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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李氏和湛非鱼被山娃子喊到湛家老宅时,堂屋里站满了人,天太冷,看热闹的村民也不愿意在外面挨冻。
湛非鱼没干透的头发披散着,乌黑的发色衬的她一张脸更加白皙娇嫩,再搭配上星辰般漆黑的双眼,精致的不像乡野农家养出来的孩子。
“小鱼,快到火盆这边来烤烤,可别冻着了。”大婶子吆喝着,把湛非鱼拉到火盆边坐了下来。
挤门口的村民让李氏也进屋了。
“小鱼头发还没干呢,湛老二家的总不能说是小鱼放的火了吧。”
“本来就是胡扯,大林子和胡大叔都没看到人。”
“你看她和刘寡妇也不知道嘀咕什么。”
老族长和村正坐在方桌的左右两侧,桌上的饭菜已经被湛老太和马氏收拾干净了。
湛老头站一旁抽着旱烟,这一连串的事之后,湛老头像是老了十多岁,身体都佝偻了。
“之前在大榕树下我已经说清楚了,着火的事虽然蹊跷,但肯定和小鱼无关!”村正声音洪亮,面容威严。
“周天当时昏睡了一问三不知,可刘氏你和刘富是清醒的,着火时门栓是栓好的,再让我听到有人把脏水往小鱼身上泼,别怪我这个村正以村规处置她!”
对上村正锐利的目光,刘寡妇表情讪讪的低着头,隐匿了眼底的不甘和贪婪。
有没有关系她不知道,可自家的家当都被烧没了,灶房里一粒粮食都没有,大冬天的又冷又饿,别说过年了,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村正没理会刘寡妇,看向小姚氏厉声道“还有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在村里胡说八道,湛老二纵着你,可族里容不下犯口舌的妇人,再有下一次你就拿着休书回姚家!”
只要老族长和族老们同意了,族里就可以代替湛老二把小姚氏给休了。
“二嫂就是心里难受说胡话,村正,我保证二嫂不会再瞎说,否则我捶她。”马氏推了一下小姚氏,让她赶紧说话。
李氏搬出去之后,从洗衣做饭到打扫院子,从喂鸡喂鸭到打理菜地都落到俩妯娌身上,马氏本来就是个惫懒的,和小姚氏为了这些事整天吵。
一想到小姚氏如果被休了,这些事都落到自己头上,马氏吓的一个哆嗦,就差按着小姚氏的头让她表态。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偏偏就我们三家的房子被火烧了!”小姚氏忿恨的目光看向湛非鱼,这死丫头就是给大黄报仇呢!
敢情自己这番话都白说了,村正看着冥顽不灵的小姚氏,刚要发火却被老族长给打断了。
“小姚氏,俗话说捉贼捉赃,你指控李氏和小鱼放火烧了你们三家的房子,总要拿出证据来。”老族长上了年纪,说话慢悠悠的,但没有人敢怠慢。
不等小姚氏反驳,老族长继续道“村里有一百多户,老老小小七百多人,总有些矛盾,按照你的说法,日后谁家出了点什么事,但凡和他家吵过的就是罪魁祸首?就能索要赔偿?”
村里的妇人经常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来吵去的,总不能今天我找你家要银子,,明儿你找他家要银子,那村里不是乱套了。
“别人家的事我不知道,但放火的事一定是小鱼指使人做的!”小姚氏像是抓住了湛非鱼的把柄,声音高昂而尖锐。
“柱子没少说那个百户武艺高强,一定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烧了我们三家的房子,不是他还能是谁!难道还真闹鬼不成?”
虽然村里人愚昧,相信鬼神之神,但小姚氏可不相信是大黄的鬼混作怪。
从周天被人丢到院子里,刘寡妇家门栓都好好的,自己在正屋吃饭可房子却被烧了,小姚氏被湛老二提醒之后就想到柱子口中的百户大人。
小姚氏提高嗓音质问道“曾家的家丁护卫都是练家子,还不是被对方一脚给踢的吐血,这样的高手来我们三家放火有什么难的。”
“这还真有可能。”有不相信神鬼的汉子低喃了一句,若真是卫所的百户大人做的,那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坐小凳子上烤火的湛非鱼站起身来,看着洋洋得意的小姚氏不由笑了起来,“二嫂子可知百户是几品官?”
“关我什么事?你别想用大官来压我!”小姚氏嘴硬的回了一句,恶狠狠的瞪着湛非鱼,若不是过继了,这死丫头敢这样对自己说话,一巴掌扇不死她!
看着同样疑惑的村民,湛非鱼朗声道“卫所百户乃是从六品,比陈县令还要高一品,换句话说我也能指使陈县令来村里放火。”
村里人一愣,随即都摇着头,这绝不可能!
小鱼再能耐,也就是让马捕快这些衙役客气一点,还能指使县令大人?打死他们都不相信,更别说让县老爷来放火,他们三家祖坟冒青烟都不可能!
“如果我真的能让从六品的大人替我办事。”湛非鱼歪着头轻笑着,眼中满是轻视和冷漠,“我还需要怕谁吗?”
一边是比陈县令还要厉害的百户大人,一边是地里刨食的泥腿子,湛非鱼别说烧了三家的房子,百户大人把湛大郎他们的腿给打断了,他们又能如何?
去衙门喊冤,可陈县令品级还低一些,就算是同级,县衙也管不到卫所。
看着笑容嫣然,可眼神却冷酷无情的湛非鱼,村里人感觉无比的陌生,又心生畏惧。
大家突然意识到湛非鱼不仅仅是个七岁小姑娘,她背后有身为秀才的林夫子,有一方父母官陈县令,更有武艺高强的百户大人,根本不是他们这些泥腿子可以欺辱的。
他们连衙门没品级的衙役都不敢得罪,连那些地痞流氓都害怕,有什么能耐和小鱼叫嚣?
没理会终于害怕的刘寡妇。小姚氏等人,湛非鱼看向老族长正色道“太爷爷,给我开蒙的老师知道我被过继了,就让百户大人送了银子供我读书,所以族里的银子就用来帮助有困难的族人吧。”
湛非鱼也是收拾衣服的时候才看见的,五张一百两的银票,普通农家能用一辈子了,即使读书科举耗银子,但五百两也足够了。
“太爷爷,我和娘就先回去了。”湛非鱼说了一声,根本别看其他村民的表情,牵着李氏的手就走了。
挤在屋子里的人立刻让开了一条路来,习惯了湛非鱼乖巧有礼的一面,此时看着她那生人勿进的冷漠态度,莫名的生出几分惧意。
老族长不但没有因为湛非鱼这强势的态度生气,反而笑呵呵的摸着胡子。
村正和几个族老亦是如此,他们这些老家伙也就是仗着辈分高年岁大而已,否则小鱼哪需要和他们如此客气。
“行了,大冷的天我也不说废话了,你们就想想马捕快为什么对小鱼这么客气?再想想宝丰布庄曾家那么霸道为什么不追究?”说完后,村正嘲讽的看着面色阴沉的湛老二。
他再精明再会算计,可也只是个泥腿子,小鱼虽然还是个白身,却是前途无量,湛老二再不消停,后悔也就迟了。
村里人也许不精明,但绝对不傻,村正话都说到这份上,谁心里都有一本账。
再想着湛非鱼连族里一年十两银子的束脩都不要了,这说明她不差钱啊。
想到刚离开的湛非鱼,身上穿着崭新布料的棉衣,脚上是皮子做的靴子,以前村里人还能摆出恩人的高姿态,毕竟小鱼读书的银子可是族里出的,但现在谁敢?
“难道就这么算了?”等村里人都离开了,小姚氏忿恨不甘的攥紧拳头,真相摆在眼前了,可村里族里竟然撒手不管了。
湛老三翻了个白眼,懒洋洋的丢过话来,“村正的话二嫂没听见吗?就算是百户大人放的火,你有几条命去找人家报仇?”
“我……”小姚氏尖利的声音戛然而止,张了张嘴,却根本不知道能说什么。
湛老头把烟斗往桌沿重重的磕了两下,警告的看向闹腾的小姚氏,“老三在码头能站住脚,多亏了马捕快的关照,那也是小鱼的面子,别嘴上没个把门的胡咧咧,多想想大郎和三郎!”
小姚氏很想说湛老二和马捕头称兄道弟,可之前马捕快抓刘富的时候,湛老二也过去说和了,却是一点用都没有。
而湛大郎为什么被赶出私塾,说到底也是林夫子维护湛非鱼,而她随时能去县学读书,湛大郎却只能待家里,有银子都没有私塾收他。
湛老二和小姚氏纵然有一肚子的不甘、嫉妒、仇恨,却也只能憋着忍着,甚至感觉到湛老头、湛老太对二房的态度也变了。
老两口更重视三房了,甚至拿了十两银子给马氏,等明年九月就送二郎去私塾读书。
……
第一场冬雪落了下来,已经是腊月二十五了,私塾也放假了,但湛非鱼依旧准时去私塾。
“小鱼起的真早。”扫雪的大叔忍不住感慨,这么冷的天,要不是为了扫雪,他也起不来。
“难怪读书好,我家那兔崽子还在做梦呢。”旁边的邻居停下了铁锹,以前看湛非鱼那就是村里的小辈,但如今却多了敬畏。
私塾,书房。
林夫子把炭盆放到了湛非鱼脚边,先给她分析范文,“此文的破题甚是精妙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昨晚上就差把“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这话实践了一遍,湛非鱼立刻道“破题二句,明破’行藏’,暗破’惟我与尔’。”
“不错,破题可以多角度,有明破、暗破、正破、反驳、顺破、逆破,但凡破题无论圣贤与何人之名,须用代字,故以能者二字代颜渊。”
林夫子详细的说了一下,毕竟湛非鱼读书时间短,这些都是她需要注意的地方。
林夫子接着问道“你且说承题句何解?”
“孔圣人对’行藏’问题坚持自己的观念,因为颜回紧跟自己,才可跟他说这个话题。”湛非鱼归纳为四个字用舍行藏。
说的是一个人的处世态度,当为世所用时,则积极努力地去做;当不为世所用时,则退而隐居起来。
我是朝廷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不需要就放犄角旮旯里。
一炷香后,冻僵的身体回暖了,“惟我与尔参神明之变,而顺应无方……。”
湛非鱼诵读完了文章倒数第二段,也就是后比,“果真是状元郎的文章,气势磅礴,意无余蕴。”
林夫子笑道,“行文至此成篇了,若无韵味,岂能成为佳作。”
湛非鱼看向最后两句有是夫,惟我与尔也夫,而斯时之回,亦怡然得、默然解也。全篇收结。
“夫子,我这样是不是光说不练的假把式?”湛非鱼苦着脸,可怜兮兮的看向林夫子,“写制艺文太难了,我感觉若是策问还行。”
“先做制艺文,策问日后再说。”林夫子毫不客气的把湛非鱼逃避的小心思扼杀在摇篮里。
制艺文的题目选自四书五经,而答题也必须以《四书章句集注》这些科举要考的书籍展开,阐述的是经书的义理,不能加以自己的观点。
制艺文对文笔要求高,要求严格对仗,类似骈文,正所谓代圣人立言。
“可就算县试不考策问,府试、院试肯定要考。”湛非鱼做最后垂死挣扎。
策问说白了就是时事论文,可以问民事民生;问治国之策;问攘外安内。文采是次要的,治国安邦才是重点。
被打击的湛非鱼无比哀怨,看到林夫子递过来的新的制艺题,眼睛倏地瞪大,生无可恋的趴在书桌上,“夫子,我要休息片刻再战!”
“行,你休息。”看着耍赖的小姑娘,林夫子眼中藏着笑。
其实比起刚开始写制艺文,小鱼已经是进步飞速了,只是她读书时间浅,还不习惯写对仗的骈文,等三五年之后养成了习惯,便不会如此苦大仇深。
结束了一天的课,从私塾离开的湛非鱼感觉全身的精力都被制艺文给榨干了。
“夫子,我娘明日生辰,我请一天假!”也不管林夫子答应不答应,湛非鱼丢下话,小短腿跑的咻咻的,眨眼就不见了身影。
“爹,小鱼她?”林修远目瞪口呆的看着雪地里狂奔而去的圆团子,斜跨的布包一上一下的摆动着,不知道的还以为身后有恶鬼在追赶。
“她这是怕我不准请假。”林夫子失笑的摇摇头,再聪慧也还是个七岁的孩子。
余光扫过身旁已到自己肩膀高的儿子,林夫子看着他一入冬便苍白病态的脸色,“修远,你可想好日后该如何了?”
林修远是早产儿,身体孱弱,科举一途早已断绝,而林修远读书虽然认真刻苦,却少了一点天赋,若能考取秀才还可以接手私塾。
但林夫子却知道林修远的水平,只怕要当一辈子的童生了。
“爹,我想开一间书肆。”林修远低声回答,眉眼里流露出愧疚,子不能承父业,是自己对不起父亲。
林夫子思虑半晌,抬手拍了拍林修远的肩膀,“也好,等小鱼日后考取了功名,你若开书肆倒也不愁没生意。”
听到这打趣的话,林修远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我怎么也是小鱼的师兄。”
王氏站在回廊转角处听着父子俩的谈话,神色里多了一抹思虑,其实在此之前,林夫子曾提过把湛非鱼订给林修远,两人是师兄妹,也算是一段佳话。
只是王氏想也没想就拒绝了,那是湛非鱼还在湛家没过继,家中清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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