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气有些阴霾,昨日的艳阳已然消失无踪。
萧珪又睡了一个大大的懒觉,比前一天还要起来得更晚。等他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厨房里面已经飘出了炊烟。郑老实与聂食娘夫妇,都在准备午饭了。
严文胜今天出奇的勤快,居然帮着劈了半天的柴,整间柴屋都快被他堆满了。影姝没有去重阳阁,一直留在自己的房间里,忙碌于笔墨之间。
看到萧珪走到了院子里来,影姝连忙将她写下的厚厚一叠东西整理了一下,拿着它们走了出来。
“先生。”她打了声招呼上前施礼参见,然后说道:“苏少主要我把我们最近讨论的事情,整理成文稿,有请先生过目批示。”
萧珪把那一叠文稿拿过来翻了一下,至少有三十页。
“这么多?”他不由得皱了皱眉,“你写了很久吧。”
“也不是太久。”影姝说道:“因为早有草稿,所以写起来很快。”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你先把它放到我的书房里去,我晚些时候再看。”
“是。”影姝接回了文稿,说道:“先生若是不想看,我可以慢慢的聊给你听。先生若有不同意的地方,我自去修改便是。”
“如此也好。”萧珪点了点头,“但是,也得晚些时候再说。我今天什么事情也不想干,就想图个清净。”
“好的,先生。”影姝笑吟吟的点头,说道:“先生,不如我们出去玩吧?”
一听这
个,萧珪来了兴趣,“去哪里玩?”
影姝说道,“但凡是没有烦心之事的地方,哪里都好。”
萧珪笑了一笑,“我想去轩辕里。”
“那我们去吧!”影姝说得毫不犹豫,“反正洛阳这里,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萧珪微微一怔,深深的看了影姝两眼。
影姝被他看得有点不知所措,小心翼翼的道,“先生,怎么啦?”
“没什么。”萧珪轻叹了一声,心想如果帅灵韵偶尔也像这样调皮一点、胡闹一点,那还真的不是坏事。
就像严文胜说的那样,她就是太“正确” 了。
太正确,就是过于理智。
过于理智的人,往往会显得,缺少一些人情味……
影姝见萧珪自顾寻思呆呆的怔住了,便不再说话,轻手轻脚的朝书房走去。
严文胜刚好走了过来,突然大叫一声,“丫头,你敢偷先生的东西!”
影姝被他吓了一跳,“吓死我了!——你胡说什么,我哪里偷了先生的东西?”
严文胜大步走来,理直气壮的叫道:“如果没偷东西,你怎会蹑手蹑脚的偷偷走开?”
“我、我……”影姝居然说不出话来。
严文胜极度得意,哈哈大笑。
因为这是有史以来,影姝第一次被他说得接不上话来。
萧珪看着他两人好笑。
“我懒得理你!”影姝气乎乎的扔下一句,抱着那堆文稿转身走了。
严文胜走到萧珪面前,笑呵呵的问道:“先生,今天我们去哪里?
”
萧珪说道:“听你安排。”
严文胜顿时眼睛一亮,“先生,你说话可要算数?!”
“但必须是一个,影姝也能去的地方。”萧珪说道,“这是唯一的前提。”
“哎!”严文胜叹息了一声,直摇头,“那我没地方可去了。”
萧珪呵呵直笑,基本上,但凡是严文胜喜欢的地方,影姝全都不能去。
严文胜说道:“先生,商会那边不是还有许多的细节事项,没有敲定吗?”
“就让帅灵韵和她的老师,慢慢的去敲吧!”萧珪满不在乎的说道,“那刚好是她最喜欢的。”
严文胜瞬间就闭了嘴。因为他发现,自己犯一个非常愚蠢的错误,哪壶不开提哪壶。昨天才刚刚挨过骂,今天又再犯,真是不长记性!
好在萧珪没有跟他计较,自顾懒洋洋的在篱笆边走来走去,打量那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鸡。
片刻后,他漫不经心的说道:“稍后用过了午食,我们步行出去。走到哪里算哪里,来个洛阳一日游。”
“好嘞!”严文胜乐呵呵的答应了下来,说道:“我回屋去,准备一下。”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萧珪随口说道。
严文胜说道:“万一跟人打起来怎么办?我得多带一些箭矢出门。”
萧珪愣了一愣,皱眉瞪着严文胜,骂了一字,“滚!”
严文胜一声不吭,灰溜溜的滚了。
萧珪轮了轮眼珠子,低下头,对着那群小鸡问道:“你们告诉我,难道我
脾气很糟糕,还会跟人打架吗?”
“叫什么叫!这不可能!”
“我可是一个风度翩翩、斯文儒雅的美男子!……还叫!”
“你们完全不懂得欣赏!”
“真是一群无可救药的蠢鸡!”
“我要炖了你们!”
影姝刚好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听到萧珪指着那群小鸡在叫骂,一时有些愣住了,喃喃的小声道:“先生,受什么刺激了?”
“我没受任何刺激,我正常得很!”萧珪突然答道。
影姝恍然一怔,这才想起,他的听力极好。
她连忙走过去叉手施了一礼,“先生恕罪。”
萧珪呵呵一笑,指着那一群小鸡,问道:“影姝你说,它们是不是特别蠢?”
影姝满副茫然的点了点头。
“哎……”萧珪叹息了一声,“连个说笑的人都没有了。”
影姝更加茫然,喃喃道:“先生,我……”
“别在意,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萧珪微然一笑,仿佛是恢复到了平常的样子,淡然说道:“权势虽然美妙,但它的确会带来一些不利的东西。比如,拉开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影姝好奇的问道:“先生为何,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不是突然。”萧珪说道,“难道你没有发现,自从我这次重返洛阳之后,我的变化很大吗?”
影姝微微的怔了一怔,仔细一思索,好像还真是……以前的萧珪,是一个随合儒雅的乡间教书先生。现在他的身份复杂了,地位也高了,手
上还掌握了许多令人眼红的权力。不知不觉与无形之间,他刚果强硬的一面就展现出来了。慢慢的,他由平易近人,变得令人敬畏……
这时,萧珪说道:“老天待人,向来都是公平的。有所得,必然有所失。”
影姝轻声道:“先生,我记得,你从不患得患失。“
“我没有患得患失。”萧珪淡然道,“我只是在感慨,世事无常。人生最难者,莫过于求仁得仁。”
影姝说道:“先生是不是想说,你不想要的那些东西,全都唾手可得;但你最想要的,哪怕孜孜以求,也正在离你越来越远?”
萧珪皱了皱眉,好奇的盯着这个聪明的丫头,心想她怎么像是,全都知道了?
影姝连忙解释道:“先生别这样看着我。其实、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都是哪样?”萧珪问道。
影姝说道:“世人皆以‘得不到’与‘已失去’为最苦恼。唾手可得者,往往不予珍惜。错过之后,又觉悔悟。”
萧珪点了点头呵呵一笑,“有点道理。”
他背剪着手,慢悠悠的朝前走去。
影姝怔怔的看着他,在他身后喊道:“先生,这是我在佛经里面看到的一个故事!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萧珪背着她随意的挥了一下手,没有再回话。
他在小声的哼着一首歌儿,“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吃过午饭以后,萧珪与影姝、严文胜一同,
步行走出了家门。
影姝带着钱,严文胜带着剑,萧珪只穿了一身衣服鞋袜。
他带什么都觉得十分多余。他开始怀念,在轩辕里的沧浪河边一躺就是一天,什么事情也不用去想的懒散日子。
三人出了门,漫无目标的在里坊街道间乱走。
影姝买了三根冰糖葫芦。他们一人一根在街上边走边嚼,满副游手好闲之态,像是一个即将前去敲诈卖菜小贩的恶少团伙,引来一阵路人侧目。
不知不觉,三人出了里坊走到了洛水河边。
这里刮着北风,洪波翻涌。
影姝瑟瑟发抖,“先生,好冷呀!”
萧珪满副关爱的摸了摸她的额头,“看来你很怕冷。”
影姝可怜兮兮的直点头。
“严文胜,披风脱了,给她。”萧珪说罢,只管朝前走去。
严文胜的脸皮直抽搐,老大不情愿的脱下披风。
影姝一手将披风抢过来,将自己裹了个严实,欢喜的叫道:“果然暖和多了!多谢先生!”
严文胜郁闷的叫道:“明明是我脱的披风!”
“所以我才要感谢先生呀!”影姝嘿嘿直笑,打着小跑朝前追赶萧珪去了。
严文胜连拍了两下脑壳,“我怎么感觉……感觉脑子里面,这么乱呢?”
片刻后,三人走到了一个里坊前。
看到那个里坊大门牌子上的“慈惠坊”三个大字,三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件事情,于是不作商量,十分默契的朝着坊门走去。
影姝说道:“我早想去
看一看先生的新居了。不知现在,工程进展如何?”
严文胜说道:“得有一个大一点、平整一点的马球场才好。这样才好练习骑射。”
“我觉得,还是池塘大一点的好。”萧珪笑道,“这样才可以养更多的鱼。”
影姝笑嘻嘻的说道:“先生,马球场和池塘都是有的,并且都很大。我听杨玉瑶说过了,帅东家把南面的另一户人家也给买了下来,将宅基地又给扩大了三亩多地,专为拓建后院的马球场与活水池塘。”
萧珪微微一怔,“我怎么不知道?”
影姝也有一点愕然,连忙解释道:“可能帅东家觉得,这种小事不用亲自麻烦你吧?”
“或许吧……”萧珪随口说了一句,朝前走去。
严文胜暗暗的瞪了影姝一眼。
影姝悄悄的吐了一下舌头,满副自责的神情。
稍后,三人走到了杨玉瑶的家宅附近,远远就听到了萧珪的新宅工地上,传来一阵敲敲打打的巨大噪音,还有许多的灰土正在漫天飞扬。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还不让杨玉瑶的一家子人,对我满腹牢骚?”
影姝走到他身边说道:“先生,往后我们就是右邻右舍了。不如买些礼物过去拜访一下,向他们赔个不是吧?”
萧珪四下看了看,说道:“这小小的里坊之内,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可买?”
影姝笑了一笑,说道:“先生,我身上带了金币,拿到坊间的店肆里去换些
品相好点的丝绸,仔细包了起来,便是一份不错的礼物。”
“好主意。”严文胜直点头,“绢帛既是衣料,也是现钱。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真有想法。”萧珪呵呵直笑,“我们一起去吧!”
稍后三人准备好了这样一份礼物,来到了杨玉瑶的家里。
严文胜正要上前去敲门,却听得里面有一个妇人在大声的叫骂:“你若真有出息,就不会沦落到变卖祖业!”
“如今卖便卖了,钱也花了!你还有什么脸来嫌弃,别人家里的吵闹之声?”
三人微微一怔,这明显是杨玉瑶在骂人……
听到里面有个男子,大着舌头醉薰薰的说道:“我、我没本事?……你你怎不滚出去呀?你左一个萧珪风度潇洒,又一个萧珪才华横溢。你、你怎不跟他私奔去呀!哈哈哈!就、就怕人家,看不上你这个残花败柳黄脸婆吧?”
“姓裴的蠢汉!”
“你给我站住!”
杨玉瑶明显是炸毛了,嘶声叫骂道:“老娘今天不打得你头破血流,誓不为人!”
宅院里面,立刻传出一阵鸡飞狗跳的乱响。
萧珪等三人十分默契的,一言不发,迅速撤离。
走到坊门时,影姝扬起手里那一包丝绢,撇了撇嘴,“倒是省钱了。”
严文胜呵呵的傻笑,“私奔,这肯定很刺激!”
“姓严的蠢汉!”萧珪立刻低喝了一声。
严文胜笑得更乐了,“先生,说下去!说‘老娘’,快一点
!”
萧珪冷笑了一声,“影姝,扣他的月钱!”
影姝乐得大笑,“遵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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