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炽知道陈冰,就她那个石头性子,如果不是碰到特别要紧的事儿,她是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的。
他伸出手去,左月迟疑了一下,把手机放去他掌心,陈炽岌岌可危的捧了,艰难张开口,却是胸口生疼,嗓子艰涩,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左月叹了口气,上前取过手机按了拒接键。
“你肺部洞穿,还伴有呼吸道感染,暂时没办法开口说话。”她手指摸在手机屏幕上,“还是发信息吧,就说正在开会,怎么样?免的她担心。”
她瞥了他一眼,看透了他的神情,“好,再问问她是否有事。”
陈炽点点头,一直盯着她,就见她作为自己的临时发言人,低头在屏幕上按键飞快——须臾,左月将对话屏幕放去他面前:“她说她那边一切都好,叫你不用挂心。”
陈炽垂下眼睫,握紧双拳,尝试着用了用力气——如果不动,他其实并不觉得疼。所以对自己的伤势,总还抱有一丝侥幸。
左月旁边凉凉道:“别折腾了,省的再弄裂了伤口。你现在觉得不疼,是因为用了镇痛泵。你这可是洞穿伤,还断了一根肋骨。看在你年轻身体素质还算尚可的份上,卧床一个月是最基本的。”
一个月……
如果不是这个意外的话,他甚至下周就准备动身回国的。
一个月。
事已至此,陈炽一双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后只能长长呼出一口气来,接受现实。
人要往前看,最起码,他还有得命在,还有机会回去。
只不过,要晚一些。
陈炽积极配合治疗,积极的甚至都有点拔苗助长——一周后,他尝试着借用双拐行走。然后,不出所料的摔了个大马趴,成功把伤口给崩裂了,被左月骂了个狗血喷头。
那时候他的呼吸道感染也不过才好转一点,只能发出一点气音,全程被动挨骂,反驳都反驳不得,让按头骂了个痛快。
却是骂着骂着没了声,陈炽抬头一看,左月独自站去窗前,发丝掩映下,眼圈和鼻头红的都十分醒目。
陈炽:“……”
情况他知道一些,其他左月没有多说:因为自己无辜挨的这颗枪子,左月那个大佬老豆终于偃旗息鼓,灰头土脸返回了宝岛——这桩擦枪走火事件自然要按下来,否则发酵出来这个议员更是甭想了,岂不是黑道背景无处遁形骨子里劣性仍在?
左月以此为条件,保证自己可以全权处理按压下此事,但条件是,家族日后不得再企图利用婚姻乃至其他任何东西来绑缚控制她。
否则?否则她就把这桩枪击事件全新包装,打包丢去湾湾,好好刷新刷新宝岛人民对这位议员竞选者的全新认知。
大佬被自个闺女气了个绝倒,袖子一甩,扭头走人。
陈炽觉得,虽然自个牺牲有点大,但左月却是掰回一局,不亏——却是眼下看她,明面上虽一如既往,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这偶然一瞥间,方才惊觉:原来她心里,应该是不好受的。
陈炽没那么自恋,觉得左月不好受是因为自个。
她为他流的眼泪,早就流过去了,现在伤心,定是因为别的。
陈炽对待女人哭上边,向来没啥经验。
反正他爱的那个就是颗石头脑袋,轻易不掉眼泪。如果一旦掉了,那肯定是他哭的比她还凶。
没办法,他就是这么没出息——反正都习惯了,都已经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了。
陈炽脑袋里转了好几个弯,才想起当初左月跟其老豆叫嚣,说自己已有爱人,也已经决定结婚——话说这么久了,他都不知道左月感情生活到底啥情况……他的确,也太不关心朋友了。
所以他准备尝试跟朋友谈谈心,权当是赶鸭子上架的安慰安慰人——虽然他现在基本一说话就喘,呼哧呼哧跟个漏了气的风箱差不多。
不过起码面对面,总还是能交流的。
所以陈炽在床上撑着双臂,好不容易把自己上半身抬起来,视线一瞥,突然就瞧见左月左手食指上,有一枚明显的戒痕。
……
如果他脑子没记错的话,几天前,左月左手还一直有戴一枚戒指的。
那戒指估计太平平无奇,陈炽作为一个大写的直男,平时也不会去关注这些细节——如果不是这一瞥间的戒痕太过于明显,他甚至都不会记得她戴过戒指。
那戒指左月一定已经戴了很久了,戒痕很深。
陈炽突然觉得这时候关心人家的感情生活,不太妥当……正准备悄悄再躺回去,结果床板没扶稳当,胸口一疼,忍不住吃疼——再一抬头,头顶上已经罩了左月的一张凶煞脸,两道眉毛俨然又竖了起来:“陈炽,你是不是记吃不记打?”
陈炽的确有点心急了——人家肋骨骨折的,半个月才能下床。他这种洞穿伤+肋骨骨折,居然才一周就妄想着下床走路,实在是有点太烧包。
可就这么躺在床上,实打实的是度日为年——为了谨防陈冰疑心,他甚至连个信息都不敢发,就是生怕露了馅,平白惹她担心。
她因为担当纵火案的控方证人,也不知道事后有没有被波及——他当时就有些担心,她却只说没事,叫他不用操心。他就想着早点回去早点了结也能早点回来,以后万事都有他担着,再不让她费一点点心思。
于是,也就急窜窜走了。
没想到,却是耽误在这里——
陈炽是个敏感又脆弱的性子,其实也并不善于表达内心,就像毛豆是他的女儿是他的幸运也是他最大的幸福——却是只要一想到陈冰当初小小年纪,在自己自私的避走他乡后她在国内独自生下孩子,他一颗心俨然就像被七驾马车给一遍遍的碾压,碾压,再碾压。
他甚至不敢去想她当时是有多艰难和多无助,因为每多揣测一分就忍不住要唾弃自己一次——扪心自问,他甚至都远远不及齐天为她所做的。
而他所能依仗的,只不过是:她是爱他的。
是啊,她是爱他的。
这也是这个世界,给予他这个无能之人的,最大的幸运。
十天后,陈炽终于能在左月的搀扶下,撑着那种四只脚的拐杖,再一次走在阳光下。
不像现在国内正逢盛夏,现在墨尔本正处在阴雨连绵的冬季,晴空万里的日子屈指可数——今天就是可数的一天,天空蓝的十分美丽,阳光煦暖,像一只轻柔的手,把人头顶的晦气,都给轻轻抚去了。
这里没有太明显的四季,树叶和草地都还是油亮碧绿的,左月撑着陈炽的半边身子,两个人慢慢走在草地上。
她正告诉他一个好消息:“我刚跟Aussie聊过,他说你恢复的不错,只要再坚持一周,情况持续好转的话,他甚至可以替你签署飞行许可。”
Aussie是陈炽的主治医师,陈炽曾无数次的跟他表达过想尽早回国的意愿,但鉴于他属于肺部伤并伴有呼吸系统疾病,并不适合乘机——因为飞行途中可能因气体膨胀而加重病情,从而存在安全隐患,是不被允许登机的。
陈炽得到这个好消息,实在是压不住的高兴,连步子都迈的格外大了些——他归心似箭的都成天想把自己当成一道光,给嗖的一下射回去!
眼下指日可待,虽然已经在压抑了,可那嘴角,还是止不住的咧去了耳朵边。
“行啦行啦,真是没眼看。”左月一手扶着这个喜不自胜的笑面郎君,忍不住的吐槽,“我说,到底是不是老爷们啊,怎么瞅着就跟个怀春的大姑娘似的,瞧这乐的,恨嫁之心昭然若揭了都。”
陈炽心里高兴,嘴巴也软和,也有心情跟她打趣,虽然因为胸口疼,话说的还很慢:“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我们那、地方、水土养人,漂亮妹纸、到处都是——”
“得了吧,打住。”
连左月都被他的好心情传染,忍不住乐起来,伸手推了把他脑门,“国内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是说你胖,你还装上了——”
“是、是、‘说你胖,你、还喘上了’”陈炽话说的艰难,仍不忘费心矫正。
两个人你捅我一下我拍你一下,幼稚的跟俩三岁孩子似的,总之正是其乐融融之际,正前方突然驶停一辆奶油白的老爷车。
有个身材窈窕的棕发女郎从驾驶室钻出来,脸上戴着偌大的一个墨镜,面朝他们两个,面无表情。
陈炽已觉有异,抬头望去——女郎很是赏心悦目,虽然看不清脸,但是看皮肤看身材,妥妥的尤物。
只不过……
他方在寻思:怎么觉得有些眼熟?
却是身边左月人顷刻僵硬,嘴唇微动:“camila……”
camila……?
陈炽这才反应过来:是camila?
怪不得觉得有些眼熟,当初左月与camila的初遇,他就是在身边的。
前方camila依旧无动于衷,既不像是来探病的也不像路过,她面朝他们就这样对峙了片刻,然后一矮身,又钻回了驾驶室。
老爷车轰轰发动,左月突然放开陈炽,飞速往车子奔去,嗓音尖利:“camila!!!不要!!!”
伴着她的喊声和轰鸣声的,是前方那辆奶油白的老爷车,突然就硬生生别过车头,压上草地,直直向陈炽撞来——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