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行至江心,抛锚停住。
这样的雨雪天气,基本没人租船游江。若大的一条洛水大江之上,几乎只有萧珪租乘的唯一一条画舫。
江面之上除了风与浪涛之声,非常的安静。
严文胜与红绸各自把守在了大船正舱头尾,没过片刻虎牙也从船舱里出来了,站在门口守着。
严文胜看到这情形多少有点惊讶。因为以往,先生与人谈话,一般都不会叫他们回避。
看来今晚,先生与李大尹所谈之事,肯定事关重大,非常的重要。
但令严文胜没有想到的是,此刻,萧珪与李适之并没有讨论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们在,品酒对弈。
棋行过半之时,两人平分秋色。
李适之手执一枚黑子静静的沉思,萧珪拿起酒壶,给他的杯中添满了酒。
想了好一阵,李适之索性把手中那一枚黑子扔回了棋篓里,笑道:罢了,我认输!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大尹,棋面不相上下,萧某并无胜算。你为何就要认输?
李适之摇了摇头,说道:因为李某心不在此,无心恋战。
我能理解。
萧珪淡然一笑,伸手将棋盘搬了起来放到一旁,然后将那个酒壶摆到了二人的中间,说道:那不如,我们畅饮一番?
李适之笑道:君逸,你大半夜的约我前来,飘在这寂静无人的寒江之上,莫非只是为了找我下棋饮酒?
萧珪微笑道:大尹怎么不说,萧某还是顶风冒雪,策马疾驰两百里而来?
李适之眨了眨眼睛,好奇的看着萧珪,说道:告诉我,你究竟何意?
萧珪微然一笑,举起酒杯,先请大尹,满饮此杯。
李适之也笑了一笑,请!
二人饮下了满满的一杯热酒。
萧珪又给他满上了。
李适之笑道:倘若喝醉了,那我们还如何谈事?
大尹放心,我知道你的酒量。萧珪说道,今日,就算我们把船上的酒全都喝干了,大尹也绝对不会醉。
李适之笑了一笑,说道:你不会是想,用这酒来给李某壮胆吧?
没错。萧珪将酒壶往桌上轻轻一顿,萧某,正是此意。
李适之微微皱眉,李某人,需要壮胆吗?
萧珪挺认真的点了点头,或许是。
李适之更加好奇,你究竟想对我说什么?
萧珪说道:大尹,这刚好也是我想问的。
李适之顿时哭笑不得,说道:君逸,我要跟你说的事情都写在了书信之上,还有我的仆人也都对你说了。我可不觉得,谈论这些事情,李某还需要借酒壮胆。
萧珪只是微微的笑了一笑。
李适之看到他这副表情,心中既是好奇,也有一些忐忑起来。他问道:君逸是不是,提前听到了某些密闻?
没有。萧珪说道,我只是,有了一些猜测。
什么样的猜测?李适之问道,与我有关吗?
萧珪认真的点了一下头,对!
李适之轻轻的吸了一口凉气,举起杯来,还请君逸赐教!
不敢。萧珪举杯相迎,大尹请!
二人又饮下了一杯。李适之提前伸手抢去了酒壶,来给萧珪斟酒。
萧珪平静的看着他倒完了酒,然后问道:大尹,你可知道,圣人为何突然叫停,防洪大堤的工程?
李适之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圣人与我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是以君王的姿态,圣命的口吻。我只能领旨应命,未敢置疑发问。因此,我并不知道缘由。
萧珪说道:大尹,你既是圣人的兄弟,又是圣人的心腹。以往,圣人肯定不是这样对待你的。
是啊李适之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还摇了摇头,颇有一些失落。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大尹不必灰心。其实圣人在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他的心里,也未必好过。
李适之微微一怔,何以见得?
萧珪说道:正如大尹在信中所言,圣命发布、工程停止之后,数以万计的民夫在工地上闹了起来,还险些与王忠嗣将军率领的御林军发生了冲突。如此失信于民,岂是圣君之所为?仅此一点便可见得,圣人肯定也是不得而为之。圣人直接给你下令,定是因为,圣人把你视作肝胆相照的兄弟与心腹。无须解释,大尹也自然能够懂得,圣人也必然会有圣人的难处。
李适之顿时眼睛一亮,并且面露笑容,君逸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来,我们再饮一杯!
萧珪举杯相迎,笑道:莫非大尹还会以为,圣人不再信任于你,是在疏远于你了?
李适之呵呵的笑,说道:实不相瞒,我确实有过这样的顾虑。但李某个人得失,并不重要。李某更加在乎的,仍是那三道防洪大堤啊!
一边说着,李适之一边将举了起来的酒杯都放回了桌上,再次叹息了一声,说道:如此半途而废,当真是太过可惜了!
萧珪说道:大尹有没有听到过,一个与武惠妃有关的传言?
李适之的眉宇略微一沉,你是说,洛水凤脉?
萧珪笑了一笑,看来大尹的消息,颇为灵通啊!
其实,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只是,没人敢于公开去说。李适之说道,正月初二进宫拜见圣人的时候,我还听说,年三十的前一天,武惠妃见到寿王一时高兴,瞒着圣人偷偷的饮了两杯烈酒,又惹发了心病固疾,当场吐血。我想,这可能就是圣人突然决定停止洛水工程的,直接原因!
萧珪点了点头,极有可能!
李适之颇为无奈的拍了拍酒桌,说道:君逸,你是张果老的高足。你来说一说,这风水之事与妇人之病,他怎么就、就
大尹,莫要激动。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现在,我就告诉你一件秘闻。
是什么?李适之连忙问道。
萧珪说道:实不相瞒,在我离开洛阳回家过年之前,圣人曾经召见于我。圣人给我下令,叫我过完新年之后,去往五峰山搬请我的尊师张果老来京,专为解决,那所谓的凤脉之事。
有这种事?李适之颇为惊讶,忙道:那你何不尽快去往五峰山,将张果老搬请而来?
萧珪凝视着李适之,说道:大尹,你当真以为,这只是一件风水上的事情?
李适之微微一怔,君逸的意思是?
萧珪说道:对于精通于权谋的人来说,任何事物,都可以成为他手中战斗的武器。无论是感情,风水,还是他自己的健康。
李适之瞪大了眼睛,你是说,这是她的一出苦肉计?!
很早,我就有过这样的怀疑,但我一直不能确定。因为我不相信,会有人对自己也这么狠。萧珪说道,但是,当我得知圣人已经下令停止洛水工程之后,我信了。原来世上,真有这种丧心病狂的人存在!
李适之惊道:那她这么做,又能得到什么?!
很多。萧珪说道,首先,她能一举摧毁我们元宝商会。
我也想到了这一层。李适之说道,洛水工程一停,元宝商会血本无归。中书舍人卢怡的奏疏一上,武惠妃与李林甫等人定会趁机煽风点火,劝说圣人停止翻修长安三大殿。如此一来,元宝商会势必崩溃。正因如此,我才紧急通知于你。
大尹仗义,萧某在此先行谢过了。萧珪叉手施了一礼。
李适之摆了摆手,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你继续说,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萧珪说道:或许她不会,真的毁掉我们商会。只等我们奄奄一息的时候,她再伸出援手,成为我们商会唯一可供依靠的救命恩人。到那时,我萧某人要么对她俯首贴耳,率领商会投诚于她。要么,就只能乖乖的放弃这个大东家之位,等她派一个听话之人,前来接管。
李适之听完之后寻思了片刻,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先谋害,再施救,名利双收满盘皆赢。没错,确有这样的可能。这很像她惯用的权术手段!
萧珪竖起了两根指头,第二,圣人叫停洛水工程,武惠妃心中必然大喜。因为这让她看到了,她在圣人心中的份量!
李适之皱了皱眉,说道:武惠妃已然专宠二十年,她还需要试探吗?
以往,或许不需要。但是现在,她特别需要!萧珪说道。
为什么?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因为,寿王长大了。
李适之微微一怔,你是说
难道不是吗?萧珪说道。
李适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寿王!为了东宫!
萧珪说道:常言道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古往今来的夺嫡之争当中,从来都不会缺少女人的身影。枕头风的威力,那也是相当惊人的啊!
确实。李适之说道:如果不是因为武惠妃受宠,寿王何来资格觊觎东宫?——君逸,你的话很有道理。如今寿王母子来势汹汹,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在这样关键的节骨眼上,武惠妃突然来这么一招,确实手段高明。可以说,圣人对她越加看重一份,寿王的胜算,仿佛就要增加一成啊!
是的。萧珪说道:皇族无家事。圣人的喜怒哀乐,就是国家大事。武惠妃现在的一举一动,全都牢牢的牵动着圣人的心。这真是太厉害了!
李适之悠然的长叹了一声,喃喃道:如此,太子危矣啊!
萧珪又竖起了三根指头,说道:第三,李大尹,我们不妨先来做一个大胆的假设。
什么假设?李适之问道。
萧珪说道:我们假设,太子真的败了,而寿王胜利了。情况会是怎样?
李适之皱了皱眉,说道:朝堂之上,定会发生一场剧变!
为何?
很简单。李适之说道,因为有很多朝臣,此前都是拥护太子的。一但寿王上位,必然要对这些人展开一轮清洗!
萧珪眼神炯炯的看着李适之,说道:其中也包括,李大尹么?
李适之愕然一怔,君逸的意思是,武惠妃,也要趁机对付于我?
难道不是吗?萧珪说道,大尹莫要忘了,直到现在,圣人都还没有正式对外宣布,那一个空缺宰相的人选。
李适之拧眉看着萧珪,沉声道:难道就因为,我曾有心竞争宰相之位,她就要置我于死地?
就算武惠妃不会因此要置你于死地,即将得到相位的李林甫,又岂会轻易的放过你?萧珪说道。
李适之惊讶道:李林甫,我与他无怨无仇,说来还是同宗亲族。他又有什么理由,非要针对于我?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李大尹,历来就是成王败寇。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这样的理由,难道还不充份么?
李适之皱眉摇了摇头,陷入了无语之中。
萧珪再道:我曾听闻,以往武惠妃也曾被罚没为奴,在掖庭受苦。当时,但凡是瞪过她一眼的人,在她发迹之后,都没有得到好结果。大尹,有这样的事情么?
李适之点了点头,没错。她是这样的一个人,怨恩之心极重。
萧珪说道:如今真要算起来,大尹与武惠妃之间,也并非是没有宿怨。
有么?李适之皱了皱眉,她是圣人的宠妃,我一向对她敬让三丈开外。别说是当面得罪,我连这样的念头,都不曾有过!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大尹莫非忘了,你去伊阳县衙拯救于我,还给咸宜公主通风报信之事?
李适之愕然一怔,我那是受了圣人的差谴,前去公干。我怎会,存心要与她作对?
萧珪说道:在她眼里,可能就不这么看了。
哎!李适之很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萧珪说道:如果说伊阳之事,大尹尚且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那么,你与萧驸马、韩御史等人一同合力帮助帅灵韵,在长安斗败了岳文章与贺兰进明。这件事情,终归是可以算作,你与武惠妃做对的铁证了吧?
李适之默默的拿起了酒杯,满面苦笑的说道:君逸,你说得对。我们是该多饮几杯之后,再谈这些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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