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云南,古城。
清晨六点,陈冰胡乱扎着头发,就着院子里唯一的一根水龙头,低头刷牙,一嘴的泡沫。
高海拔地区天亮的晚,天黑的也晚。这个时候,太阳还没出来,院落里一片微微的薄明。
陈冰刷牙刷到一半,引来一阵干呕。胃里一番翻江倒海的绞腾,她扶住盥洗池,按捺了一会,匆匆漱了口,连脸都没来及洗,两步折回房间,掏了几片饼干就往嘴里塞。
饼干有点干,她来不及嚼碎就往下咽,粗粝的饼干块刮在嗓子眼里堵着,陈冰捶了两下胸口,顺手摸了手边一个杯子灌了两口凉水,才把一嗓子眼的东西给顺下去。
肚子里垫垫东西,就能呕的没那么厉害。
这是她这阵子以来得出的经验。
果然,不适感有所减缓。陈冰不敢怠慢,方才起床时在炉子上馏的俩包子应该火候差不多了——她把屋檐下的煤气炉子关了火,趁着这会子焖一下的功夫,赶紧洗了脸扎好了头发。
古城这地界,一年四季到头温度都很宜人,就是一天里天气变化实在大——特别是现在太阳还没蹦出来的时候,明明刚刚才不过立秋,却是大早上的寒意逼人。
陈冰身上披着棉袄,从蒸汽撩人的锅里端出一个盘子,盘子里俩包子,还有一袋被蒸的热乎乎的牛奶。
她都来不及坐下,端进屋,站在窗台前就急窜窜吃了起来。一个热包子下肚,胃里的确更熨帖了些——就是喝牛奶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味道刺激,又一阵猛烈的恶心袭来。
陈冰弯腰站去墙角呕了好一会,刚吃下的东西转眼就吐了个干净——她抬头擦干净眼泪,漱了漱口,还是强按着不适,把另一个包子吞下了肚,剩下的那半袋牛奶也喝了个干净。
好在,这回,没再吐了。
不吃不行,她现在是两个人,所以饭必须得好好吃。
陈冰背上背包,出门前又从方才的锅里捞出来两个煮鸡蛋,拿塑料袋装了,揣背包的侧兜里,以备不时之需。
牛奶鸡蛋,这是她能想到的最能补充营养的东西了。
临出门,顺手还把墙角的垃圾袋也给系好捎出去。
陈冰这么一大早赶着去的,是位于古城中轴线上的一家名叫“菲林”的婚纱旅拍店——旅拍,顾名思义,旅游+摄影。是近年在云南四川等地流行起来的一种人像拍摄方式。不过主要客户还是新婚夫妇们,毕竟祖国大好河山美如画,携手爱人一起出来欣赏美景,顺便在美景中还把婚纱照给拍了,算是一举两得了。
完美!
古城作为此旅游大省著名的旅游打卡地,这种类型的旅拍店可以说是比比皆是——陈冰先前还在影楼工作的时候,也接过这样的旅拍项目,目的地就是云南。所以也算是了解,况且换汤不换药,旅拍店实质上还是影楼而已,只不过就是出外景出的格外远罢了:)
陈冰赶到菲林的时候,几位同事也基本都就位了——摄影师一位,助理两位,剩下的就是作为化妆师的陈冰,一伙人在辆白色的小面包上冲陈冰招手。
他们今天的拍摄地很远,客户选择的是雪山盛景——虽然远,但收费也相应高,对他们这个规模不大的旅拍店来说是桩不错的买卖。所以再远也要去,车程三个小时,眼下他们工作人员集合完毕,要去酒店接客户了。
开车的是助理小罗,是个江苏来的小伙,人才不过20岁,比陈冰还小,来店里的时间不长。本来只是个打杂的助理,后来店里缺司机,就赶鸭子上架的也当起了司机。
不过小罗发动面包车后,驶向的目的地却不是客户所在的酒店。陈冰按压下胸口又一股翻涌,心中尚还在奇怪,就听小罗解释:“咱们先去接个人,今个可是跑雪山!这路老险了,我可开不了。所以老板今天给找了个老司机,现在咱们先去把司机给接上。”
也是,小罗年青,今年上半年才拿的驾照,技术和经验统统没有。去雪山的路又陡又窄,能用个经验丰富的正经司机,也是对大家的安全负责。
陈冰坐在最后一排,膝头抱着自己的背包,化妆箱就在座位下边,趁着车上的时间,抓紧时间补眠——昨个一宿烧心烧了半宿,人根本就没睡好。不过她现在嗜睡,才一落座就感觉眼皮发沉。
在行驶的车身中,伴随着汽车马达的震动,她枕着背包,很快就迷迷糊糊起来。
他朝她转过身来,眼神落去她脸上,是一种麻木的寂静——她看到他的嘴唇张了张,感觉自己出现了幻听,因为他吐出来好像只是一团空气。
她根本没有听见他说的什么。
不过,后一秒,她还是听清了。
他说:“陈冰,我们分手吧。”
他说,他本以为他们之间所谓的“一家”,只是徒有虚名而已——他和她,并没有血缘上的任何关系。
所以,他才会放肆的放任自己,爱上了她。
而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们的确是一家人,货真价实的,他是她货真价实的兄长;而她,也是他货真价实的妹妹。
而他和她在一起,是什么?
是**。
他承认,自己承受不住世俗和伦理的压力,他承受不住……他爱上的人,是他的妹妹。
所以,他逃走了。
他走的匆忙而迅疾,不过月余的功夫,就处理好了一切,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尘埃落定,出国留学。
像是补偿,他把大部分的积蓄都留给了她,好让她去交化妆学校昂贵的学费。
他离开的那一天,甚至都不肯扭头看她一眼。
她腹中那团血肉,在随着她的心脏呼呼跳动。她站在来来去去的人流中,想,自己和这个腹中的孩子,是该有多么不堪啊,他(她)的父亲甚至还不知道他(她)的存在,就已经遁逃的如此匆匆,连头都不曾回一次。
车身险险一个刹车,剧烈抖动了一下——陈冰从混沌的浅梦中惊醒过来,揉了把眼睛。
身旁的同事们都在吐槽小罗,这技术的确麻麻,连停个车都停的惊险无比。
小罗讪笑着跳下驾驶座,然后,车门重新被拉开——驾驶座上低头坐上来一个男人,人很精壮,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长长的帽舌把半张脸都给遮住了,只露出个刮成青色的下巴。
他侧过脸,冲车里的人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小罗跟大家介绍:“这是赵哥。”
这应该就是老板为了今天的行程特意请的司机了——大伙七零八落的打招呼:“赵哥好。”
赵哥好像并不爱说话,点个头完事,然后轻车熟路发动了车子。
陈冰却是从那个浅尝辄止的侧面中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人真心很眼熟。
太眼熟了,毕竟那张脸真心令人难忘。
那是赵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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