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岁的陈冰呆在了那里。
小手里捏着一截露出白色丝绵的胳膊……
那是她的小妞妞的胳膊。
陈炽也吓了一跳,腮帮上的两坨肥肉抖了两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被扯掉一根胳膊的布娃娃,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自己这个小堂妹个子很矮,人也很瘦,皮肤苍白,黄毛稀疏,本来是个怎么都不打眼的小豆丁。
可不知道为什么,其实陈炽心里对这个小豆丁有点打怵。
倒不是因为上回她咬过他一口。
而是这个小丫头人虽小,却总是劲啊劲的。从来都是横着走的陈炽就很看不过眼,一直想把她招致自己麾下,叫她对自己这个当大哥的俯首帖耳。
奈何一直不成功。
眼下他看陈冰不吭声,也有些怕情,当下把手里的娃娃往地上一丢,先发制人,扯着嗓子喊:“看!都是你!扯怀了吧!”
他知道这个小丫头对这个娃娃宝贝的很,本来他也就是闲着没事招惹招惹她,没真想把她娃娃弄坏。
可现在坏都坏了,这丫头又不是好惹的,所以陈炽准备拍拍屁股溜之大吉。
屁股刚从桌子上挪下来,陈炽就被陈冰一把扯住了!
陈炽就见眼前这个小丫头吸着气,鼻头眼珠红彤彤一片,偏偏就是不掉泪,也不说话,两片薄嘴唇紧抿,一双小手把自己的衣服扯的死死的。
他有点怂,却又不允许自己怂,色厉内荏的直着脖子,大声嚷嚷:“干嘛呀!又不是我弄坏的,是你自己扯坏的!”
他力气比陈冰大的多,一双胖手去扯陈冰的手,却偏偏扯不开,心里头打怵,于是只能再度跺着脚大叫:“耍无赖是吧?把我衣裳扯怀了你赔的起呀!奶奶!奶奶!!”
眼下寒假,他们俩家的父母都上班,所以都只能把孩子送来奶奶家——陈炽和陈冰是堂兄妹,自然是同一个奶奶,方才正在院子里收拾鸭子,因为大宝贝孙子来了,要做孙子爱吃的红焖鸭。
陈老太是个衣着干净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此刻听到动静正从院里推门进屋,人还没走进来呢,就能听得到老人家厉声:“星星你这妮子能不能安生点儿?”
星星是陈冰的小名。
陈炽得意的冲陈冰扬了扬下巴。
陈老太膝下有两个儿子,长子是陈炽他爸,小儿子是陈冰她爸。
手心手背虽然都是肉,但陈老太却只爱大儿子,小儿子嘴笨,不会哄人,向来不大被老太太欢喜。
相应的,陈老太也只喜欢陈炽这个大孙子,对陈冰这个孙女儿,也就是捎带着看一眼。
俩孩子虽小,彼此在奶奶家彼此的地位,却都倍明白。
有陈老太这个大后盾,陈炽在奶奶家里向来都是横着走,眼下更是得意的冲陈冰挑起了眉毛。
他虽然胖,一双眉毛却生的好,黑且长,此刻眉头抖啊抖的,挑衅威胁的意味非常浓厚:“还不松手?要不是有我妈拦着,上回咱奶就得削你!”
上次陈冰咬伤了他的手,陈老太怒不可歇,险些要拿剪刀剪了陈冰的小辫子。
陈冰还是不吭声,一双小手死扯着陈炽的衣服,指甲都发了白。
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样,自从她的小妞妞断了胳膊,她脑子一直轰轰的,只知道要抓住眼前这个罪魁祸首。
可是抓住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一如既往的,还是这么可恶。
陈老太已经进了屋来,一眼就瞧见这撕扯在一起的孙子和孙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妮子又发的什么疯?”
陈炽立刻配合演出,跺脚呜呜叫:“奶奶!陈冰她又想咬我!奶奶你快来救我呀!”
陈冰一门心思的只想着:决不能放过眼前这头臭狗熊!
眼看对方乌拉乌拉的又跳又叫,奶奶一来,又得让他逃了去!
当下心下一横,小拳头直直捅了出去——
手背上是肉撞上肉的感觉,陈冰也不知道自己使了多大力气,只觉得手背生疼生疼的,一时间都静了那么一会——好似看默片一般,自己的手指松开了,臭狗熊从身前歪出去了一步,抹了一把鼻子。
“啊啊啊啊!!!!!!!!!”
石破天惊的一声大叫——
那个胖孩子捂着鼻子,衣襟前殷红的血一滴滴的正落上去,地面上也被溅开了一朵朵红色的小坑——胖手一抹,一抬手,从鼻子到下巴颏,红艳艳的一片。
陈冰见过农村里过年杀猪,而陈炽眼前俨然就跟那待宰的猪一般:一蹦三尺高,又哭又叫又跺脚!
男孩子嗓门大,那声音简直有要把屋顶掀开的架势!
“奶奶!!奶奶!!!!我流血了!!!流血了!!!啊啊啊啊,我流血了!!陈冰把我鼻子打破了!!”
陈老太被大孙子叫的腿脚都踉跄了一下,慌的跟什么似得,都来不及去骂陈冰,忙不迭的上前去看孙子:“哎吆哎吆,小虎呀小虎呀,叫奶奶看看,叫奶奶看看!”
陈冰站在原地,瞧着这对慌慌张张的祖孙,怀里紧紧搂着断了一根胳膊的小妞妞。
她不知道跑,也不知道害怕。
就像奶奶最爱数落她的那样:这孩子木头人一个,怕是个傻的!
陈老太又是拿凉毛巾捂头,又是拿药棉去堵鼻孔,忙活了好一番,终于是把大孙子的鼻血给止住了。
扭头一瞧,始作俑者还好端端站在那里,脸上连点惊慌的表情都木有,简直就像在跟她挑衅一般!
陈老太怒不可歇,老手一伸,扯住陈冰的耳朵就往外拎:“没规矩的糟践东西!疯狗一条,谁都敢咬!”
陈炽鼻孔里塞了两团棉花,正坐在沙发上抽抽呢,奶奶这一下子把他吓的都不抽了,抹了两把眼睛,眼睁睁就瞧着陈老太扯住陈冰耳朵,把人给扯出了门去。
陈冰个子小,人更是瘦汀汀的一根,被陈老太拽的小身子一个劲打摆,就跟拎抹布一般就这么被拎了出去——不过她偏一声都没吭,只两只小脚在地上乱蹬,鞋子掉了一只,露出里边洗成灰白色的袜子出来。
陈炽捂着还有点发烫的鼻子,咽了一口口水。
到底是大人,陈老太两三下就把陈冰给拎出屋去,陈炽不敢跟过去,坐在沙发上却又觉得屁股发烫,坐立不安。
很快,陈老太折回屋的脚步声响起,这孩子心里骤然打了个突,顿时一下子蹦起来,跑去五斗柜,抓了个什么东西,以最快的速度又窜回了沙发上。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陈老太进的屋来,嘴里边念叨着“臭东西臭东西”,气呼呼的往五斗柜走去,一拉抽屉,“咦”了一声。
“小虎啊,瞧见奶奶的剪刀了吗?”
陈炽躺在沙发上装死,抬了抬眼皮,有气无力的哼了两声:“没……”
陈老太又翻了一遍抽屉,无果,在屋里又转悠了一圈,还是无果。
陈炽眼睛偷偷挣了一条缝,依旧哼哼:“奶,你拿剪刀干嘛呀……”
“那个小丧门星!敢把你打成这样!我今天非把她辫子绞了!叫她爹妈瞧瞧,这生出的都什么治货!以后啊,也别再进我家门!”
陈炽屁股动了动。
他屁股上肉多,两下就把屁股下边那个冷硬硬的金属玩意儿给顶进了沙发坐垫的缝隙里。
“奶,我头疼……”
胖孩子可怜兮兮的,一头捂着脑袋,一手捂着肚子,撒娇,“肚子也疼……你别管她了嘛,快给人家揉揉……”
“哎吆哎吆我大孙子内!这是哪又难受啊?这疼?这疼?”
陈老太颠颠的赶忙上前,嘘寒问暖。
陈冰一个人站在陈家老宅的朱红大门外。
左耳朵边一直到脖颈里,都火辣辣的连成一片,这大冬天的,她身上衣裳也歪了,鞋子也掉了一只,一只脚只能踩去青石板的门槛石上。
奶奶说她是个顶坏的坏东西,打伤了小虎,要把她轰出去,还要把她的小辫子给绞了!
爸爸妈妈嘱咐她要在奶奶家听话。
她没听话。
怀里的小妞妞依旧睁着蓝色的大眼镜,鼓着粉色的小嘴唇儿,在冲她微笑。
小妞妞可真勇敢啊,胳膊都断掉了一只,都不哭的。
我也不哭。
方才陈炽还在门口转悠,扒着影壁露了半张胖脸,陈冰不肯看他,把脸直直的冲着大门外。
任他朝自己又嘿又嘘的。
好冷。
脚好冷。
陈冰把怀里的小妞妞抱的更紧了一些,把她受伤的胳膊,塞进自己的衣裳里去。
胡同里响起了熟悉的自行车铃声——
来人一脸无奈的瞧着她,走过来抱起了她,还有小妞妞。
“又惹奶奶生气了啊?”
陈冰木着脸,慢慢伸手搂住了男人的脖子,把脸埋去了他带着寒气和温暖的衣领间:“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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