘的将领中有武承嗣心腹韩成,担心周王殿下见怪。
八日之后,捷报传回了长安城,朝野上下一片沸腾,尤其是民间,几乎人人家里都张灯挂彩,比过节还要喜庆。
武媚立刻召开朝会,恢复薛仁贵平国公的爵位,封薛讷为定州郡公,升为西讨军将军。
跟随薛仁贵作战的将领也大部分被升了职。
不过也并非只有赏没有罚。
郭待封判断失误,致使损兵折将,不少大臣都上奏定他死罪。
最后李藓臀涑兴贸雒媲笄椋才将他贬为平民。
武承嗣虽为郭待封求了情,心中却极为失望,朝会过程中,脸色一直不太好。
武媚注意到这点,下朝后将他喊到寝殿,轻声说道:“承嗣,这一仗打的很好呀,你怎么瞧着不高兴?”
武承嗣叹了口气,眉心紧皱,说:
“这次战争开打之前,咱们已成功误导论钦陵,占据了绝对优势。可最后还是损失近两万将士,侄儿实在高兴不起来。”
武媚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承嗣,战场上瞬息万变,你不能指望所有事情都按着你的意愿进行。吐蕃也有能人,这场仗能打成这样,已经很值得高兴了。”
武承嗣愣了一下,心想:“不错,论钦陵绝非易与之辈,自己也不能指望唐军所有将领都和薛仁贵、李蕖7斩u揭谎出色。”
战争是残酷的,想不死人就大获全胜,太过理想化了。
武媚见武承嗣愁容消去了一些,微笑道:
“其实这次战争吐蕃人比我们损失大的多,他们人口本就比我们少,这次被杀了八万壮丁,投降了三万。十年之内,都无法恢复元气。”
武承嗣目中冷光一闪,道:“接下来,该轮到我们攻打他们了。”
武媚凤眉一蹙,道:“薛仁贵说的那种瘴病倒挺麻烦,若不能解决了这个难题,只怕远征很难成功。”
听到瘴病,武承嗣立刻笑了:“姑母,这件事您不必担心,侄儿自有解决的办法!”
武媚见他胸有成竹,又知他有个医术高明的妻子,
便放下了心,说:
“你的西讨军需要重新组建,国家也需要修养生息几年,攻打吐蕃的事,不如放一放吧。”
“侄儿明白,时间在我方,等先解决了倭国,再将吐谷浑的土地收回来,等待时机成熟,再对吐蕃用兵。”
武媚满意的点点头:“你能不骄不躁,本宫便没什么可担心的啦。”
临近午时,城西一家酒楼,楼内所有客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兴高采烈的议论着唐军击败吐蕃的战事。
唯有一桌上,一名五十岁左右老者躬着腰坐着,黑着一张脸,闷头喝酒。
他喝的又急又快,没一会便将一壶酒喝完了。
“伙计,上酒!”老者大声道。
老者身旁有两名同伴,一人是名胖子,另一人是名高壮老者。
那胖子劝道:“韩大哥,你喝酒可以,但喝这样快,对身子可不好。”
老者怒道:“老夫连儿子都没有了,还要这身子做什么!”
这老者正是韩成之父韩义,他旁边的则是他的两名好友唐安师和雷豹。
便在这时,旁边一桌有人说:“郭兄,你说的太对了,咱们唐军是靠薛家父子才打的胜仗,那个姓郭和姓韩的将军都不行,尤其是姓韩的将军,所部一万精锐全军覆没,太丢人了!”
韩义猛的站起,向那一桌走去,咬牙切齿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那人又矮又瘦,却并非胆小怕事之人,眼睛一瞪,道:“我刚才哪句话说错了吗?你若是有什么高见,不妨说出来!”
韩义脸颊上肌肉颤动了一下,举起拳头,便要抡下:“王八羔子,这就是老子的高见!”
唐安师和雷豹迅速来到他身边,一人扯住他一只手臂。
“老韩,你想做什么?”雷豹沉声道。
韩义如同喷发的火山一样,脸色通红,怒骂:“你们别拦着我,我要教训他一顿!”
雷豹大声道:“人家也只是说两句话罢了,又没有恶意,你想进衙门吗!”
韩义状若癫狂,一脚便将对方桌子踢翻,大吼道:“那就让衙门把我抓起来吧,反正我儿子都死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想要了!”
唐安师见周围人都看了过来,忙解释道:“诸位莫怪,他儿子在战场上死了,所以有些失态。”
转头又向店掌柜道:“这里一切损失,我们都会赔偿。”
众人听后,都露出谅解表情。
那名矮瘦男子道:“老丈,你儿子为国捐躯,大家都敬仰的很。你若是气恼,就过来打我两拳出出气吧,我绝不还手!”
韩义脸色胀红,他一生最好面子,自从韩成当上将军后,便从不待在家里,天天去找老朋友吹嘘自家儿子如何如何……
然而当这次安西之战的战报传回来后,他简直难以置信。
韩成不仅打了败仗,手下一万将士更是被全歼。
韩义初时不信,然而这样的消息越来越多,由不得他不信。
据说与韩成一起的将军郭待封因损兵折将,已经被贬为平民。
韩义原本想去周王府问问情况,但犹豫许久,实在没有脸见周王。
便在这时,一名书生突然说道:“老丈,你儿子未必就死了。”
韩义猛的转头,挣脱了唐安师和雷豹,一个跨步来到他身边,急问:“此话怎讲?”
那书生被他迅捷的动作吓了一跳,怔了一会,方说:“听说战败的士兵有可能被俘虏,军职越高被俘虏几率越大,你儿子是什么军职?”
谷韩义喃喃道:“俘虏?”随即大怒:“那不是被吐蕃人当做奴隶吗?那还不如死了好!”
书生急忙道:“不,我听说薛将军在拔换城歼灭三万多吐蕃人,一定也俘虏了不少吐蕃人,说不定朝廷会用这些俘虏将咱们的人换回来!”
韩义又惊又喜,颤声道:“当、当真?”
书生迟疑道:“我也只是猜测,以前的战争都是咱们唐军获胜,很少发生交换俘虏的事,但这次情况不同,朝廷说不定会与吐蕃人交换!”
韩义顿时又患得患失起来。
唐安师忙道:“韩大哥,我看你还是去一趟王府吧,向周王殿下问问情况,如果韩世侄被俘虏,他一定知道!”
那书生听他们提到周王,暗吃一惊,仔细听他们说话。
韩义一咬牙,点头道:“也好,老夫就去一趟王府,只要有一线机会救回成儿,无论周王殿下要打要骂,我都认了。”
那书生忽然心中一动,道:“老丈,你儿子该不会是那位兵败的韩将军吧?”
韩义正要说话,唐安师急忙拉住他,道:“韩大哥,救人重要,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雷豹跟着道:“不错,倘若韩世侄真被俘虏,一定要尽快找周王殿下求情,让他将韩世侄换回来才是!”
韩义点了点头,跟着二人一同出了酒楼。
三人一路来到周王府外。
韩义深吸一口气,正要向大门走去,忽然瞧见一辆马车驶来,车中下来一名女子,向门卫说着什么。
韩义吃惊道:“那不是罗素的夫人吗?”
唐安师问:“罗素?谁啊?”
韩义解释道:“和成儿一样,也是西讨军从三品将军。原本是突厥小王,后来归降我朝,与成儿是好友,还带着夫人来我家吃过饭。”
雷豹问:“这位罗将军也参加了安西之战吗?”
韩义脸色黯然:“成儿那被歼的一万将士中,就有他。”
唐安师思索了一阵,忽然惊呼:“啊!我明白了!韩大哥,韩世侄肯定没死!”
韩义忙道:“怎么说?”
“这位罗夫人来求见周王殿下,一定是得到罗将军没死的消息,故而想来求情,让周王殿下将罗将军换回来!”
韩义急道:“可就算罗素没死,也不代表成儿也还活着呀?”
唐安师笑眯眯道:“罗素与韩世侄一个级别,他若是被吐蕃人俘虏,吐蕃人一定也不会杀韩世侄!”
韩义连连点头:“对,一定是这样,我这就去向周王殿下求情!”
说着快步朝王府大门走去,来到大门时,罗夫人已经进去了,韩义说明来意,很快被引入一间偏厅。
偏厅内除了罗夫人外,还有两名陌生女人,一人四十来岁,满身贵气,一人二十余岁,面色清冷。
三女面色都很沉重,罗夫人瞧见他后,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韩伯伯安好。”
韩义点头还礼。
过了一会,文荣进来为四人奉上茶点,那贵气女子道:“文总管,周王殿下还没有回来吗?”
文荣恭敬道:“回公主殿下,王爷朝会之后很可能会与太后殿下一起用午膳,要晚些才能回来。”
韩义吃了一惊:“公主?这女子年纪这般大,一定不是太平公主,莫非是城阳长公主?但她不是入了佛门吗?”
那公主点头道:“嗯,那我再等一会就是。”
文荣正要离去,韩义忍不住问:“文总管,我家成儿是死是活,你知道吗?”
文荣还未回答,罗夫人便道:“韩伯伯,韩将军与我夫君一样,都没有死,被吐蕃人俘虏啦。”
韩义大喜过望,喃喃道:“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罗夫人低声道:“也没那么好,他们这次损兵折将,就算回到长安,只怕也难逃死罪!”
韩成心一凉,想道:“是啊,那名郭将军损了一半人马,都被贬为平民,成儿全军覆没,只怕真要定个死罪!”
另两名女子脸色都有些苍白,她们似乎和韩义的来意一样,也有亲人被俘,过来找周王殿下求情。
又过了半个时辰,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四人齐齐转头望去,见两名年轻女子携手而来,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其中穿白衣的女子安慰道:“你不必多担心,我大哥写信说了,这次的事都怪郭待封,你哥哥是被他给害了,等换回来之后,不会有惩罚的!”
另一女穿着绿色裙装,担忧道:“就不知能不能换回来。”
韩义急忙起身,朝着绿衣女子道:“程县主,您也来了。”
那女子正是程彩衣,她哥哥程伯献被武承嗣编入韩成手下时,姐妹二人曾一同去韩府拜见。
程伯献职位虽比韩成低,但有郡公爵位在身,故而韩义对两兄妹极为热情,后来又与韩成一起去公府回拜一次。
程彩衣行了一礼,道:“韩伯伯。”将身边那女子介绍给韩义,原来是薛仁贵的掌上明珠薛玉锦。
其他三女纷纷向程彩衣、薛玉锦见礼,相互介绍一番后,韩义才知那位公主是弘化公主,是太宗皇帝的义女。
那年轻女子则是于府大小姐,他爹爹虽然在郭待封麾下,但也不慎被吐蕃人俘虏,故而来找武承嗣求情。
罗夫人问:“薛县主,您刚才说程将军是被郭将军所害,这是怎么回事?”
薛玉锦气哼哼道:“这次咱们之所以会损失这么多人,都怪郭待封!他不听我爹爹吩咐,擅自出城伏击吐蕃人,才有此败仗!”
韩义大喜:“这么说来,我儿战败,也是郭待封的原因了?”
薛玉锦点头道:“对,责任都在郭待封身上,听说韩将军还劝他不要出城,他就是不肯听!”
韩义大喜过望:“哈哈,我就知道是这样。成儿跟着周王殿下那么久了,怎么可能被吐蕃人全歼?原来是郭待封的缘故!”
罗夫人、于大小姐和弘安公主心中也充满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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