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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
    正月十八这天, 沈黎一家就收拾好的东西。为了不带太多累赘, 沈黎将大半的铜钱都换成了银票, 做出了新里衣, 缝上口袋, 将银票装进去,再将口袋封好。如果有贼人, 倒也不必害怕钱全部被搜刮走。这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过请了最贵的镖局,应当没有问题。

    沈来秋在正月十九日宴请村中所有的人, 这是一个告别宴会,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许多村人都伤感地哭了。他们总觉得沈来秋一家离开这里,仿佛沈家村都少了主心骨。不过他们知道, 就算沈来秋一家不在这里, 沈家村也不会再像过去一样穷了。

    “来秋啊,你是沈家村的功臣,给了我们赚钱的门路, 还生了个麒麟儿,给我们的后代留下生计,我们沈家村世代都要铭记你们的恩情。你们路上小心,去了燕回县也不必挂心这里。你放心, 你的厂子, 就是沈家村的厂子, 你一日不在, 只要老汉我活着一日,就没有人敢在这里撒野,否则我拼了这老命,也要护住你们的厂子。”

    “对,我们都帮着你看好,谁要是敢作乱,我们就把那些人赶出去。”

    沈来秋看着村里的叔伯婶娘们,知道他们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的,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自己的脚下仿佛生了根一样,他与这里是有着紧密的牵连的,纵使即将走到远方,也觉得无比心安。

    沈黎如今长成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样子,由于个子在抽条,这几个月越发瘦弱了,但是乌黑透亮的眼睛越发坚毅和清明,他的肩膀是挺拔的,并没有因为身上的重担弯下身形,还是一棵小树,却早就承担起给人庇荫的责任。

    族长这几年老了许多,说话都有些颤抖,“黎小郎君啊,我知道你有能力做个好官,你跟我们不是一样的人,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人的一生总有许多变数,你小小年纪,不要思量太多。别的人总会为自己寻找出路,不要太劳累了。我当了二十年的族长,还只能浅薄地感受到你身上的重担,你才是个未及冠的孩子啊!”

    沈黎感受到族长对自己的爱护之意,心中感动,只将一腔感动和挂念化成一个鞠躬。村人不太理解这样的行礼方式,但是能感受到这里面浓郁的情感,于是和沈黎一样,冲着沈来秋和沈黎站立的方向鞠了一躬。

    镖局的人到了,将东西都搬到马车上后,镖局的头领贺英道:“沈小郎君,我们该走了,天色晚了不好行路。”最近的山匪虽少,可是也不排除还有丧心病狂的强盗半路拦截。他们的命无所谓,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做这一行当的,高风险,高回报,遇到什么都是命中注定。可是沈黎不一样,他们中许多人都直接或者间接受到沈黎的恩惠过,沈黎哪怕受一点点伤,他们都觉得自己不配行走江湖了。

    马车出了清河县,一路往北疾驰,他们要经过河东道,再越过荒河去往西北地界,绕过三座山才能到燕回县。燕回县属于殷州,距离殷州的府城灵城相隔甚远,甚至连气候都大不一样。沈黎坐在十分摇晃的车上,只觉得他是真的把沈家村当成真正的家乡了,这还没出汴州的地界,就开始想念起沈家村的一切。

    余氏带着沈言在一旁玩沈黎给弟弟做的乐高,时不时发出一两声赞叹,沈来秋在马车外和镖局的头子聊天,谈论路过地方的风土人情,沈黎默默在一旁听着。他很庆幸自己穿越到这里来,这个时代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可这里有爱他的家人,有爱护他的族人。路途颠簸且遥远,但是有家人的陪同,一路上并不觉得孤单。

    去往燕回县的路上,沈黎没有选择刻意地迅速赶路,他的任期在二月十日,因此时间非常充足。一般看到有驿站,又是差不多吃饭的点,都会选择在驿站停留一个时辰,才继续赶路。饶是这样,众人还是显得面色有些憔悴。沈言是个刚生下来,就受到大家娇惯的孩子,可是大约本性就是愿意吃苦的性子,一路上都没有叫苦,沈黎对小弟非常宽容,平日不给多吃的糖浆饼也愿意叫他多吃两块。

    古代的弟弟都喊哥哥兄长或者阿兄,沈黎不接受“兄长”这个显得非常官方的称呼,因此沈言在人前叫沈黎阿兄,人后喊哥哥。

    “阿兄,你看,又有个驿站了!”大约赶了半天的路程,沈言的肚子饿了,看到有驿站简直要忍耐不住了。况且他正是好动的年纪,能大半天的呆在马车里,实在是难为他了,连阿兄的孙猴子的故事都无法让他静下心来。

    沈黎现在带着官印,属于官身,所以驿站对他和家人是开放的,价格也很低。但是镖局的弟兄们只能选择不远处的客栈,不,也许称不上是客栈,就是附近的百姓开的客舍,靠着离官道近的交通优势,给过往的行人提供食宿,赚些微薄的钱粮。

    贺英对这里的地方比较熟悉,很快找到了一家相对干净的店,准备住进去。沈黎看着离燕回县也不远了,官道比别的地方还凄凉些,就决定放弃驿站,想跟着贺英在这家客舍稍微歇歇脚,叫沈言放放风,等一个时辰后接着赶路。刚好贺英也不放心这里的治安,两人一拍即合,去一家叫李三郎客舍的地方准备吃午饭。

    “他家的客舍饭食最是干净,沈郎君不必担心坏肚子。”

    沈黎一看,是三间草棚搭建的客舍,看着有些简陋,甚至有一面墙似乎快要倒了。他有些迟疑,但是不好驳了贺英的面子。

    他没有注意到贺英也是满脸惊讶:“小郎君,我得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前年来这里,货物险些被打劫了,是这夫妻两提醒我们小心隔壁客舍的那伙人,我才成功避开祸事。这时候我不好不管不顾。”

    沈黎表示理解,都是靠得住的人,他心里也放心。

    沈黎刚一下马车,拉着沈言的手进去,就看到一个妇人出来招呼他们:“客官,小店如今是不能住店了,实在对不住,但是还能吃饭,请问有几位客人?”

    沈黎注意到这妇人的手上都是烫伤的痕迹,不由得看久了些,没顾得上搭话。

    沈言人小鬼大,赶紧道:“我们一行十五人,您赶紧上菜上饭,我阿兄饿得说不出来话啦!”

    妇人不自在地将手缩回了袖子中去,她一大把年纪,倒是不至于误会这个俊俏的小郎君是登徒子一样的人,只是怕手上的腌臜样子吓走客人了,今天就又没有生意了。

    他们家虽然是官道边的客舍,可是生意并不算好。尽管做菜干净,可是也没有别的优点了。比他们距离驿站近的客舍或者客栈比比皆是,因此生意不算太好。

    贺英安顿好马车,带着沈来秋和余氏以及一众弟兄来到院中。

    妇人惊喜道:“原来是贺大郎来了!这些年多亏了你给我们介绍生意,不然我们这一家也没办法糊口了!”

    贺英笑道:“说的是哪里的话!这是沈黎,算是我的恩人。他们一家要去燕回县,今日在你家吃顿饭,你叫你家三郎多做些吃食上来,我们慢慢叙旧。”

    妇人朝着沈家人福了福身:“我下去给客人们倒壶热茶。”

    贺英跟着妇人去一帘之隔的厨房,问道:“你们家左边客舍的墙怎么塌了?难道有恶人欺辱?”

    妇人叹了口气道:“我们这里,有一伙地痞流氓,常年流窜到这里,见我们家人少,好欺负,就叫我们交保护费,一年要交一两银子。你知道三郎那人,最是冲动,他本来跟我在这里糊口,还要养五个孩子,根本就没有多余的钱交给那伙人,就拿起棍子上去打人。那起子人被吓跑了,怀恨在心,就趁着晚上,将我家的墙推倒了。好在三郎朋友多,在这里住了几天,那伙人见占不到便宜,就隔几天来骚扰一下。三郎见修了墙也是马上要被推掉的,就不想修了。我家如今只做饭食的生意,不提供住宿了。”

    沈黎在隔壁听得非常清楚,深深觉得这伙流氓需要好好整治一下。他看到这家人的孩子,大的长得还好,几个小的简直瘦得可怜,再这么下去,大人被逼疯了,小孩离死也不远了。

    贺英是个有本事的,他想把这些流氓捉住,可是有心无力,心中憋闷。

    沈黎问道:“这里的县令也不管吗?”

    妇人勉强笑道:“任期满了就走了的县令,如何管?他手下的差役只叫那伙人不要做得他太过分,县令不想闹出人命,但是骚扰这件事,县令是不管的。我们的庄稼,今年也怕是种不了了,前些天那些人还说要把我们家的秧苗给踩死。”

    贺英气得大骂:“狗官!屁事不管,当什么官?”

    鸡蛋不能和石头硬碰硬,加上县令不管事,客舍保住一半,挣点糊口钱就罢了。

    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从门外进来,左手里拎着一只死鸡:“我们家鸡也被石头砸死了,唉,刚死没多久。”

    他的右手还拎着一串五花肉:“哎哟,早看到一行人过来,一看那队伍走得端正我就知道是你来了!我买了肉,厨房蔬菜多,咱们中午喝点酒,客人不反对吧?”

    沈黎笑道:“不反对,你这五花肉和鸡肉打算怎么做?”

    李三郎笑道:“鸡肉炖汤,五花肉红烧,您看如何?”

    沈黎点点头:“我却想下个厨,叫贺兄看看是你家客舍做的红烧肉好吃,还是我做的好吃。”说着从包袱里面拿出自己带的调料,准备做一碗以五花肉为主的卤菜。

    卤菜是沈黎常做的,在沈家村,他们家最先卖卤菜。沈黎怕燕回县的调料不全,到时候吃不了卤味,就带了不少调料过来。卤菜最大的优点就是香,卤汁一调好,满院子都是香味,闻着就叫人馋。除了沈家村,其实也没有多少地方会做出卤菜来了,因为穷得买不起香料,而且也不知道具体配方。这时候确实也有地方吃过卤味,就是配方不如沈黎的齐全,沈黎是信息大爆炸时代的人,对配方这样的东西不要太熟悉。

    卤味还没有做好,就有客人从隔壁的客栈顺着香味找来了,“店家,做什么东西呢?这么香?我们也来两碗!”

    沈黎将卤肉捞出来,盛了两碗饭,上面放两块卤肉,浇上一点卤汤,这碗饭就香得勾起所有人的馋虫。他迅速将碗端出去,对客人道:“五文一碗,要不要?”

    李三郎吓死了,他就没卖过这么贵的饭食。

    只是两位客人一点都不在乎,赶紧给钱,然后端起饭碗就开吃,将卤肉卤汤加上米饭吃得干干净净的,满意地冲沈黎点头,“味道真好!下次路过还来吃!”

    沈黎把钱递给李三郎:“拿着。”

    李三郎觉得这钱都烫手,哪里有客人帮他招待客人的道理?沈黎可不管那么多,直接将钱塞到他手里,就回去给家里人盛饭吃了。

    沈黎一边吃一边道:“想解决你的困境,靠你自己肯定不行,得将这周围的客舍都联系起来。如何联系?就得靠着卤菜了。我做的卤汁还有许多,都在锅里,你这些天不必重新做卤汁了,有这个,你做卤肉,卤鸡蛋,卤干子都使得。这些天每日将卤汁煮沸,免得吃坏人肚子,做各色卤菜,味道都是不差的。你本就是厨子,刚看过一遍我做卤菜,应该都记得。等你做出卤菜,抢了别人的生意,你就将这些卤菜在晚上做好,早上卖给附近的客舍,这样你家被地痞流氓纠缠,附近的客舍就会看在你家的卤味为他们带来更多客人的分子上,帮你们一把。”

    李三郎赶紧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是郎君你的方子,我虽然心动,却不能占为己有。”

    沈黎好笑道:“你看我们家是缺一个方子的人家吗?拿着吧,你家孩子饿得这样瘦,你娘子的手都被人泼了滚烫的开水,你就不想报仇吗?”

    李三郎直接跪下去了,“郎君今日教我生存的办法,我无以为报,只能当您的家奴,好好报答您的恩情。”

    沈黎摇头:“我也不缺家奴,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曾经应该帮过不少行人,一饮一啄,都有定数。你今后若是赚钱了,偶尔也帮一帮走投无路的人,我也觉得值当了。”

    一个方子,换一家人,甚至更多人的命,沈黎觉得怎么都值当了。

    沈黎道:“我是燕回县新上任的县令,若是你们捉到那些地痞流氓,县令还不处置,就将人扭送给我吧,我来帮你们县令处理。”这时候只要犯了罪行的人进入别的辖区,便可以受到别的辖区的官员管制,这是合法的。

    李三郎一个高大的汉子,简直忍不住自己眼睛里的泪水。他们这里穷,好像已经被官员们放弃了一样,没想到如今还能看到一个愿意帮他们的官,真是老天开眼,不让他们家一起去死。

    “方子你自己记在心里吧,有事就去隔壁县城找我。”不是沈黎多管闲事,而是两个县城相离也近,这些地痞流氓一旦尝到甜头,难保不去燕回县捣乱,早些惩治才合适。

    隔壁县就是这样乱象丛生,可见这片地方都是如此,只是燕回县最穷罢了。沈黎觉得,老天果真没有想让他休息过,一来就遇到这些糟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