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天的待在山上, 当真快活似神仙,因为凉快啊。皇帝老儿的避暑山庄也不过如此了吧。
虽然大家头顶大太阳在田里干活的时候,也会被晒得怀疑头发由死细胞变成了活细胞, 都能感觉到疼了。但只要你用芦苇叶子编成凉帽戴在头上, 顿时就会凉快许多。
就是不起风的时候,你站在烂泥田里干活, 那冒出来的水也是凉飕飕的,跟井水一个样,根本就不热。
因为这个, 大家干活的积极性尤其高。从天麻麻亮到星星冒出头,都没人偷懒。
当然, 众人如此卖力,也有可能是田蓝搞了恶劣的内卷。她不好好团结群众,竟然居心叵测地将大家分成外来知青和农场子弟两部分, 然后看两边人的进度。
大学生虽然人数少, 可他们年纪大力气也大,自然不能输给小崽子们。
农场子弟本来就人多势众,加上他们也是从小就下地帮忙干活的, 当然不能叫大学生们压一头。
大家憋着劲, 你追我赶, 又是挖沟,又是做垄,忙得不亦乐乎。
沟要挖1米深03米宽, 按照田蓝的说法,这种深窄沟可以将地下水位降低差不多半米, 这样水泡不上去, 以后种稻种麦子都不容易烂根了。
除了挖水沟之外还得埋暗管, 这暗管是干嘛的呢?当然是为了让土里的水排出来。暗管要埋07米深,据说这样效果好。至于暗管是什么东西?嗐,当然是就地取材,用芦苇杆子啦。
不然你还想指望什么多孔塑料波纹管?开玩笑哦,也得有啊才行啊。
不管东西简陋不简陋,能派上用场就好。
只是大学生们仔细琢磨了一回,感觉更加像高台鱼塘了。大西北的知青们改良盐碱地不也是用了暗管嚒。就是那边是用来排碱的,到他们这儿变成了排水。
算了算了,管不了许多,只要效果好就行。
大家卯足了劲儿干活,每次饭点都得王老师过来三催四请,大家还不愿意动身。
后来王老师被他们搞得没办法,居然弄了辆部队运菜的小车,每天来回把饭给他们送到地头。
田蓝都觉得王老师圣母光环笼罩大地,居然还这样惯着他们。不吃拉倒,全当是给国家省口粮。
王老师笑呵呵的,还好声好气地劝田蓝:“没事,我原本就想出来晃晃的。吃吧,这是新玉米碜,味道肯定不一样。”
新粮和旧粮的确不同,就说玉米碜吧,陈粮吃在嘴里味道有点像石灰水,但是刚收上来磨的,那叫一个香。
部队的司务长在玉米碜里加了酸汤,又放了小菜,配着一半麸皮一半白面的窝窝头吃,可真是色香味俱全。
大家一边吃一边闲聊,个个意气风发,感觉这些冷浸田很快就不够他们改造了。
田蓝刚要呵呵,突然间身后扑棱棱一阵响,仿佛乌云压顶。
旁边的学生们发出尖叫:“毛野鸡!”
田蓝都没反应过来,就感觉长长的羽毛似乎划过了她的头顶。
谢天谢地,这位老兄没有在她头顶上来一泡。
野鸡扑棱着翅膀,钻入了树丛中。
高卫东等人都遗憾的不行,还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傻愣愣的呀?你但凡手一抓,就能捉住这只大野鸡。”
哇,好大好肥的一只野鸡,按照部队食堂的手艺,绝对可以炖出一桶汤了。
“鬼见愁”家的儿子也咽口水,他们家养了那么多只鸡被吃光了,她都没能喝到一口汤。
农场的高中生们却胸有成竹:“没事,我们找鸡窝。这肯定是抱窝的野鸡,窝里有蛋。”
大家都兴奋起来,没鸡有蛋也行啊。就算打成蛋花汤倒在稀粥里,也是那么个意思不是。
田蓝无语,小同学们,你们在想什么,你们有多少人?野鸡窝里有几只蛋啊?
不过话说回头,野鸡一回能抱几只蛋?
大家都好奇的不行,连不缺缺油水的田蓝都跟着到处找鸡窝。
高中生们信誓旦旦:“放心,肯定就在附近。野鸡抱窝不会跑远的。”
果不其然,他们没费多少功夫,就在杂草丛里找到了野鸡窝,里面的确有光溜溜的蛋。就是太少了点,只有四只。
大家不满足了,这点蛋哪里够吃?还是对那只金光闪闪的大野鸡下手吧。
高中生们找来了藤蔓,又用铁锹铲了树枝,然后围着野鸡窝做了个外圈。
这外圈是螺旋形,上面的树枝用藤蔓拢紧了,只留了个小而窄,易进不易出的口子。
高中生们信心十足,当场打包票:“等着吧,一会儿野鸡回来就会钻进去,叫咱们的八卦阵直接困住。”
大学生们可不敢如此盲目乐观。这陷阱简陋又显眼,野鸡除非是傻子,否则眼瞎了才往里面钻。
农场的高中生不服气:“等着瞧,到时候你们过来看。野鸡笨的要命,它肯定会往里面钻的。”
大家将信将疑,先跑回地里干活去了。中途喝水的时候,高卫东他们没能按捺住好奇心,特地跑到鸡窝旁去看。
结果几人瞪大眼睛,失声喊道:“还真抓到的呀!”
众人闻声,赶紧往鸡窝方向跑,全都伸长了脖子看热闹。只见那潦草的八卦圈里果然鲜桃一只羽毛五彩发亮的大野鸡。
看到人群靠近,野鸡挣扎的愈发厉害。然而它并不是要逃跑,而是还想往窝里钻。
高中生们哈哈大笑,个个都得意的不行:“看见没有?抱窝的野鸡是最笨的,叫那个什么,一孕蠢三年。 ”
说话时,有人伸出手,直接抓住了那只大野鸡。
野鸡发出刺耳的叫声,两个爪子乱蹬,拼命地挣扎,搞得抓它的人被扬了一脸灰,连声呸呸呸。
结果就是他松懈的瞬间,大野鸡扑腾着翅膀,居然飞走了。
周围人发出懊恼的“哎呦”,真是的,到嘴边的野鸡都飞了。
还有人抱怨抓野鸡的男生:“你怎么就不抓紧点儿?”
那人灰头土脸,没好气道:“没关系,它傻的很,它后面还会自投罗网的。”
大学生们可不相信了,一次掉进陷阱是眼神不好,再来第二回,那就是脑袋不好。
放话的男生急得脸都红了,一个劲儿嚷嚷:“要是不信的话,咱们走着瞧。最多到晚上,晚上咱们再过来看,我保准野鸡还在八卦圈里。”
好几个高中生为他声援,一再保证绝对如此。然而更多的人选择不相信,因为野鸡又不是家鸡,在外面讨饭吃的,怎么可能是傻白甜。
大家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只能看野鸡自己的选择了。至于他们,当然是回去继续改造冷浸田啦。
一干起活来,大家就渐渐忘了野鸡的事。
直到晚上收工,王老师又跑过来喊他们赶紧回去吃饭。山上晚间降温快,不早点吃的话,东西都凉了。大人永远觉得小孩不应该吃冷东西。
学生们不耐烦听她唠唠叨叨,好几个人都对她翻白眼。
田蓝皱眉的时候,突然间有人喊:“对了,野鸡。”
大家伙儿这才反应过来,八卦圈里有没有野鸡?那只野鸡会不会二度犯傻?
呀呀呀,还真被那几个家伙说中了。抱窝的野鸡果然是一孕傻三年,居然又钻进了八卦圈里,叫人轻易抓住。
下午在野鸡身上吃了亏的高中生发了狠话:“今天我不吃了你,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高卫东等人开始摸下巴,邪门了,这野鸡是傻了吗?钻了一回陷阱还来第二趟,存心找死呢。
王老师轻声念叨了句:“窝里有它的蛋啊,它还抱窝呢。”
高卫东直接挥手,这不废话吗?窝里有蛋,他们谁都看见了呀。
田蓝忍无可忍,吼出了声:“谁废话啊,你们脑袋瓜子不好使吗?狗屁的一孕傻三年。明明是因为窝里有蛋,蛋是它的宝宝。它即便知道这里是陷阱,作为妈妈,它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孩子。这是母爱,你们看不到吗?即便牺牲自己,也不愿意放弃孩子的母爱!”
她嗓门大,一吼起来惊天动地,吓得大中小学生都不敢吱声了。
手里还抓着那只野鸡的高中生瑟瑟发抖,支支吾吾道:“它就是回来也,救不了它的孩子呀。”
啥母爱,这是犯蠢吧。
田蓝深深地吸了口气,认真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就是母爱。即便自己弱小,也不愿意抛弃孩子,这就是母爱。母爱就是即便孩子对于母亲来说只是累赘,母亲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孩子。”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农场的中小学生都有些茫然。
最后还是大学生发的话:“行了,放掉它吧,怪可怜的。”
利用母鸟对孩子的爱来捉它,有点缺德。
高中生看了眼开口的高卫东,还是恋恋不舍。
一只野鸡虽然没多大,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最后还是王老师张了嘴:“卖给我吧,这只野鸡卖给我,刚好我们需要做动物学试验。”
这人不是在山上种小麦吗?做什么动物学实验?
不过高中生还是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当场开价:“一块钱,你得给我一块钱。”
野鸡肉柴,比不上家养鸡香,所以价钱自然也要打折扣。
王老师点点头,直接摸口袋,掏出了一块钱递给他:“好,就一块钱。”
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大家趁着天黑透之前,往部队的食堂走去。
突然间,走在最后面的学生回了下头,他怎么感觉有扑棱棱的声音啊?
咦,王老师手上的鸡呢?鸡去哪儿了?
王老师露出了愧疚的笑:“不好意思啊,我没抓牢。”
先前拿了一块钱的高中生正不得劲了,闻声就不耐烦道:“行了,它肯定还会回那个窝。”
第二天早上,大家去地里干活时,第一件事就跑去看那个鸟窝。
结果没有野鸡,没有蛋,甚至连窝都消失了。
抓野鸡的高中生懊恼得不行:“到底谁呀?太缺德了,我做的陷阱,他给我连窝端了!”
其他人安慰他:“算了算了,你也卖了一块钱。小田老师,你还有果干吗?”
田蓝看了他们一眼,没好气道:“没有,赶紧干活吧。”
高卫东也吆喝着:“动作都快点,趁着天好,赶紧把事情做完。省得到时候下雨,把咱们的田都冲垮了。”
呀呀呀,农场学生们集体翻白眼。这人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呀。
好在烂泥田虽然黏黏糊糊的,但它也有自己的优势。就是做垄的时候,你挖起来不费力。即便是高小学生,也能够一天搞定半亩地。
在如此积极的态势下,山上驻军开垦的50亩冷浸田都没费几天功夫,就被大家伙儿给搞定了。
完工之后,大家统计了一下数据。高卫东这帮知青就心里有点不得劲。为啥?因为农场小孩干的活比他们多呗。
既然在体力劳动上,他们输给了人多势众。那么在晚上的学习上,大家就卯足劲儿要扳回一城。
大学生们打着要帮弟弟妹妹们提高的旗号,甚至开始教他们英语,完全不顾高小生连26个字母都不认识的事实,残暴开启揠苗助长模式。
其他人,这个特指田蓝、王老师还有赵老师。前者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后者可不敢管这帮学生。只要他们能够坐在教室里安安静静地听关于育种的知识,夫妻俩就心满意足了。
说来也是幸运,也许是那个禾下乘凉梦太过于诱人,就连最皮的小学生都没敢在课堂上调皮捣蛋,而是抬着脑袋认认真真地听如何选种,如何观察,又如何杂交。
这年头的大学生当真是天之骄子,在学业方面碾压弟弟妹妹们完全不成问题。
大概是赢得实在太轻松,让他们找不到成就感。这群精力过剩的娃又开始了新的折腾模式。
既然部队的田已经开垦完了,那么他们是不是应该继续开垦新的农田?
这一回,他们决定玩把大的,不搞沟垄模式,不用什么半干旱时种植了。直接挖池塘,塘里养鱼,水面种庄稼,而不比垄上种菜沟里养鱼来的痛快的多。
高卫东热情洋溢地在课堂上描绘蓝图:“到时候大片的池塘,我们可以把淤泥挖出来,混合山上的腐殖质做堆肥,然后做培养基,用来种麦子。山上有竹子有芦苇,我们的浮床都是现成的。水里养鱼养虾养王八,什么东西好养我们就养什么。这肯定要比小水坑搞养殖来的痛快的多。”
众人点头,纷纷表示赞同。
这可比垄田瞧着阔气多了。
田蓝却摇头,她只提出一个问题:“挖一亩水塘,需要多长时间?”
呃,那得看是多少人。像他们200多号人,大家一起忙活,估计不到一天就可以挖出一亩塘来。
田蓝认真道:“同样的劳动力,我们可以做出多少垄田?”
嗯,那不用说了,效率绝对是十倍几十倍乃至上百倍。
毕竟这个不能比,你垄田的坑最多挖个二三十厘米,可水塘起码得一米多深吧。而且越往下,就不是烂泥巴,也越来越难挖。
田蓝又提出另一个问题:“我们之前说过,一亩池塘大约能种几分地的庄稼?”
“三分地,差不多13。”
“那我现在再问大家,改成垄田的话,一亩田能有多少面积种庄稼?”
额,这个不用说了,大概是对半开,五分田。
田蓝点点头,笑道:“那大家心里应该有本账了,改造垄田成本小,收益快,是目前大面积改造冷浸田最合适的方法。我倾向于暂时不挖鱼塘,我们继续做垄田。”
高卫东皱眉毛:“可你也说过,水面种植的好处是很明显。种下去之后,就不用再愁浇灌的问题,可以节约大量劳动力。到时候,旱涝保收。我们现在有现成的材料,我们人手充足,完全可以搞出大面积的水塘来种植。”
田蓝端正了颜色,认真看着大家:“我们有人手,我们有材料,那其他地方有吗?”
众人茫然,他们改造自己的冷浸田,跟其他地方有什么关系?
田蓝认真道:“我们上山改造低产的冷浸田,不仅仅是为了给部队给农场打更多的粮食,我们还需要成为样板,可以被别人模仿照搬的样板。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得用最小的代价,做最大的事。因为只有效益高,才可以大面积推广。我举个例子吧。”
她眼睛平视众人,“我听说过一个关于育种的案例,有一个地方他们的农业局历时三十年,经历了好几代人,终于培育出一种高产小麦。这个小麦的产量高,口感好,耐贫瘠也耐干旱,农民试种之后都很满意,但是它最后没有得到大面积的推广,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台下的学生激动起来,好些人大喊大叫:“是□□搞破坏,我们必须得造□□的反,夺他们的权,我们革命群众当家作主!”
他们喊叫的时候还狠狠瞪着赵老师,后者连头都不敢抬了。
田蓝无语,她完全没想到,大家会往这个方向想。真是时代特色啊。
她不得不开口维持课堂秩序:“不是的,跟这个没关系,是农民自己的选择。听我说完,种子是农业局培育出来的,这个种子很好,但是制种的成本一直没办法降下去。农民原先种的小麦一亩地收500斤,种粮价值5块钱。这个新的小麦亩产700斤,买种粮的花费15块钱。农民本来可以种三亩的麦子,现在只能种一亩了,他们自然也就不愿意选择这种昂贵的小麦种。”
台下人开始议论,高卫东皱眉毛:“可是多打了200斤小麦,那价值不止10块钱呢。”
其他人跟着点头,就是,又耐贫瘠,又耐干旱,还高产。那即便种子贵一点,也是可以接受的嘛。
田蓝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大家居然是这么个反应。
她刚才举的例子不是凭空乱造,而是她一位师兄亲身经历。师兄实习的时候,参加过这个项目,项目的主导方就是一个偏远地区贫困县的农业局。
比起高校和各个研究院研究所,他们的研究条件可以说相当简陋。
可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几代农业人仍然孜孜不倦地继续小麦育种的科研项目,最后评选时反响也很好,被认为是优质的小麦品种。
但就因为育种成本居高不下,推广艰难,最后这个项目还是夭折了。
毕竟半个世纪后,优良的小麦品种已经不胜枚举。几乎每种拿出来的都有自己足以独当一面的优势。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劣势都可以被无限放大。
但现在不同,现在优质的种子有限,所以大家能够忍受相对高昂的育种成本。
田蓝只好讪笑:“我说这个是因为要考虑投入成本跟收益的比率问题。成本越高,推广一件事就越艰难。咱们还说回冷浸田,挖塘的成本太高,投入太多,不容易为大家接受。除此之外,水面种植是一个新鲜的概念,除非亲眼见到,否则很难相信。”
她笑着强调,“当初我说在水上种稻子的时候,你们不也觉得是天方夜谭吗?”
但大学生们还是不想放弃,高卫东强调:“接受新事物都需要时间,只要我们的技术获得了认可,那么推广下去并不难。”
真是理想主义啊。
田蓝摇头:“请大家不要忘了,我们现在觉得水面种植很简单,是因为我已经收集到了足够的资料,我知道要如何做这个事。无论是栽培基质的配比还是浮床的制作,这些我都可以手把手的教给大家。但是其他人没有这个条件,只能慢慢地进行。而且我们现有的被闲置的淡水面积很多,江河湖泊乃至鱼塘水坑,这些都可以用来做水面种植。我们无需把冷浸田都变成湖泊,然后再养鱼再种植,不适合现状。请大家注意一件事,搞农业生产一定要因地制宜,以最小的成本获得最大的效益。”
高卫东嘀咕了一句:“你石头上种菜也叫因地制宜吗?根本就不能长东西的地方。”
田蓝一本正经:“当然,丰富的光热资源本来就是植物生长所必需的原料。这件事情放在平原地区未必合适,但是戈壁滩交通不便利,自给自足是最方便的办法。”
下课时间到了,大家各自散开,三三两两回宿舍。其实就是两间屋子,男女生分开住。
田蓝去打水洗脸,虽然收工之后大家都洗过澡,而山上又不热。但睡觉之前不洗一个脸总不自在。
她打水的时候,听到旁边男生说话:“行啦,班长,随他去了。女孩子哪有不哭的?咱们班女生肯定都偷偷哭过,不过不好意思当着我们的面而已。女孩子嘛,肯定都想家的。”
田蓝下意识停住了脚步,直觉告诉她,他们讨论的对象是自己。
果不其然,另一个男生也跟着说话:“就是,你干嘛还挖空心思搞什么藕塘,想种莲藕,然后证明咱们三江农场不比宁甘差。有什么意义呢?她觉得这样好,就安安心心地留在这里?嗐,算了,安不安心她都得待着。她要是能跑早走了。”
高卫东老大不痛快:“行了行了,不说了,也不是要为她一个人种莲藕。你们不吃啊?农场的藕塘又不能挖,我们只能挖野藕,那还不如自己种藕呢。”
男生们吵吵嚷嚷,愣是在晚风中又冲了一把澡,然后才说说笑笑回去休息。
他们回屋的时候,发现田蓝正等在门口。
大家面面相觑,还是高卫东没好气道:“行了,我们不挖池塘了。你回去睡你的觉吧。”
田蓝认真道:“不,你们的建议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有一部分冷浸田像是深脚烂泥田这种无犁底层的冷浸田,不应该强行改成稻田,而是应当通过种植结构调整进行改良。三江平原的藕不是很出名吗?我觉得在这里面种植莲藕还有茭瓜和芋头这些,效果应当会比种稻子更好。”
男生们面面相觑,个个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一会儿一个主意啊。
田蓝的眼睛又笑成了月牙,因为脸晒的黑,牙齿显得尤为洁白。
她自说自话地下了定论:“那这事咱们就说定了啊。冷浸田分烂泥型和浸水型,我们每种都得做出模板来,这样才能够帮助大家有样学样。”
说着她点点头,自顾自地走了。
男生们看着她的背影,都莫名其妙。大家扭头看高卫东:“这丫头又闹哪一出啊?”
高卫东一派无所谓:“管他呢,走走走,赶紧睡觉去才是真的。明天还得干活呢。”
都立秋了,现在种莲藕肯定迟了。不过田亩改造好之后,可以先栽一季茭白。等明年春天收了茭白,然后种植莲藕。山泉水都是现成的,那种出来可都是有机蔬菜。
大中小学生们对有不有机没任何概念。在眼下环境中,你的菜能用上农药和化肥,那说明你有能耐。这都是限额配比的,一般情况你还真不太容易得到。
田蓝只好解释:“少用农药,少用化肥的好处在于前者可以防止你中毒,每年打农药的时候有人被毒死,这种事情你们总听说过吧? ”
大家点头,这不是什么稀罕事。
也许是这个时代人生的多,也许是本来就缺医少药,生活又艰难,所以死个把人不算稀奇事;反正说到打农药毒死人,大家的反应也就是哦,感觉理所当然一般。
田蓝可不能“哦”,那可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
“所以我们要尽可能善用各种防虫法,像使用生物制剂,比方说辣缪,比方说胡椒水,比方说使用生物菌肥,尽可能减少虫害。合理使用化肥的好处在于可以减少土壤板结的概率,将化肥和生物菌肥放在一起用,可以达到少施肥,但是肥效高的目的。”
她正滔滔不绝呢,下面就有大学生笑:“你怎么老想种茭白呀?”
他们可记得清清楚楚,最初上山的时候,田蓝就建议部队放弃种粮食,改种茭瓜和芋头。
田蓝抬头看了眼窗外,笑道:“好,既然说到这个话题,那我就多占用大家十几分钟的时间,跟大家聊一聊关于高山茭白的话题。”
她转过身,在刷了黑漆充当黑板的墙面上写下两个字:育茭。
她拍拍手,示意大家看,“植物生长都有自己所需要的温度,光线,水分等各方面的要求。其中的温度是一个重要的方面,像水稻要在高温的环境下才能够发兜,小麦在低温环境下才能完成春化,而茭白的特点在于什么?气温高于30度,它就停止育茭。这也是为什么茭白夏秋两季上市,中间的阶段市面上你买不到茭白的原因。”
她抬眼,笑着看大家,开始提问:“谁能解答,如果想要在七八月份最热的时候也能吃上茭白,应当怎么做?”
众人开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胆子大的小孩喊出声:“去冷的地方种!”
他话一出来,其他人跟着附和。没错,既然超过30度就不长了,那就去不到30度的地方,那肯定就能长出来。
田蓝笑着点头,表示肯定:“没错,就是控制温度。但是未必非要往更北的地方去,所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就是山上温度要比山下低,这个大家都有感觉吧?”
见众人点头,她又加了一点,“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优势,就是山泉水温度低,有它帮忙,茭白的生长环境可以维持在低于30度的状态下。”
众人哗然,也就是说在山上种茭白的话,七八月份也能吃上茭白了?
田蓝点点头,给出肯定的答案:“没错。谁能再说说,七八月份茭白上市,好处是什么?”
学生们七嘴八舌,有人喊起来:“现在也能吃上茭白了。”
啊,这是废话,能说明什么呢?
那喊话的小学生脸涨得通红,情绪激动地表示:“我奶喜欢吃茭白,回老家前想吃,没有!一直惦记着。”
田蓝点头,补充说明道:“对,填补了市场的空白。所谓宁要鲜桃一颗,不要烂杏一筐。人无我有的时候,你的菜就能卖出去。”
大家激动地喊:“那也不能自己卖,都是蔬菜公司收走的。”
田蓝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听自己说完:“我知道蔬菜公司是跟专门种菜的生产队签好了合同,定期收购的。正因为这样,所以生产队想和蔬菜公司合作,就必须得有自己的拳头产品。人家没有的你有,你有的要是市场需要的,那你觉得蔬菜公司会不会愿意要你的东西?”
大中小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心里头有个声音告诉他们,蔬菜公司不愿意这么麻烦。但他们又坚信,但凡真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搞官老爷的做派,蔬菜公司肯定得急群众之所急,想群众之所想。
哼,要是这帮人搞官老爷那一套,那就砸烂他们的店,让他们晓得社会主义新中国是人民当家作主的。
对,只要茭白好,只要茭白独一无二,那蔬菜公司肯定过来收购。
大家瞬间就信心十足起来,感觉种植茭白是个不错的选择。
高卫东微微皱眉,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但是蔬菜公司搞收购是按照哪里东西最有名气就收哪里的。三江平原以莲藕著称,茭白倒是从来没听说过。”
田蓝笑了起来:“因为以前没人做啊,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你是要做那个栽树的人还是做乘凉的?”
那肯定必须得是栽树的呀。乘凉的那都是二世祖,好羞耻的呢。
青少年同学们又开始激动了,大家越说越激烈,好些人都脸上通红。
有人大声喊着:“那我们赶紧种茭白吧,到时候年年都可以夏天吃茭白。那可太好了,我就喜欢茭白炒毛豆米。”
其他人跟着附和,挺好的,夏天又多了一种菜呢。
田蓝等大家吵嚷嚷完了以后,才开口道:“好了,就这个话题,我再开启另一个话题,关于大家所说的把山下的茭白移栽到山上之后,以后年年夏天都能吃上茭白这个话题,我得打击一下大家,这事没这么容易。”
啊?
大家都开始茫然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前面说茭白上山夏天收的是你,又说不行了的也是你。
田蓝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育种”两个字。
她拍拍手,提醒众人听她说话:“孟德斯鸠的遗传性状分离,我们上课的时候已经提过了。在自留种上面,同样有可能会发生性状的改变,你希望的种子的茭白,它在山上,七月气温不足30度,也可以育茭。但时间长了,它就发生了改变,本来7月份能上市的茭白,要延后到9月份才能生长成熟。这就是遗传品性没传递下来,后面一代接一代,就成了大耗子生小耗子,小耗子生小小耗子,一代不如一代。”
学生们笑了起来,什么大耗子小耗子。小田老师明明最怕耗子,之前有只耗子跑进屋里,她叫的简直跟杀猪似的。
田蓝清清嗓子:“这也是我要讲的,什么叫做育种家种子,它的定义是育种家育成的遗传性状稳定的品种或亲本最初的一批可用于繁殖原种的种子。育种家种子的存在,让普通农民也可以种植具有稳定遗传性状的农作物。给我记下来,我后面会考名词解释的。”
原本只是竖着耳朵带着笑倾听的人,吓得立刻缩起了脖子。大学生跟中学生还好说,他们有的人是带了笔记本上来的。小学生们就麻烦了,这个时代的小学生可没什么铅笔跟作业本的说法。他们用的是石板和石笔,上课时写写画画还行,做笔记就不要想了。
田蓝可不体谅他们的难处,直接提要求:“你们记不下来就好好跟哥哥姐姐学,学知识叫求学,不是别人求你们学,搞搞清楚情况。”
一群半大的高小学生,只能委委屈屈地看着大学生。
田蓝当场下命令:“行了,今天定下来,1对1,每一位大学生都负责一位小学生。小学生学不好,我就把责任记在大学生头上。”
大学生差点儿没跳起来。凭什么呀?好端端的他们就成了家教。
田蓝一本正经:“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知识学得越多,传递知识的义务就越强。国家培养你们干什么的?就光管你们自己不管其他人啦?你们这种思想很危险啊,不符合我们社会主义的要求的。”
我勒个去。
大学生们差点集体暴走。要脸不要脸?天天跟老右混在一起的是她,拿大帽子扣他们的也是她。偏偏他们还拿她没办法。
为什么?因为她把毛选倒背如流。你跟她扯什么,她都能从毛选里头拿出原话来,证明她的观点才是对的。
中学生们跟着幸灾乐祸。哈哈哈哈,让他们大耗子教小耗子去吧。
田蓝皮笑肉不笑:“到时候大家一张卷子,希望我们的中学生哥哥姐姐不要输给小学生弟弟妹妹。虽然大家都是革命接班人,不分彼此,但面子上挂得住挂不住就靠大家自己了。”
中学生们立刻缩脑袋,感觉人生有点悲伤。小学生起码还有个家教,他们就啥指望都没了。
“好,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大家回去好好巩固复习,明天随堂测验。我想想看看你们到底谁的学习能力比较强。”
吼!又来了,低级的激将法。可是人生处于集体之中,又被集体主义教育长大时,就没办法,不为集体的荣誉而战。
大家个个挺起胸脯,反正我们不能是吊车尾。
田蓝满意地点点头,大发慈悲:“好了,不早了,赶紧洗洗睡吧。不好好睡觉会不长个子的。”
她最后这句纯粹是习惯成自然地嘴了声,结果立刻被人抓住小辫子嘲笑:“小田老师,你一定天天不好好睡觉。”
呵呵,这帮家伙。你们懂个啥?浓缩就是精华。
大家笑笑闹闹地去打水洗脸,迎头撞见部队急步向前进。
学生们早就同山上的驻军混熟了,所以胆儿肥肥主动打招呼:“连长,你们又去拉练了,这是夜间急行军吗?”
得问问清楚,因为按照农场给他们的说法。他们在山上的时候,等部队有空还要对他们进行军事训练。
连长吹了声口哨,示意队伍继续前行,只简单说了句:“下山去车水。”
啊,这是啥意思?
大家刨根问底:“要车水呀。”
连长倒是没嫌他们烦,反而解释了一句:“这都快两个月没下雨了,干旱的不行,得赶紧灌水。”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的确从他们上山以后,好像就没下过雨。更具体点儿讲,洪水退后,雨就停了。
他们之所以没感觉,是因为山上的确凉快。加上山泉水不曾断流,大家又不缺水用,谁还欢迎下雨啊。
不过不晓得这事儿也就算了。现在既然知道了干旱需要车水,那知青们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高卫东立刻表态:“我们一块去吧,人多力量大。”
七连的连长倒没有拒绝,因为车水这种是属于农活当中最累的。即便是棒小伙子,连续车上半小时的水,也要双腿发软的。
大家伙儿反应积极,男孩子们集体要求上阵,包括高小的学生。
连长可不敢让他们去,直接点的名:“高中生跟大学生去,其他人一律留下。”
初中生们急了:“凭什么不让我们去?我们也可以车水的。”
连长笑着骂了句:“得了吧啊,你们现在车水,到时候就甭想讨媳妇了。”
士兵们发出哄笑声。初中和高小的男生们则集体露出茫然的神色,不明白这二者有什么关系。
高卫东赶紧喊:“好了,别耽误时间了,动作快点吧。其他人赶紧回去休息。”
他看见田蓝要跟他们一块儿去,立刻阻止:“你别开玩笑了,你车过水吗?这可不是好交易。”
当初他们参与泻湖围田的时候,为了将水排出去,那真是塌了一层皮。
田蓝摇头,解释道:“我是想看看哪边风最大,看能不能直接改装成水风车。”
啥风车?水车,跟风车有啥关系?
高中生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学生里却有人兴奋地喊出了声:“你也知道水风车啊?”
田蓝点头:“我们在宁甘农场坐高台的时候,因为需要咸水结冰来冲洗盐碱,所以都是利用水风车将水车进去。不然成千上万亩田,光靠人力车水的话根本吃不下。”
那发话的男生狂点头,深以为然:“就是,光靠人力哪行?必须得好好利用分力呀。我老家都是用水风车灌溉的,可省事了。那风车架子一起来,风一吹,水就呼呼呼的往上冒。”
高卫东他们悲愤了,大家齐心协力直接揍了一顿那男生。你个王八羔子,你怎么不早说?敢情冬天那会儿你车水的时间少,你不觉得累?
倒霉的男同学委屈地捂住自己的头,感觉真是无妄之灾:“这不是没有吗?我还想说抽水机更好用呢,说了不等于白说吗?”
“那咱们起码有水车,可以在这个基础上改造不是吗?快点,别磨叽,说那水风车要怎么做?”
高卫东真是被他给气死了。自打田蓝过来,他们就被这个初中生压的一直抬不起头。现在他们明明有杀手锏,结果一个个还藏着掖着,正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可惜的是,这位同学虽然知道水风车,他兴化化老家也用水冲车,但他不会做啊。
这种水风车可大可复杂了。一架风车的零部件要用一艘中等大小的船才能运输。里面的结构不是懂行的人,根本说不清楚。得专门的人家才能做出水风车来。
显然,能从乡间考上大学的他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主,总不至于闲到没事去琢磨水风车到底是怎么运转的。
大学生们被同伴气了个倒仰,你啥都不知道,那你还提这茬干什么?你还不如直接闭上嘴呢。
无辜的男生委屈的要命:“我也没打算跟你们说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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