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赫赫战功, 江南铁血抗日军直接将聚龙山区连着长河以南地区抓在了手里。
只是这帮兵,无论抗日游击队还是从南京退下来的**亦或者地方自发组织的抗日武装,勉强管住自己的兵还凑合, 但要论起地方管理工作, 那真是能愁秃了他们的脑袋。
田蓝和陈立恒关起房门讨论了半天,最后总算达成一致意见:生产队模式不行。
为啥?因为以生产队为基础单位的人民公社制度在和平年代才能蓬勃发展。可现在是个什么状况,隔着一条河,日本鬼子就在虎视眈眈,你怎么搞建设。
嗯,你以为外挂有那么好开嚒。
六十年代田蓝能把二十一世纪的先进农业带去使用, 那是因为全国都在搞“深挖洞广积粮, 备战备荒”, 全民都积极投入到农业生产劳动中去, 大的生产队都有自己的农业技术员,积极从事农业技术推广与研究工作。
眼下, 甭提了, 手太小, 老天爷赏金饭碗都捧不住。
陈立恒有些焦灼:“那你说怎么办?”
经过半年多的斗争,他们现在已经建立聚龙山、应县、宁远县、丹江等十块小型根据地, 拥有群众四十余万人。
这些人是受到江南人民子弟兵抗日的感召,主动依附到铁血抗击军旗下,希望获得安宁的生活, 并且能够抗击日本侵略者。
可军威这玩意儿, 就好比虎皮,能唬得了一时, 可唬不住长远。要是不能将大家聚拢到一处, 好好搞生产建设, 好好搞战斗,那来得快走得更快。
田蓝摸鼻子,咬咬牙,下定了决心:“咱们就按照军垦农场的标准来吧。”
没别的原因,一个是军垦农场一手拿锄头一手拿枪的作风适用于目前危机四伏却又必须得抓紧生产的情况。另一个就是她跟陈立恒其实都没在真正的农村地区长期生活工作过,他们最熟悉的还是军垦农场。
既然抗日军暂时占据农村,短期内不会再进攻城市,那么,眼下搞生产建设兵团有戏。
陈立恒琢磨了半天,终于艰难地点头答应:“那就这么办吧。”
唉,实不相瞒,他宁可再干几千个日本鬼子,也不想管这么多老百姓。打仗这事吧,上战场就得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可管这么多人,这人家要是过不好,那可怎么办。
他瞅了眼已经在初步草拟章程的田蓝,有点儿酸溜溜:“我怎么看你还挺轻松的啊。”
听听,她嘴里都哼起了“来到了南泥湾,南泥湾好地方,好地呀方……”
陈立恒心情复杂,声音就不免带出了情绪:“我看你还挺轻松的啊。”
田蓝头都不抬,声音轻快:“干回了我的老本行,我当然轻松。哎呀,我跟你说江南自古就是粮仓,鱼米之乡。你别看又是山又是水的,五山一水四分田,现成的良田好像不多。你要真发展起来了,就是日本鬼子封锁的再严密,咱们也不会饿死。”
陈立恒哭笑不得:“合着你打仗就是为了种地?”
“那当然。”田蓝满脸理所当然,“我的油莎豆还没种植成功呢。再说了,你想想看,要是现在咱们就把毛叶山桐子跟其他油本作物都种下去。等到抗日胜利,咱们就有好多油可以用了。到时候再发展工业,全国老百姓裤腰带也可以不用再勒的那么紧了。起码肚里有油水啊。”
陈立恒眨巴两下眼睛,心里琢磨一番,迟疑地开口:“我听你的口气,似乎还挺遗憾没早穿来两年啊。”
田蓝深吸一口气,放下笔,正色道:“穿过来之前和刚穿来的时候,我是这么想的。最起码,九一八事变不说干翻了关东军,日本鬼子的确厉害,很可能根本干不翻;但起码的,不流干最后一滴血绝不拱手让出河山。但是来的时间长了,我才发现万事皆有因。他们都把军队当成自己的私人禁脔,与其说是军人不如说是军奴。这种情况下,新旧军阀都剥削人民供养军队,军队为他们打仗而不是为人民。那还怎么打?抗不抗日成了军阀讲不讲良心,这不荒谬吗?上阵杀敌的是谁?是真正浴血奋战的将士。”
陈立恒一边看她写的“妇女会、青抗会”之类,一边说话:“对,防止军队私人化,再变成他们的私兵。”
田蓝敲了敲纸上的章程,认真地强调:“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后方能不能稳定,关键看军队能不能稳住。”
陈立恒当场决定:“那好,我就主要负责军队这块,地方管理你来筹措。后面咱们开个会,把这事好好商讨下就赶紧定下来。”
田蓝也不喜欢管事,她更爱当个技术人员。但事情总要有人管,你不管我不管,投机分子钻空子的机会就来了。
她点点头应下,只提了个要求:“我问你要个人,把王友志给我,他是当大管家的料。”
陈立恒哈哈大笑:“你不嫌他肉兮兮的了,你们女同志不老说他不爽利吗?”
田蓝一本正经道:“就是够肉才能当好这个管家。不然再大的家当都叫败光了。”
陈立恒笑得肩膀直抖,毫不犹豫地踢皮球:“行,我没意见,你自己能说服他就行。”
开玩笑哦,哪个当兵的不想上战场。让人家管后勤,人家能烦死。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陈立恒直接招呼:“进来。”
瞧见站在门口的女同志,他直接端起搪瓷缸子准备撤:“呀,找田蓝的吧,你们聊,我先去看看来报名的新兵。”
哪知道女兵却直接无视了田蓝,硬邦邦地开口拦住陈立恒:“不,陈司令,我就是来找你的。凭什么不让我去兵工厂,让我去搞什么宣传?唱歌跳舞能救国的话,夜上海歌舞升平就没日本鬼子的铁蹄和刺刀了!”
周老师追在学生身后进屋,听到这一句,她满脸无奈:“陆佳怡同学,我说了,宣传工作非常重要。这是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即便我们现在有兵工厂,但从整体实力上来讲,我们照样不如日本侵略者。我们能够战胜他们唯一能依靠的是什么?是我们的人民。只有唤醒民众,让民众都了解我们为什么抗日,我们要怎样抗日,我们的队伍才能壮大,我们才有机会打到河对岸去,我们才能光复中华。你是学校话剧社的骨干分子,你非常适合从事宣传工作……”
“我德语成绩一直都优异,我更适合干兵工!”
陈立恒在心中一连串地喊,来了来了。他就说嘛,打过仗的人,哪个愿意干手上不抓枪的事。看看,原先连鸡都不敢杀,看到血就尖叫的女学生现在都不愿意干宣传了。
他立刻偷偷往屋角挪,企图逃之夭夭。
结果陆佳怡的眼睛尖得很,立刻挡住路:“陈司令,你给我评评理,为什么不让我去兵工厂?我认为我去兵工厂能够为抗日事业做出更大的贡献!”
陈立恒狼狈不堪,只能后退着躲避,口中推诿:“这个,人事安排,女同志这边我不了解情况,我不插手。”
陆佳怡却不肯放他走,非得让他主持公道。
最后还是田蓝开口拯救了可怜的陈司令员,招呼陆佳怡:“行了,请你搞宣传工作,是我安排的。别急,你先听我说原因。你文艺上面的天赋不用说了,但我真正拍板找你的原因是你枪法好。”
啊?
屋里的人集体傻眼。陈立恒都跟不上她的思维节拍。这打枪好不好跟搞宣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让她现场表演射击?
田蓝认真地看着陆佳怡,表情真挚:“因为你枪法好,为人又细心,所以我才敢让你带队去搞宣传。以前我们在山上,接触的人有限,基本上都是知根知底的同伴,敌人潜伏其中的可能性比较小。可现在不一样,我们深入到群众内部,还有无数群众从沦陷区赶到我们这里,人员组成十分复杂。奸细很容易混杂其间。日本鬼子和卖国贼们在战场上吃了大亏,肯定要报复。他们不敢和我们的士兵硬碰硬,他们就会在后方搞暗杀制造恐怖事件,借此来恫吓群众,试图让我们放弃抗日。如果是意志不够坚定,胆量不够大,枪法不够好,战斗能力不够强的同志,你说,我们能派去搞宣传吗?”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陆佳怡,到后面声音越来越高,情绪越来越高昂,搞得陆佳怡不由自主跟着她的话走,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不能。”
田蓝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伸出双手,扶住陆佳怡的肩膀,双眼直视她,语带愧疚:“我知道你成绩很好,有钻研军工的勇气和能力。但是没办法,我们太缺人才了,各个地方都缺。像你这样优秀的同志,很多岗位都需要。我只能紧着现在最迫切的安排。陆佳怡,这是份非常危险的工作。对不起,因为你是我同学,我对你知根知底,我才敢安排你去。我向你道歉。”
陆佳怡毫不犹豫地开口强调:“我不怕危险。”
田蓝微笑道:“好,那就赶紧行动吧。时间紧迫,你带领咱们的学生尽快排练好宣传抗日思想的节目,下田头到地里,向广大雇农贫农做宣传。宣传的方向我这边有条目,你看一下。可以唱歌也可以演戏,注意,必须得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方式。”
她将写满字的纸递给陆佳怡,又感慨了句,“除了你,我真想不到还有谁能挑起如此重的担子。”
陈立恒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田蓝,王友志归你了,随便你怎么安排。”
就她这功夫,王友志绝对不是她的对手,还是趁早放弃负隅顽抗吧。起码姿态还能好看点?
陆佳怡双眼放光,满怀期待道:“王队长也和我一起搞宣传吗?”
田蓝赶紧喊停:“所有的战友都会积极配合你的工作,不过王友志同志我还有其他任务安排给他。”
陆佳怡抓着宣传方向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周老师这才松了口气,自己找碗倒水喝,等到水下肚子,她才叹气道:“我嘴皮子都说破了也说服不了她。也就是你!不行不行,田蓝,我跟你说,这事我真干不了。你让我当个学校校长,我建所抗日小学我都没意见。这个人事统筹,算了,我真不行。”
田蓝哪里肯放过壮丁,赶紧一把摁住人:“那可不成。周老师,你都不支持我工作,外人要怎么看。你瞧着吧,甭看现在好像大家都对我们客客气气的,实际上多少人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呢。他们就等我们乱成一锅粥,辛辛苦苦从日本鬼子手上抢下这么一大片根据地,但因为管不到位,不得不求他们帮忙,然后他们就又能作威作福,再把这片土地卖给日本鬼子。”
周老师苦着脸,十分头痛的模样:“可我真干不了这活。这比打鬼子还麻烦。我在学校学习的家政管理根本应付不了。”
田蓝直接给她支招:“你可以找帮手。咱们现在能用的专业技术人才太少。我们的群众非常好,但基本都是文盲,很多工作不好开展,扫盲工作又需要时间。我是这么想的,江南已经沦陷了,好些学校、老师以及学生没能及时迁往大后方。他们满腔爱国情,却报国无门,又不愿意跟维持会的那帮汉奸同流合污,所以非常苦闷。不如这样,周老师你人面广,在各个学校认识的人多,你可以想办法给他们写信,欢迎他们到根据地来。”
周老师有些犹豫:“他们在家里好好的,要把他们喊过来吗?再说一下子来这么多人,粮食够吗?”
“嗐!”田蓝认真地强调,“这人过得好不好,除了能不能吃饱穿暖之外,最重要的还有精神。他们不能为国家做事,他们就痛苦。我们现在需要大量的有文化的同志,他们在这儿能发挥所长,为抗日贡献自己的力量,当然就幸福了。至于吃饭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来解决。”
周老师还是忧心忡忡:“可是我们现在周围地区都是日本鬼子,他们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封锁我们的。”
陈立恒一开始打定主意不吱声,这会儿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嗐,周老师,你这是不了解做买卖的。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日本鬼子就这点人,他们控制不了所有的地方。我们还是有办法从外面搞到物资的。你就放心大胆地给你的朋友们写信吧。他们能在这里施展他们的才华,一展报国之心。”
虽然这是事先田蓝没跟他商量过,不过现在田蓝一提,他就反应过来了。青年是国家的未来,知识青年在国家建设中承担着重要的责任,会发挥积极重要的作用。历史上,重庆和延安也是想办法争取更多的知识青年过去的。
现在,重庆算了,一堆有钱有势的人跟着跑过去之后,前方将士还在浴血拼杀,他们已经在后方歌舞升平。暖风熏的游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好好的骨头都要被熏软了。
至于延安,那倒是挺好的。他们自己都想去哩。不过天高路远,路上风险大,家人同意他们过去的可能性也小。还不如来他们聚龙山,好歹也是小延安。
周老师听两人信誓旦旦的,终于下定了决心,点头应诺:“那行,我给朋友们写信吧。”
说着,她转身就走,迎头碰上了自己的学生陶明月。
陈立恒本以为这师生的二人起码会打个招呼,结果周老师居然跟撞了鬼似的,匆匆丢下一句:“那我先忙去了。”,就逃之夭夭。
陈司令员直觉不妙,赶紧也想跟着撤。
可惜他的目标实在太大了,人又在屋里失了先机,直接叫人堵了个正着。
陶明月满脸崩溃,看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陈长官,你让我干什么都行,我去挑大粪我都没意见,反正你不能再让我跟那群人待在一起,不然我要疯了。”
陈立恒满头雾水,他压根就搞不清楚女兵们的具体工作安排,现在也只能宽宽地安慰:“不生气,不生气,事情哪有简单的?慢慢来,不着急。”
陶明月跟踩了炸药桶一样,一点就着:“我能不急吗?我真的要疯了。我就没见过这么不知廉耻的人!”
英子追进门来,尴尬地搓着手,口中讷讷道:“陶……陶先生,你别生气。我替她们向你道歉。”
结果陶明月愈发火冒三丈:“你道什么歉啊?你从火坑里爬出来只有感激,而有些人就是自甘堕落!”
陈立恒愈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都忘记要趁乱脚底抹油了,还忍不住问了一句:“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陶明月气呼呼的:“还怎么回事呢?田蓝你就不该给这帮人治病!病还没好呢,就想着怎么回去接客!”
铁血抗日军攻打兵工厂时,整个聚龙山地区的民间抗日组织都动起来了。除了直接过去支援的,还有好多人四下捣毁日伪军的据点。
其中一座慰安所里的受害人也听到了动静。她们在慰安所里被折磨的死去活来,都染上了疾病。日本鬼子也不给她们治病,将她们丢出来,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置呢。大家越想越害怕,担心自己会被活埋。日本鬼子多残忍啊,啥事都能做出来。
她们听外面的枪炮声越来越大,日本鬼子和汉奸的看守也到处乱糟糟。十几个姑娘就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砸死了看守,逃了出来。
她们逃上街的时候,差点被流氓给害了。也是她们否极泰来,碰上了跟着民兵队一块出来的英子。其中一人认出了英子,赶紧求救。
原来这个时代的慰安所也分好几种情况。鬼子军方亲自建立的以及日侨和朝鲜人经营的慰安所之外,还有日本鬼子固定使用的民间妓院。后者主要靠汉奸控制。里面的妓女也按照慰安妇管理,生活苦不堪言。这些受害女子就属于这种情况。
民兵队的人救了这群慰安妇,之后又找大夫给她们治病。后来游击队的人回来了,大家就想着该如何安置她们。
有家人的女子,治好病以后回家就行。但从妓院里出来的,总不能再把她们送回火坑中吧。那要如何是好?当然是跟英子一样,让她们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了。
女兵们想到自己差点被土匪抓走,沦为慰安妇的事,对这群可怜的女子愈发同情。陶明月还主动请缨去给她们上课,教她们识字,这样才能更好地适应工作。
结果,结果她感觉自己脑袋被门板夹了,还跑去受这种羞辱。
陶明月压不住火气,鼻子都往外面喷烟:“我本来以为她们有勇气反抗,起码是个人样子。可你知道她们说什么吗?我跟她们说好好学习,将来找一份合适的工作,自食其力。结果这些人真是自甘堕落,她们居然认为当……当婊子挺好的,不愿意再干别的工作。我跟她们说的时候,她们居然让我帮她们介绍客人!”
可怜的陶明月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羞辱。看到英子看到陶八姑,加上动不动就被田蓝上课,她已经接受了妓女其实是受害者的观念,想要帮助她们。
可惜有些人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完全不懂礼仪廉耻,还不如让她们烂在泥里生蛆得了。
田蓝听她咆哮完了,才点点头:“行,你们带我过去,我去会会她们。”
陶明月这才稍微消了点儿气,一再跟田蓝强调:“你一定得狠狠教训她们。不让她们吃点苦头,留着她们这么自甘堕落的话,整个风气都要被她们给祸害了。”
田蓝只是嗯嗯啊啊,也不应诺,就催促人往外走。
陈立恒跟着走了几步,突然间感觉不太合适,又调头往新兵营去。得了,他还是好好管军队吧。这些事情太复杂,况且又都是女同志,他去插手不合适。
英子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她感觉自己做错事了,给根据地带来了麻烦。
唉,向她求助的姑娘,既往在院子里颇为受欢迎,算是红人。对方平常也算是吃香的喝辣的,衣食无忧。现在要她们自己干活养活自己,也难怪她们不乐意。
但这话,英子不敢说,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在旁边陪同,奉上耳朵倾听陶先生的怒斥。
好在田先生没说什么。她进了院子门,就朝院子里的女人笑:“一直想来看大家,一直没空。今天刚好有点时间,我来跟大家聊聊。”
这会儿已经是麦收季节,天热的很。这群女子都在门口乘凉,吹着过堂风。
她们姿态各异,但脸上的神色,身体伸展的姿势,无一不写着四个字:倚门卖笑。
陶明月一看她们这种妖妖俏俏的做派,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自甘堕落的东西,看着就不是正经人。
坐在中间,手中抓着朵小黄花的女人立刻站了起来,冲着田蓝露出甜度过分的笑,满脸谄媚:“你,你就是这儿的女长官吧。嗐,其实我们姐妹也没什么想法,就是想继续干活挣钱呗。咱也不能天天吃白食,是不是?我们要脸呢。”
陶明月差点儿没气晕过去。主动卖身还叫要脸?真要脸的人才干不出这种事呢!
田蓝却点点头,不仅没发火,反而态度温和,言辞恳切:“我明白你们的想法了。但是我很担心,要是你们再碰上日本鬼子那样的客人,那要怎么办?他们会往死里折磨人的。”
几个死里逃生的慰安妇俱都打了个寒噤,面面相觑。在慰安所的日子,是她们的梦魇,她们这辈子都不想回忆。
太可怕了,没完没了的客人,永远不给休息的时间。以往在妓院接客好歹还有钱拿,还能好吃好喝。在这里惨了,什么都没有,还钱呢,吃的饭就是饭团和腌菜。接不完客人还要挨打,又不给她们饭吃。她们饿得吃不消偷萝卜吃,日本鬼子一边嘲笑她们,一边往死里打她们。
先前开口说话的女子勉强挤出个笑脸,讨好地看着田蓝,小心翼翼道:“所以……所以我们才想请长官你帮我们找讲理的客人。”
田蓝面容温和,语气也柔软:“那你们喜欢什么样的客人?”
女人们先是不敢相信的互看一眼,然后争先恐后地说起了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客人。其实也挺简单的,就是脾气要好,没有坏习惯,不能觉得花了钱就能瞎糟蹋人。
田蓝点点头,替她们总结:“最好的就是那种和气的公子哥,有钱有文化,讲道理,对不对?”
大家连连点头。说个没出息的话,那种和气的客人,就是从他身上挣不到钱,她们也没多难受。
田蓝叹气,替她们惋惜:“可这事难办呀。你们想想看,一般男的花了钱进窑子,是不是都想着发泄?一文钱都要发泄成一块大洋,可不往死里糟蹋人?那种又温和又知趣还有钱的客人,都往上等的书院去了,又怎么会去找你们呢?”
女人们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但她们没办法反驳面前的女干部,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妓院也是分三六九等的。眼下最上等的就是书院,里面的姑娘有自己的丫鬟,平常当成小姐养着。客人跟她们吃顿饭都要花钱。人家还能自己挑客人,看中了对方才会留宿。
不像她们,只有被挑的份。
陶明月听得目瞪口呆,几次想捂住耳朵。这做妓女还做出成就感了?还要奋斗到妓女的巅峰?
天啦,真是恬不知耻。
最要命的是,田蓝居然还跟她们说的津津有味!
最先开口的那位窑姐儿语气酸溜溜的:“书院的也没什么了不起,长得也就那样呗。我的客人也说过,她们就是擅长装腔作势,好像自己有多清高一样。不都是干这行的吗?装什么装啊?其实上了床都一个样。”
这种污言秽语,正经人家的姑娘听了肯定要逃跑。
但田蓝脸皮厚呀,她不仅不跑,还跟人讨论:“那为什么客人都追捧她们?一个个非要往她们跟前凑。”
窑姐们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
有人说:“她们年轻呗。这男人啊,都爱鲜嫩货。”
有人就反驳:“那也未必,有些年纪也不小了。”
田蓝像是起了好奇心,还追着问:“那为什么呢?是不是因为她们特别美?”
呵,说到相貌的话题,哪个窑姐儿都不肯认输。大家一致认定,美个屁!同样是卸了妆就没办法见人。有些书院的姑娘从来不白天见人,晚上连洋灯都不敢用,从来都是点蜡烛和灯笼,为的就是叫人看不清楚她到底长什么样,省得被吓跑了。
田蓝拍手,笑盈盈的:“那你们的意思是男人眼睛都瞎了,一样是姑娘,他们花大价钱图什么呢?”
那位号称自己的客人也睡过书院姑娘的窑姐儿开口道:“也没什么了不起。她们就是装成书香人家的好姑娘呗,吹拉弹唱会点儿,还能说点诗文,就感觉跟人家不一样了。”
田蓝长长的“哦”了一声,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我明白了,就是按照扬州瘦马的标准培养出来的。那这事也简单,既然你们的相貌年纪都不差,就差在没文化,不能跟客人谈诗论词而已,那就缺什么补什么嘛。”
窑姐儿们茫然地看着她,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问:“你是说?”
“你们现在没文化,那就学文化呗。你不用学多高深的东西,认识几百个字,会背点儿诗词,不就能跟客人说上话了吗。那么一来的话,人家就觉得你们不一样,有格调的客人就愿意找你们了。”
窑姐儿们又开始面面相觑,继而恍然大悟。没错啊,要是她们也能跟人谈诗论词,那好客人不都往她们屋里钻了吗。一样是卖,这包了油纸又装在匣子里的点心,跟外面小商贩挑着卖的可不是一个价。
大家立刻来了兴趣,胆子大的人还追问:“那我们能不能学吹拉弹唱啊?会唱个小曲之类的,说不定客人会更喜欢呢。”
田蓝满口答应:“当然都能学。现在是新时代了,不能光这些老套的。后面你们还可以学文明戏,最时髦的玩意儿。到时候一扮起来,我保证客人眼睛都看直了。”
窑姐儿们感觉自己在做梦,这里的干部真奇怪,既给她们治病又要培养她们。这是要干什么?该不会是想拿她们卖大价钱吧?那可不行。她们就是交钱也是有数的。
田蓝笑容满面:“我们又不是吃人的妖怪。放心,我们保证你们能够长长久久太太平平地活下去,而且还能源源不断地挣钱。”
窑姐儿们互看了一眼,这才稍稍放下心。人啊,要么贪钱,要么好色。眼前的都是女干部,估计是为了钱。反正只要不过分,该交的数目她们还是会交的。这干哪行都要讲规矩不是。
双方算是达成了协定,气氛又和缓了一些。
田蓝认真地看着她们:“那行,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亲兄弟明算账。咱们这里的规矩是不养闲人。既然你们现在还不能接客,那就得想办法干活养活自己。”
这些窑姐儿又开始抗议:“那不行,手指头粗了的话,大爷们会不喜欢的。”
田蓝煞有介事地强调:“你们以为书院的姑娘除了会谈诗论词,吹拉弹唱之外,就没点别的绝活吗?人家的女红也是很厉害的。给客人做件褂子,绣个香囊。也花不了几个钱,但是,那心意放在里面,客人多受用啊。放心,我也不让你们挑水砍柴了,你们就在院子里活动,每天做鞋垫做衣服。丑话说在前面,要是完成不了工作,你们也别想学文化想当书院的姑娘了,连饭都没得吃。反正路现在摆在你们面前,愿不愿意拼一拼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窑姐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都拿不定主意。
田蓝也不哄着她们,直接扭头转身要走:“行了行了,病治好了都把她们送走吧。咱们这里可不养闲人。算了,干脆取缔妓院。民国政府早就规定了,不允许嫖娼。后面抓到有人敢过来,全都给我在衣服上面盖戳子,告诉大家伙儿他就是来嫖娼的!”
窑姐儿们吓坏了,生怕干部改主意。要是没有客人,她们以后可不得都喝西北风去。
几人立刻点头如小鸡啄米,一再保证:“我们肯定好好学,好好干。”
田蓝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那行,以后好好跟着陶先生学习,别再闹腾了啊。我丑话说在前面,后面谁在敢给我惹事,我给不了她好果子吃!”
她伸手拍拍腰间的手枪,皮笑肉不笑道,“我还有你们陶先生,手上杀过的鬼子没有10个也有8个。你们要是不信的话,尽可以试试。我可不是吃斋念佛的菩萨。”
那几位窑姐儿都吓得哆嗦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这群身上穿着灰色军装的人,没有一个是善茬。
陶明月跟着田蓝出院子,一连走了十几步,终于忍无可忍,严肃地批评田蓝:“我看你真的是当了官就变了个人。你怎么能够这样?你这是在推她们继续堕落。还书院?呸,妓院就是妓院。再有文化的嫖客他也是恬不知耻的嫖客。”
田蓝挨了骂,却不发火,还是那副温吞吞的笑:“行了,你听我说完,我要你给他们上课的教材就是我们的密码。”
陶明月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干干嘛?难不成你还指望她们帮我们做情报工作?抗日的方法有很多,非得让中国女人出卖自己的身体吗?不觉得耻辱吗?”
田蓝坚定地摇头:“不,我们不需要这样。我认为和亲都是耻辱的,何况是这种。我们的确需要搞情报工作,但不是用这种让我们的战友出卖自己身体的方式。
我让她们学密码,是希望她们能够学会正视自己,知道自己跟其他人一样,是完完全全平等的人。她们为什么宁可卖身也不愿意做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一部分原因是她们不相信自己还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干过这行的,旁边人都看不起她们,总有男人会想方设法占她们便宜。与其免费被占便宜,那还不如变成钱。
另一方面,就是她们不相信凭借自己的能力能过上好日子。别说这样的,现在干半掩门的也不少。既然没人强迫半掩门,她们为什么要干这个行当呢?还是为了活下去。
我们让她们学密码,一是让她们在学习的过程中掌握知识文化,获得更多的生活工作技能。二就是让她们看清楚自己,她们是人,堂堂正正的人,不用弯着腰,不用低人一等。人一旦把自己当人看,那你就是想让她再干以前的事,她也会奋起反抗的。”
陶明月瞪大了眼睛,半晌才狐疑地问:“能有用吗?”
田蓝笑了笑:“有用没用,试试才知道嘛。对了,那个文明戏的剧本也要好好安排。我这边有个故事,说的是有个跟母亲相依为命的姑娘被骗到了妓院,后来获得新生的故事。”
她讲的是一部老电影,叫《姐姐妹妹站起来》,讲的就是新中国解救改造妓女的事,不过改编了部分情节。
“这个你可以排成话剧。还有《日出》,陈白露被逼死了,翠喜和小东西都在妓院里备受折磨。这些话剧都可以排,不给她们躲避和自我麻醉的机会。让她们真正看清楚,没有什么高尚的客人。在花了钱的客人眼中,妓女不是人,只是玩物,可以被他们随意折损戏弄践踏侮辱折磨的玩物。让她们不要再心生幻想,踏踏实实凭借自己的双手活下去。”
陶明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语气迟疑:“那我试试吧。”
田蓝微微笑:“好,那你加油!她们跟我们一样都是平等的人。我们帮助她们不是在施舍,而是我们应尽的义务。为了让我们这个社会变得更美好,为了让全民族都觉醒,为了我们的抗日事业,我们要把每一个被逼成鬼的人重新再变成人。我们都是平等的人。”
陶明月的脸红了。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她自己心里清楚,在面对这些窑姐儿的时候,她的确没把她们当成和自己一样的人。她认为自己是在奉献自己,带着牺牲的奉献,所以,她没办法平等地看待她们。
田蓝握住了陶明月的手,认真道:“辛苦你了,每一项艰难的工作都要有人做。你主动站出来,愿意挑这副重担,我很高兴。我希望你和英子还有八姑多商量多讨论,把这项工作做好。请相信我,如果你们漂亮地完成了这件工作,以后不管多艰巨的任务都难不倒你们。”
英子赶紧点头答应:“我一定听陶先生的话。”
田蓝笑着点头:“你做的很好,你一直在进步,我们都看在眼里呢。你已经脱离苦海,能够正确认识自己的价值了。我们都希望你能够帮助那些还暂时没有认识到自己处境的人。这样大家共同进步,我们就能安宁地生活了。记住,做工作要灵活机动,不仅可以打直拳,也可以曲线救国。可以先顺着他们的意思,让他们在学习工作的过程中自行醒悟。”
陶明月深深地叹了口气,心服口服:“我真服了你,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什么招都敢用?”
田蓝心道,开什么玩笑啊,姐都活了两个世界了,现在是第三个世界。要是没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姐怎么能混到现在?
她笑了笑,感慨万千:“都是被工作给逼出来的。只要能完成任务,什么招我都得使用。”
陶明月还想再跟她唠叨两句,迎头走来的老中医瞧见她,就赶紧打招呼:“田先生,有个事情我想问一问。你手边有没有戒大烟的药?我听说洋人的医院能够帮忙戒烟。我有位病人,因为这事很痛苦,很想戒掉,但一直戒不掉。”
陶明月家里有个伯伯抽大烟,最后不到40岁就死了。她最讨厌大烟鬼,闻声就怼了一句:“活该!谁让他抽的?东亚病夫的名声就是被这群人给害的。”
老大夫深深地叹了口气,摇头道:“这事儿还真不怨他。不是他自己想抽,是他爹,早些年,他家家大业大,他爹怕他年纪轻跟人出去鬼混,就叫人引诱他抽上了大烟。这人一抽大烟就不愿意动弹,老老实实在家呆着,自然也就不会出去瞎胡闹,也不怕败了家业了。结果吧,他的身体就垮了。早些年他想要戒烟,他爹又想着法子勾引他再度抽上。这反反复复的,就没个好的时候。现在他爹走了,他下定决心想要戒烟。可是日本鬼子一打进来,那个洋人的医院也关门了。他不知道该找谁帮忙。”
田蓝和陶明月都听呆了。这年头,老子坑死儿子可真是没边啊。但凡能把儿子当个人,也不至于下这种狠手。
陶明月喃喃自语道:“上位的不把下面的人当人,久而久之,下面的人也以为自己不是人了。那哪里是人的社会,这根本就是人吃人。”
田蓝回了一句:“所以我们得建立起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
她想了想,回老中医的话,“我回去找找看。这戒烟的事情,主要还是得靠自己的毅力。我大概有药,不过也是帮他在最痛苦的时候睡过去。这次戒了以后,千万别再碰了。”
她能有什么好药,不过是安定片而已,据说有效果。但具体情况,她又能上哪儿知道呢。
老中医已经很满意了:“能睡着就好。这睡着了,把瘾头熬过去,慢慢的也就好了。我听说大侠杜心武年轻时也抽过,后来不也戒掉了嘛。”
田蓝点点头,不是很肯定:“但愿吧。”
虽然新中国成立后,一批大烟鬼都戒除了烟瘾。但那主要还是因为社会环境。当时清除烟毒力度非常强,大烟鬼根本找不到烟抽。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断了。
可现在不同,这个时代的中国,很多地方大烟是被当成待客的工具,堂而皇之摆出来的。更别说全国成片生长的罂粟了。
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要做的工作太多了。
嗐,又是那个问题。缺人,到处都缺人,缺能够做具体工作的人。真希望有人能过来帮帮他们啊。
田蓝送走了老中医,又叮嘱了几句陶明月和英子,这才转身准备回去。江南富庶,这个地方有大烟瘾的人应当不少。不解决这些人的问题,就是隐患。他们很容易被策反,变成定时炸弹。
得合计个章程,把这事给解决了。
田蓝还没回到临时办公场所,就迎头撞上了陈立恒。
后者行色匆匆,一见她就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完全不顾被人看到了会说闲话,直接将她拽到边上。
他情绪激动的很,脸上的肌肉都抽搐起来,张了半天嘴巴才冒出一句话:“田……田蓝,你知道谁来了吗?是延安的人,延安的人找上咱们了!”
田蓝“啊”了一声,惊讶不过转瞬即逝。
正常啊,他们敌后抗日根据地都建起来了,他们还抢了兵工厂,全国为之震动。
委员长的嘉奖令和委任书都送来了,我党如果还不动的话,那真是在侮辱我党。
田蓝扶额,就是这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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