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又过去了好些天。
萧珪在轩辕里的日子,仍是过得平静自然且有滋有味。
每天上午,萧珪都带着奴奴一起读书习字。偶尔也教她弹一弹古筝,吹一吹笛子。或是叫上孙山一起,探讨与演奏二胡。
一向沉默寡言的孙山,只有在拉起二胡的时候,才像是一个鲜活的正常人。
他对“奚琴”的痴迷,似乎已经不亚于习武。如今看来,他之所以愿意辞别薛楚玉而跟随萧珪,主要原因固然是薛楚玉不想让他过早的养老,从而将他埋没。另外也与萧珪能将奚琴拉得特别出色,脱不了干系。
对于孙山这种特别沉闷而又特别内向,并且就连兴趣爱好都极为稀少的人来说,能遇到一位志趣相投并有共同语言的人,真不比“上青天”容易了多少。
尤其是那一日,小赫连将他灌醉之后萧珪又来送饭,更让孙山对萧珪多了一些发自内心的尊敬。
给薛楚玉做了这么多年的亲卫,孙山除了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夫,洞察力与警惕心也早已是超乎常人。那天刚一走进小赫连的房间,他就已经猜到了小赫连想要做什么。他也想到了,小赫连多半是受了萧珪的指使。
万幸的是,小赫连并没有在酒中下药。
乃至于自己假装醉倒之后,小赫连也没有再做多余的事情。
再后来,萧珪亲自来前来送饭,并向孙山道了一个歉。他亲口承认是他指使了小赫连去做这些事情。并且他保证,这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
这是小赫连等人,全都不知道的事情。
当时孙山就觉得,与之志趣相投的萧珪,对他不仅仅是有理解,还有尊重。
就是从那一刻开始,萧珪在孙山的心里,就不再只是主人,还是知己。
所以从赌场回来以后,孙山与萧珪之间的相处,对比往日更多了一些亲密。并且,他开始非常主动也非常努力的去尝试,做一些往日不敢去做的事情。比如和奴奴交谈,或是带着奴奴一起去村口的小店打酒买菜。再或者是在尹阿婆洗衣服的时候,自己主动上去帮她汲水、帮她晾晒衣服。
渐渐的孙山发现,这似乎也并不太难。
尤其是有萧珪在场的时候,孙山心里的那些奇怪的“恐惧感”,已经变得越来越少。有时萧珪与奴奴放声大笑,受到感染的孙山情不自禁的,也会露出一些罕见的笑容。
许多的改变,都是在一些不经意的小小瞬间,悄然发生。
乃至于现在,孙山都敢手把手的教她演奏奚琴了。偶尔奴奴将一块果子糕点往他嘴里塞来,他也敢接了。
这在以往,绝对是难以想像的事情。
萧珪将这些小小细节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欣慰。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当初的想法,其实是错误的。
神医也只救得了,自己想活的人。
孙山的“病”,光靠外人投下的“猛药”是治不好的。如果那天在赌场里,小赫连真的按照自己说的去做了,非但治不好他的病,还有可能适得其反,让孙山的病变得更加严重。甚至有可能,他会失望离开。
如今看来,孙山的这个病,还得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打开心结,主动寻求医治,才有痊愈的希望。
另外有件事情,也让萧珪有些意外的惊喜。那就是,并不擅长于读书的奴奴,对于音乐和歌唱似乎特别偏爱,也特别有天赋。
至从上次去了洛阳,在帅灵韵的家里,有清尘教奴奴弹了几下琵琶之后,奴奴就对乐器爱不释手了。但凡有空,她就会自己弹弄几下。虽然弹得全无章法,但热爱之情真之又真。
最近萧珪开始教她弹筝抚琴,孙山教她拉二胡,她不仅学得十分认真,还进步十分神速。她甚至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就学会了用古筝演奏《沧海一声笑》。
这对于一个仅仅只有七岁、刚刚接触乐器不久的女童来说,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奇迹!
另外,奴奴最近也开始喜欢上的唱歌。也不知道她是从谁那里,学来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民谣与山歌,没事就会哼唱几句,有时还会一边弹着琵琶一边唱,居然也还蛮好听!
于是萧珪又多了一些乐子。
他把自己知道的一些带有古韵的现代流行歌曲,稍加改编之后,教给了奴奴演唱。
果然,奴奴学这种东西比读书练字认真多了,接受能力也是惊人的强悍。往往是萧珪只教那么几次,她就能学个八九不离十。自己再练个一两天,她便能十分顺溜的弹唱起来了。
从此,轩辕里的萧先生家里,时常丝竹飘飘,歌声婉转。
十分缺少娱乐活动的村民们,在每日的辛苦劳作之后,闲来无事便就会跑到萧家的院子外面蹓跶,就为了听到奴奴弹唱一曲。
萧珪知道以后,索性把这些村民邻里都请到了自家的客厅里来坐,还会奉上一些茶水果子以作招待,然后陪他们聊些闲天。
同时,就叫奴奴在隔壁弹琴练曲。
渐渐的,每日晚饭过后来到萧先生家里聊天饮茶、听奴奴唱歌,就成了轩辕里的村民们,最为热衷的娱乐活动。里正徐大富甚至都不约小赫连打牌了,却拉着他一起加入了萧家的“音乐茶话会”。
渐渐的,萧珪家里成了轩辕里人气最旺的娱乐场所。每天都是人来人往,宾朋满座。
奴奴,自然也就成为了轩辕里的“当红大歌星”。
这一天午饭之前,赌场那边的苏幻云派冯七驾了一辆马车,给萧珪送来了一满车的货。
众人刚刚把货卸到院子里来,奴奴就欢喜的大叫起来,“果子,好多的果子!”
冯七说,这些东西都是大东家差了人,专程从长安那边送过来的。
小赫连立刻就明白了,说道:“一定是薛嵩托了我阿爷,专程给奴奴寄来的长安西市的果子。”
萧珪在那些包裹中间发现了一封信,拆开一看,当即笑场。
信中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奴奴,吃饱吃好,吃完还有。嵩哥哥。”
“奴奴,快看。”萧珪把信给了她,“你嵩哥哥给你写的信。”
奴奴拿过来一看,也哈哈的大笑起来,“嵩哥哥的字,写得好丑呀!”
“光是‘好丑’二字,根本不足以形容。”萧珪笑道,“简直就是张牙舞爪、群魔乱舞,惊天地而泣鬼神!”
车上除了奴奴喜欢的果子,还有好几坛长安的好酒。
那些酒坛子上面也都新贴了红纸封盖,上面也有薛嵩亲笔留下的惊魂墨宝。
分别写着这样的蠢话——
“兄弟,干了它!”
“再干一坛!”
“喝光它们!”
“喝完再去找姑娘!”
“不许乱放屁!”
把萧珪与小赫连乐得哈哈大笑,纷纷为薛嵩点赞,这果然是个搞笑之王!天才啊!!
这些货物还没有清点完毕,又有一名县衙的不良人骑着马,给萧珪送来了一封信。
帅灵韵从陇州寄来的!
萧珪连忙拿着信钻进了书房里,小心的用纸刀将它拆开,信封里面滑出一朵完整的、干枯了的野花。
淡淡的清香,写满了纸张。
帅灵韵在信中说,“这是每天在我窗前陪伴于我的小野花,你喜欢吗?”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君逸,这是我今生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我会将它永远珍藏于心底。直到某天我已老去,我便将它读给我的儿孙们来听。”
“我想念奴奴了,她现在好吗?是否还像以往一样,坐上马车就会昏昏欲睡?”
“好想陪你一起去钓鱼。”
“更想与你一同合奏《沧海一声笑》。”
“我开始学习绘画了。我很笨,学不好。有空你教我呀?”
……
如话家常的字句,就像是在萧珪的耳边轻诉,字字入耳,字字入心。
萧珪面带微笑的将她的信,细细的读了三遍。
然后拿起笔来给她写回信,好叫楼下等着的不良人顺道就一同带了回去,交给驿站寄回给帅灵韵。
此时此刻,苏幻云那边的赌场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守在门口的两个护院上前迎接了这位客人,对他说,赌场要在申时之后才会开门做生意。客人不妨先去客房歇息片刻,也可唤得侍酒姬过来相陪,饮些小酒。
那客人却说,我不叫侍酒姬,我要你们的大东家小赫连,亲自过来陪我。
护院微微一惊,便问尊客找我们大东家,有何贵干?
“自有要事。”客人说道,“你不必多问,只管告诉你们大东家。就说,是洛阳的杨二来了。”
洛阳,杨二?
护院不敢怠慢,连忙将杨二请进了客房,先叫人奉了茶水暂作款待,然后连忙将消息报给了苏幻云知道。
苏幻云倒也确实知道“洛阳杨二”。她记得那天,是小赫连与萧珪一同陪着他,还有另一位叫“薛六”的洛阳贵客,四人一桌玩了半宿的叶子戏。
如此看来,这位杨二确实是一位贵客,有可能还是义兄与萧郎的朋友。
现在对方指名道姓要见义兄,但义兄不在。这样的客人自然不能怠慢了。
于是片刻过后,苏幻云将自己的衣妆收拾到颇为体面了,亲自来接待杨二。
杨二,自然便是杨洄了。
他没有等来小赫连,却见到一名女子来到了自己面前。上下将她一打量,倒也颇有姿色,也颇为眼熟。
细细一琢磨,杨洄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四人一同玩叶子戏的时候,似乎见过这个女人。
当时,她可是陪着萧珪!
于是未及开谈,杨洄的心思就已经活泛了起来……这个女人和萧珪会是什么关系呢?值得探查一番。
苏幻云上前参礼,“杨公子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杨洄看着她,淡淡的道:“我要见的是小赫连。你是何人?”
“有请杨公子见谅,我们大东家出门在外,不在在此。否则,他定会亲自前来见你。”苏幻云说道,“奴家是大东家的义妹,也是此间的二当家。”
“义妹?二当家?”杨洄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精亮之色,仍是淡然问道,“那么,姑娘贵姓,如何称呼?”
“免贵姓苏,小字幻云。”苏幻云道,“杨公子,也可以叫我幻姬。”
杨洄点了点头,“我是你义兄的朋友。”
苏幻云微然一笑,“奴家知道。”
“苏姑娘认得我?”杨洄问道。
苏幻云点了点头,“公子仪表非俗,奴家见过,自然记得。”
“认得,那便省事了。”杨洄笑了一笑,说道,“我想找你义兄谈些事情,你去叫他过来。”
“杨公子见谅。”苏幻云道,“义兄确实出了远门,不在此间。不知杨公子有何贵干,奴家可以代为转告?”
杨洄皱了皱眉,“他去了哪里?有多远?”
原本苏幻云不想轻易泄露了小赫连的行踪,但一想,这位杨公子既然是义兄与萧郎的朋友,还要是不要轻易得罪的好。他专程来找义兄,万一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不好将它耽误了。
寻思片刻后,苏幻云说道:“义兄去得,倒也不是太远。杨公子若真有重大之事要与义兄商谈,我可以派人去请。”
“不太远,是多远?”杨洄问道,“几时能够回返?”
苏幻云道:“来回也不过一二十里地,一两个时辰即可回返。”
“那已经很近了。”杨洄说道,“顺便问姑娘一声,上次陪我们一起玩牌的那位萧先生住得是远是近?如果是在近处,不妨将他与你义兄一同请来。”
苏幻云微微一怔,“杨公子,还要找萧先生?”
杨洄点头,“是的。”
苏幻云眨了眨眼睛,说道:“杨公子找萧先生,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我与萧先生,可是知己好友。多时不见,有些想念。”杨洄笑呵呵的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苏姑娘与萧先生的关系,似乎不大一般吧?”
苏幻云略微笑了一笑没有做答,只道:“杨公子想见义兄,我可以派人去请。但要是想见萧先生,我恐怕就做不得主了。”
“为什么?”杨洄问道。
苏幻云说道:“义兄是这里的主人。既然是贵客提出了要求,他理所应当的予以满足。但萧先生只是这里的一位客人,奴家无权要求他做任何事情,对他的行踪也不甚了解。所以,能不能将萧先生请来,我就真的不敢保证了。”
听着这些话,杨洄的眼中一亮,露出了笑容。
原本是想碰一碰运气,看能不能顺着小赫连这条线索,去寻到萧珪。
可惜小赫连不在,但是这个曾经给萧珪侍酒的苏幻云,虽然不肯承认自己与萧珪的关系,但她说那些话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让萧珪与赌场撇清干系,以免影响到他的名声,或是给他带去潜藏的风险。
她明显是在,刻意的维护萧珪。那只能证明,她与萧珪的关系,非比寻常。
真是踏破铁船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如果这个苏幻云真是萧珪的女人,那么从她入手比从小赫连入手,可就简单便捷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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