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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零三、夏至(六十三)
    朱雀门前,左监门卫的将士看到百来号灰衣人前来,径直在城楼上拉起了长弓。箭镞锋利,即便在阴沉的天色里,也透着寒光。

    姜吾道将晚云挡在身后,晚云反而拉住姜吾道。

    她曾经历过战事,知道城楼上的箭放下来能射多远。

    她道:“师叔勿再上前,别给他们放箭的理由。”

    姜吾道听罢,立刻打了手势,止住了众人的脚步。

    他上前拱手道:“我乃仁济堂主事姜吾道,特来击鼓呈状,请将官放行。”

    左监门卫总管万开匆忙走上城楼,往下方望了望,见一片乌泱泱的人头,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他还有头一回看到这么多人,在心里骂一声晦气。不知这些日子是怎么了,登闻鼓敲了一个接一个,得趣么?

    这么多人若是一股劲地冲上前来,还不知要出什么事。

    他支了人赶紧入宫去报,这头不作回应,依旧让人持了弓箭。

    晚云上前低声道:“师叔退下来些许,流矢不长眼,要出人命的。”

    姜吾道却越发挺直了腰杆,道:“既然上前来了,就没有后退的道理。你当身后这一百号人,还有那些跟过来的百姓,不是豁出身家性命跟上的么?不能挫了他们的斗志。”

    晚云知道姜吾道志在必得,没有多说,紧紧跟在姜吾道身边。

    姜吾道站了一会,却忽而低声对她说:“若城楼上的人发难,你务必要躲到我身后。”

    晚云笑了笑:“那师叔当肉盾么?师叔听着这话,像不像要挨千刀的?”

    “听话,我免了你的千刀万剐。”

    晚云没有再说话,只抬头直视这城墙上的根根箭镞,忽而变得异常坦然。

    前番,王阳也是这样站在了这里,他不怕,她也不会怕。

    可站了一会,她忽听城墙上的将官扬声道“九殿下请绕道入城”。

    晚云心头一惊,转头,便看见脸色铁青的裴渊下了马车,朝这边来。

    这可比城墙上的箭矢可怕多了,她赶紧往姜吾道身后躲了躲。

    裴渊没有立刻将她揪出来,只径直走到众人与城楼之间,挡在姜吾道等一干人面前。

    “这些人不过是请命的平民,手无寸铁,万总管何须紧张。”他对承天门上沉声道,“圣上早立下了规矩,登闻鼓无论何人皆可敲响,不得阻拦,万总管莫非要抗命?”

    楼月站在裴渊身旁,声音和气些,道:“万总管,昨日才下了大雨,弓箭多有沾水,见滑,哪个武艺不精的错放流矢,帐算到谁的头上?先让弟兄们把弓箭收了才是。”

    万开多少有这样的心思。皇城是最后的防线,不容有失。天晓得这群人存了什么心思,看着乌泱泱的,说他们要造反也不为过。届时若追究下来,不过谁手滑了谁负责,罪不至落到他头上。

    可这样的心思只能私藏,若被人揭了,只能住手。

    况且,眼前有裴渊这样的人站出来挡雷,他也就安心了。

    万开笑道,“九殿下提点的是。”随即挥手,让手下收了箭。

    “只是,”他又道,“殿下何至于帮他们说话?”

    裴渊没有回答,只在众目睽睽之下,朝晚云走去,在两步外,道了声“过来”。

    晚云再想躲,也不能不给他面子。于是低着头从姜吾道身后步出,走到裴渊跟前。

    她抬头觑了他一眼,低声道:“我不能丢下他们,就像阿兄绝不会丢下军中将士……”

    她知道这做比有些许不恰当,于是越说越小声,最后终结在裴渊的一声“哼”里头。

    裴渊看着他,未置一词,只解了身上的披风,在众目睽睽之下,塞到了晚云手里,道:“今日还要下雨,若拉不下脸来打伞,好歹挡一挡。”

    晚云拿着那披风,有些错愕。

    却见裴渊看向姜吾道,说:“今日,我只能将先生送到此处。他们不会为难先生,诸位保重。”

    姜吾道神色欣慰,向裴渊一礼:“多谢九殿下。”

    裴渊没再多言,只深深地看了晚云一眼。

    不发一语,却胜过千言。她不由得红了眼眶。

    他纵然不赞成她的举动,不想她以身犯险,但终究尊重她的决定,并默默地支持她和她的家人。

    晚云深吸一口气,坚定地站在姜吾道身旁,道:“我在此处陪着师叔。”

    裴渊微微颔首,少倾,转身而去。

    *

    城墙上的箭矢已经撤去,姜吾道便在万众瞩目中,沉沉地敲击登闻鼓。

    那鼓声再度越过皇城,入了宫城,传入了太极殿。

    有一个声音缓缓道:“又是何人在敲登闻鼓?”

    “小人这边着人去问。”内侍朱深赶紧回道,

    只递了几个眼神,殿外的几个黄门已经跑出去打探消息。

    殿中龙涎袅袅,皇帝揉了揉额角,问:“封良和长勤还在候着么?”

    “正是,”朱深赶紧回:“左仆射和二殿下都在等待陛下召见,小人现在去宣么?”

    皇帝垂眸看案上的卷宗,不知在想什么。

    朱深看他不答,便不再多问。

    皇帝昨日被裴安和裴渊连番烦扰,已无心再过问此事,因而昨日将封良的卷宗按下,也没见封良。没想到封良锲而不舍,听闻昨夜没回府,一直等着皇帝的召见。今天早晨黄门来禀告,说裴安也来了。皇帝听罢,也没召见,让朱深一并按下。

    皇帝沉默片刻,徐徐道:“封良说长勤和仁济堂勾结,做了登闻鼓的局,你怎么看?”

    朱深惶恐地跪下。因着前朝宦官势力庞大,位高权重,一度到了只手摭天,代天子号令群臣的程度,故而新皇深恶痛绝。新朝开立时被立下了死规。对官宦干政者可先斩后奏。

    他叩拜道:“小人不敢妄议朝政。”

    皇帝自然并非真心想听他的意思,只是苦思良久,想找个人说说话。

    “起来说吧。”皇帝搁下笔:“恕你无罪。”

    朱深弓着腰起身,并不敢真的议论什么,只道:“二殿下这些年不辞劳苦地为陛下在大江南北奔走,一直忠心耿耿,想必其中有什么误会。”

    “忠心耿耿?”皇帝嗤笑一声,不屑道:“朕的这些个儿子,有谁是真的忠心耿耿,不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恨不得朕明日就退位。”

    朱深讪讪,不敢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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