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小奶奶跑走, 石振就去了转了一圈。

    他把手上的锡箔纸全都分出去，还带回来一些麦秆。

    本地主要中水稻，可以中两季, 但中两季水稻的话，往往第一季还没彻底成熟的时候, 就要收割，第二季也要抢着中抢着收……

    最后种出来的成品“双季稻米”口感很差, 每季的亩产也比单季要少。

    因此，在这些年水稻产量上来之后, 就很少有人种两季了，不过冬天的时候，大家会在田里中油菜或者小麦。

    关白羽养父家, 就每年都会中点小麦。

    石振去送锡箔纸的时候, 顺便提出要跟他买点麦秆，他这次倒是没要钱, 白给了石振一捆。

    回到关白羽那里，石振就把那些折得较为精致的元宝挑出来，再拿出针线将之穿起, 两个元宝中间，还穿上一段麦秆。

    麦秆是中空的，剪成一段段穿在元宝中间, 不仅让那成串的元宝好看很多，还显得高端大气上档次。

    这样十个元宝穿成一串，拿去卖肯定受欢迎。

    石振带着石星火关白羽，将那些折的一般的元宝，五十个一包用塑料袋装好，至于那些折的漂亮的元宝, 则收集在一起，准备十个一串用针线串起来。

    他让人折了十包锡箔纸，按理能拿到一万个元宝，但那些折元宝的老太太，多多少少会扣下一些元宝，他这边总数应该不到一万。

    但这些元宝的成本，才三十！

    看着满屋子的元宝，石振都觉得自己是个压榨那些老太太的可恶资本家了——他给她们的折元宝的工钱，实在有点少。

    不过这年头农村老太太没啥事儿干，对她们来说折元宝不算什么累活，折多了之后完全可以一边跟人聊天一边折，所以她们很乐意做。

    五十个一包的元宝，石振一共装了一百五十包，十个一串的元宝，则在串了几十串之后停手，打算明天一边摆摊一边串。

    他们一直忙活到晚上十点，才去睡觉。

    第二天是星期一，也是清明的前一天，本地称之为“清明夜”，很多人家会在这天祭祖扫墓。

    工厂学校之类，这天下午也会放假，甚至于石星火做工的工地，星期一星期二，直接放两天。

    石振这天照旧很早起来。

    清明这天乡下人都会杀鸡买肉，他们的猪头肉销量不会太好，石振就只准备了两个猪头，倒是豆干和鸡蛋准备了很多。

    把摊位搬到镇上，石振又急急忙忙回到家，这时候才七点，被他嘱咐过的关白羽还没出发去学校。

    见关白羽已经把他皱了的书装进洗干净的书包，石振问他：“小羽，你之前说你现在在学校里不怎么听课，都自己做题，是真的吗？”

    关白羽点了点头：“哥，我们的新课已经上完了，现在老师每天就是讲讲题……我完全可以不去学校的，哥，我帮你去摆摊吧！”

    “我今天去学校给你请假，以后你就别去学校上学了，免得那个闫江涛找你麻烦，但你也不能跟我去摆摊……你这几天先去镇上的新华书店看书，等我忙过这几天，看能不能找个退休老师，让你跟着他读书！还有，我记得镇上有英语课外班，到时候也给你报一个。”石振没打算把关白羽养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知道学习的人，所以平常有什么活儿需要做关白羽又在家的时候，他也会让关白羽去做。

    但他不能让关白羽全天跟着他摆摊。

    干多了这些，关白羽哪还有心思和精力读书？

    而且初中只是开始，关白羽接下来还要读高中，高中还很难！

    所以最好找人给关白羽补一补。

    “哥，你不用给我找老师，培训班也用不着，我可以自己学的……英语很简单，我多用点心就能学好了，不会的到时候回学校找老师问就行。”关白羽听到石振的话被惊了惊，补课班什么的，他以前听都没听过！

    不管是找老师教他还是让他去上补课班，都要钱，他觉得完全没必要。

    “这些以后再说，走吧，我先带你去学校请个假。”石振道。

    石振不喜欢关白羽的班主任，但到了学校，找上人家的时候，却还是按捺住自己的脾气，好声好气地跟人说话。

    再怎么样，关白羽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他现在还没有能力给关白羽转学。

    至于闫江涛和关白羽的事情……这时候没有网络，他想闹大都闹不大！

    即便闹大了……关白羽如今好好的，身上还没伤口，他压根不能把闫江涛怎么样，老师更是完全可以用“没注意学生间的矛盾”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石振对老师说，关白羽没钱读高中，这几个月想去打工赚点学费，所以要请个长假，当然，中考肯定会考。

    下丘初中初三的学生，平常不来学校上课的人其实很多，尤其是那些女生，她们都识字，学东西也快，但凡在初三时满了十六岁的，都早早去了工厂上班。

    但关白羽跟他们不一样，他成绩好！

    班主任觉得就剩几个月了，还是让关白羽来学校读书比较好。

    现在联赛虽然考好了，但关白羽能不能保送还不确定，再怎么样，也要等保送的事情定了再说。

    “老师你也说了，联赛已经考好，他在不在学校里，都影响不了成绩。”石振坚持要给关白羽请假。

    老师到底还是同意了关白羽不来学校这事儿，但也说了，学校有什么重要的考试的话，关白羽要来考。

    这点石振没意见，告诉老师如果有事要让关白羽来学校，可以跟初一的关金金说一声。

    请过假，石振带着关白羽回家，又带着他和石星火，把那一包包的元宝送到镇上去。

    自行车石振上辈子就会骑，所以钱起来的自行车他直接能用。

    钱起来这人胆子很大，不怕摔，自行车到手之后不管不顾就上去骑，也没一会儿就学会了。

    但石星火和关白羽不会骑车。石星火试着学过，不稳当差点摔了之后就不肯继续了，至于关白羽，他个子矮，都坐不到自行车座椅上去，就干脆没学。

    石振让关白羽和石星火在镇上占了个地方先摆摊，自己骑车回家一趟趟运东西。

    今天在镇上摆摊的人比平常要多很多，很多农村人，都抓了自家养的鸡，来镇上卖。

    还有人卖甜麦塌饼和清明团子，或者从河里抓了小鲫鱼来卖。

    这几年大家条件好了，清明在家祭祖都会准备一块猪肉，一只鸡，外加鱼，去上坟也又是鱼又是鸡蛋的，还要再准备点糕饼水果。

    在乡下，上坟的东西可以拿回来吃，但上过一个坟的东西，不能用来上另一个坟，既如此，买大鱼去上坟就不合适了，大家习惯买那种两指粗细的小鲫鱼，买个七八条怎么都够用了。

    镇上人很多，他们的摊位刚摆出来，就有很多人来问价格。

    大多数人都是爱面子的，这个年代的人尤其如此——他们以前都过得太苦了。

    隔壁扫墓的时候插了假花，自家扫墓的时候就不能没有，别人家烧一百个元宝，最好自家能烧两百个。

    有些人家会自己买锡箔纸回家折元宝，一边折还一边念佛，或者去跟那些念佛的老太太买一点元宝。

    但也有很多人不会折或者没那个功夫，这会儿看到石振这边的元宝假花之类，不就喜欢上了？

    石振要回家拿东西，一开始是关白羽看摊子的，关白羽起初有点不好意思喊，就用硬板纸写了价钱放在摊位前面，后来意识到很多年纪大的不识字，一狠心就开始喊：“银元宝有人要吗？买一包五毛，买三包一块！这串起来的元宝，一串三毛，两串五毛！”

    一年也就过一次清明，大家伙儿要是没瞧见有人卖元宝，不买也没啥，但瞧见了，就会买一点。

    买个一块钱，不管是买一包包的还是买一串串的，带回家都够用了！

    有钱一点的，就还买上一束假花，或者一些用来装饰的彩带。

    石振这摊位上的生意非常好，其中一些人是带孩子来买东西的，那些孩子在家长买元宝的时候，瞅见旁边摆着的石振昨天顺手进的小玩具，就吵着要买。

    手头紧的家长不乐意给孩子买的，哄着孩子说回家吃肉就把孩子带回家了，但也有很多家长，不介意花个几块钱给孩子买个玩具。

    等石振把家里的东西全都搬到镇上，就发现已经卖掉了很多东西。

    他没别的要忙了，可以自己看摊子，就让关白羽去新华书店看书。

    关白羽有些不想去，石振就道：“你中考考个好成绩，多给我长脸啊！到时候我在镇上，跟人我说弟弟考了多少多少分，特别有面子。”

    摊子上有石振和石星火两个人已经足够，确实不需要自己在旁边待着……关白羽想了想，去了新华书店。

    镇上新华书店的员工对人特别冷淡，他们对买书的人爱理不理的，对在书店看书的人，也同样爱理不理。

    这也挺好的，至少大家在店里看书的时候，会自在很多。

    关白羽以前从没来过新华书店，这样外面看着上档次的店，他那时候不敢进。

    现在进了店，他才知道，原来这里有这么多书！

    石振是让他来学习的，关白羽对小说之类也不了解，就先去看那些习题，看着看着，他看到了一本作文书。

    把书翻开之后，关白羽就合不上了。

    这是一本普普通通的作文书，但里面写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东西。

    比如看了其中一个北方人写的作文，他才知道北方原来睡炕，还会在炕下烧火。

    真的太神奇了！

    关白羽在书店看书的时候，石振用他高超的揽客技巧招徕客户，飞快地卖着自己的货物。

    这中不能长久做的生意，普遍利润很好，他昨天进的假花彩带，至少翻倍卖，元宝就更不用说了，它成本真的很低很低。

    石振卖的时候，石星火就在旁边拿着针线穿元宝，他算不清楚钱，但这活儿是会干的。

    生意太好，石振都没顾得上吃午饭，直到石星火跟他喊饿，他去附近店里问了时间，才知道原来快12点了。

    今天他们家没做午饭，石振给了在不远处摆摊的钱起来两块钱，让钱起来自己去买点吃的，又让石星火去新华书店找关白羽——等关白羽回来，他们就一起吃饭。

    石星火很快就把关白羽找回来了，回来的时候，关白羽的表情有些尴尬：“哥，我看入迷了，没注意时间……”

    “没事，我也一样……小羽，今天我们在镇上吃饭，你要吃什么？”

    关白羽道：“我什么都可以！”

    石星火也什么都爱吃……石振道：“那我们去吃小笼包吧，每人一笼小笼包，一碗豆浆。”

    面食是关白羽的最爱，至于石星火，肉包子他不可能不喜欢。

    小笼包一块五一笼，每笼十个。

    本地做包子面皮都厚，耐饿，这家店的小笼包个头还非常大，很多人吃五个就够了。

    豆浆则是五毛钱一碗，它是用大海碗装的，放了酱油、榨菜末、油条和葱花，瞧着满满当当。

    石振记得2000年左右，他常带关白羽来同一家店吃包子。

    当时小笼包两元一笼，但包子的个头比现在要小，豆浆还是五毛钱一碗，但已经换成了小碗，里面的油条也没了。

    石振没从摊位前离开，是让石星火把包子豆浆端到摊位上吃的，期间有人来问价格，他就放下碗招呼客人，等等再吃。

    还不等他把东西吃完，关白羽就回来了，给了他五个用塑料袋装着的包子：“哥，我吃五个就够了，这五个给你吃。”

    石振笑着收了，打算晚上热一下给关白羽当饭吃。

    到下午两三点，镇上就没什么人了，那些来摆摊的人，也都回了家。

    他们都还要去扫墓，以及准备晚饭。

    今天的清明晚饭，大家都会吃好点。

    石振的银元宝已经卖了个精光，只剩下一点假花，还有一些玩具。

    至于钱起来那里，卤蛋和卤豆干都卖完了，但猪头肉还剩一半。

    很多人买卤蛋豆干去上坟，但没人用猪头肉去上坟，至于自家吃……今天家家户户都买肉，就不用再买猪头肉了。

    石振让钱起来和自己一起收摊，早点回去。

    钱起来还要回家上坟，他也要陪关白羽去看看奶奶。

    哪怕关白羽的奶奶应该不想看到他。

    他们回到家已经下午三点多，钱起来骑上车，急吼吼地回家了，石振则和关白羽一起准备祭品。

    他在镇上买了点荸荠，还特地割了一块肉，再加上特地留开的卤鸡蛋卤豆干凑成四样，倒也勉强够了。

    当然，元宝和蜡烛不能少，这些他昨天就准备好了。

    乡下的土地属于村集体，为了方便，这边每个村都会专门留开一块地做墓地，关白羽奶奶的骨灰就埋在那里。

    石振和关白羽过去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很多人家早已上好坟，关白羽奶奶的坟就被清理过，拔掉了杂草。

    坟上堆了土块，前面还有灰烬。

    石振和关白羽把东西摆在坟前，又点上蜡烛，拜过之后，石振就在旁边烧元宝。

    他以前不信鬼神，但关白羽去世后，却忍不住想要相信。

    他那时候，就希望关白羽可以投个好胎。

    现在重生回来，他也说不上信还是不信，但他觉得，人做善事，总归是没错的。

    他这一生，不追求奢华生活，不追求功名利禄，只愿自己的亲人爱人能幸福安康，他愿为此多做好事，行善积德。

    上坟要等蜡烛燃尽才能走。

    石振和关白羽坐在地上等着的时候，有其他人来上坟了。

    其中就有一个从石振这里拿锡箔纸折的老太太。

    这老太太来上坟的时候，带了一包折好的银元宝，瞧见石振还很不好意思。

    石振知道那些元宝，多半是老太太帮自己折了之后扣下的，他没跟人计较，只当没看见。

    那老太太就松了一口气。

    石振这些日子特别忙，这会儿坐在坟边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对他来说竟是难得的休闲。

    这儿种了不少树，遮挡住阳光，让吹进来的风都是冷的，但石振依然有些昏昏欲睡。

    最后是关白羽叫了他：“哥，我们走吧！”

    关白羽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把祭品收进竹篮，又把一碗黄酒倒在坟前。

    他看着并不难过，拎着竹篮起身之后，还问石振：“哥，你要吃卤蛋吗？”

    “嗯。”石振拿了个刚才被当做祭品的卤蛋吃。

    他和关白羽在落日的余晖下慢慢往回走，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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