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九,玉皇诞,天公生,天日。
苏三清骑驴慢行三两里,今天他要去见一位故人,一位师者,一位曾交付彼此生命的无间战友。
展伟豪。
展千岁的琴音小筑离文渊阁只有两三里,这十年,苏三清第一次来。
十年过去,路上的布置好像都没变,或许物是人非?
你来晚了。
展伟豪开门,暖意从门内传出,他打着赤脚,只着单衣,苏三清脱去大衣,放在门口栓好的灰驴上,入门。
不到正午,还未开宴,我来早了。
琴音小筑,二进院,院以木石为基,冬日如春,上下两层,上层如平常院落,只住一人,下层挖地两丈,以山柱为托,撑起上层洞天,下层四十炉,四十人,每日烧柴四百担。
煮水喝茶,“十多年的梅间雪。”饮过一道,展伟豪引苏三清入书房,棋盘棋子早已摆好,“对弈一局?”
苏三清入局,“我近几年闲暇渐少,只让三子。”
展伟豪笑笑点头应了摆了对角星位天元,递过白子,苏三清取一枚刚要落下,两指停在半空,那棋子手感温润微凉,光下透影,极品和田玉。看那黑子,普普通通,也取一枚细瞧,寻常玻璃,并无特殊。苏三清叹口气,“我该持黑的。”
“苏老弟的棋子里,不也有白钰吗?怎么,在我这儿就不用了?”
苏三清笑笑,落子,三三。
展伟豪“哦”了一声,让子还点三三,血亏让势,中期会烂的一塌糊涂,这是要把局势拖得慢些,再慢些,注重实地,以守为攻。“那小子很像你,当年的你。昨日殿上,当着我的面呢,尽说些大逆不道的疯话。我年纪确实大了,脾气不比当年,听了来气,请过皇帝叫手下人把他扔出去了。后来我想想不妥,这不是打你竹林党的脸么,抱歉啊,苏老弟,不过你我之间,也不必讲这种面子,不给就不给吧。”
苏三清不开口只下棋,神色如常。
“你说你竹林党一天到晚瞎折腾什么?这国泰民安的,满人也没什么大动作,一天到晚要闹,之前闹储君的位置,现在心气越来越高,要闹到我的位置上来了。”
“人过的好些,总会想往前看,想看看更光明的未来。”
“空谈。”展伟豪嗤之以鼻,“当年大余朝天灾饥荒,造反内乱,满人入关,苦不堪言,有口饭吃都是奢望,可曾想今日之盛景。从来只听说过没得吃要造反,怎么着?如今吃饱了撑得慌,苏老弟想试试我这东宫门下的斤两?”展伟豪眯了眼看苏三清,拈起一枚黑子轻轻按在棋盘上,不动声色,棋子慢慢陷进棋盘,直到全部没入不能取出。
苏三清摇摇头。“这可是步臭棋,落子无悔?”
“让你一步。余丹凤我不保,储君之位,我也不过问。”见苏三清不吭声亦不落子,若有所思,展伟豪补一句,“不要?我可是多你三个兵。”
白子落。
十四,十四。
展伟豪哈哈大笑,接连落子,苏三清棋风一转,攻势立起。进中盘,布局过半,靠着多出的三个兵,黑子一一化解。白子发狠,劫争,定输赢!
小天机无心政事,让他做他的散仙,何必入局呢。
黑龙已成。
那便屠龙。
绝境中,会有希望开出花来。
会有吗?苏三清笑笑,落两子,认输。
展伟豪叹口气,“每年的上元节我都会看花灯,蓝的黄的紫的,不过我讨厌红的,所以这京城里呢,从来都只有其他颜色的花灯。我是个念旧的人,今年的灯,我想也没必要染成红色。”
苏三清点点头,起身作揖拜过,转身要走。
展伟豪叩两下棋盘,苏三清停步,不回头。“当年,一个连半点武功都没有的文人,万军当前毫无惧色,一介书生,叫喊着要杀出一个光明的未来。”
苏老弟,你变了,你当年说的一些话很有趣,我至今还记得,你倒是记不得了,真遗憾啊,时间把你磨平成了这个样子,今日我还很期待你迎上我会用什么眼神,可你只是摇头,呵呵,摇头,我以为你留了那么一点斩钉截铁,会说来,会说试试,可摇头算什么?高看你了,你眼里的光
没了。
苏三清挪步出门,解了驴绳,取过大衣穿好,牵了驴慢慢走。
日头高了些,影子拉得很短,快到正午。
还是来早了。
他闭眼再睁。
有光一点点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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