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是个喜欢欠人情的人,抑或者说,我是个对于善意抱有警惕的人,这世上除了我爹妈还有真武祠里的这几个人,任何人忽然对我给予恩惠,我都没法子安安心心的接受,总是要问个根底原由的,不然晚上睡觉恐怕都不踏实。
大家非亲非故的,凭什么黄门、常门这么卖力的帮我?
这不是小忙,这忙背后透着血腥气,背负着很多人命呢!!
这阵子我无时无刻的不在惦记着这个事儿,如今大掌柜的醒来了……答案总算要水落石出了!
所以,在得到大掌柜的醒来的消息后,我第一时间拽着胡月儿就往胡太奶的屋子走,可刚刚门口,就发现胡长生和胡天生这两兄弟一脸尴尬的蹲在门口,一众弟子也都沉默着,气氛有点古怪。
胡天生和我关系最为要好,一把拉住了我,低声说道:“卫哥儿,你先别进去了,我爹他……可能这个时候不太想见人!”
我皱了皱眉。
“我妈在里头呢!”
胡天生叹了口气,说道:“我爹刚一睁开眼,看见我们几个以后,直接就转过了身,留了一个脊背给我们,压根儿不想和我们说话……
我就多嘴喊了一声爹,他立马大吼一嗓子‘滚’!
随后就跟赶苍蝇似的把我们赶了出来!
我妈喊他老头子,他还是那个字儿——滚!
然后我妈就火了,拎着鸡毛掸子照他脸上就是一家伙,破口大骂道——你个死老东西,跟谁俩呢?给你惯的,出去一趟本事没涨,脾气倒是涨了,来来,你再给我发个火我瞧瞧……
再然后我爸就没火气了,反正他现在除了能跟我妈说人话,跟我们这些人都没法子说人话,这状态你还是先别进去了,我知道你惦记着啥事儿,但现在真不是好时候……”
“大掌柜的没啥大问题吧?”
我问道:“青鴍可是被他吞了,这性情大变该不是……”
“没那回事!”
一旁的胡长生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说道:“他还是过不去老三那关,想老三了。”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尽皆默然,又想到了炼狱般的秽貊遗迹。
想到死在秽貊遗迹里的胡春生,我也是默默叹了口气,却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这时候,屋子里传来了胡太奶和大掌柜的哭声,两老口哭天抢地,声音悲哀,连带着门口的几人也忍不住小声啜泣,一直以来压在胡门头顶上的悲伤,伴随着大掌柜的醒来,一下子释放了出来。
我本是想离开的,又放心不下大掌柜的,只能唉声叹气的等着。
仔细想想,胡春生的白丧好像还没办呢!
我之前跟他们说过,说不行我帮胡春生弄个衣冠冢吧,结果胡月儿说不用了,她三哥是个爽直的人,生死特看的开,以前就说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人嘛,一辈子也就这样,如果有天自己死了,让他们别埋,火化了把骨灰扬了就算了……
结果演变到现在,连一场白丧都没有。
又过了一阵,门“吱呀”一声开了,胡太奶红着眼睛出来了,看见我以后,立马擦了擦眼角,挤出笑容拉住了我的手:“娃娃,不好意思啊,让你看笑话了。”
“这哪是笑话呀,您甭拿我当外人,虽然没见过春生哥,但他的事儿我听说过,唉……”
我叹了口气,说道:“胡门对我有情,在我眼里你们都不是外人。”
胡太奶点了点头,轻声道:“好了,娃娃,你这身子骨还没全好,回去养养吧,老头子说了,他知道你在外面,可现在他思念儿子思念的厉害,实在无心别的事儿,不过你的来意他清楚,他让你放心,这事儿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连忙摆手:“是四大门帮了我,我只是过意不去,可不敢说交代。”
随后,我又问了一下大掌柜的身体情况,确认对方心头的魔念被压下去了,这才放心,离开这里回了屋子。
之后的两天里,大掌柜的一直没有出门,哪怕是吃饭的时候都没见到他。
听胡太奶说,他一直坐在窗口发呆,饭食什么的都是端进去的,不过气色好了一些。
一直到了第三天,早上我刚刚换完纱布,胡月儿又匆匆的跑来了,说大掌柜的喊我过去。
犹豫了一下,她小声跟我说:“惊蛰哥,一会儿你先别说话,黄老太爷和常姑姑都来了,我瞧着气氛不太对劲儿,看他们那架势,更像是来兴师问罪的。昨儿个我二哥也说了,这次你的事情他找其余三大门帮忙可能找错了,这三家有小算盘呢,可到底咋回事,他也说不上来,只是说自己琢磨着不对味儿!”
这是屁话!
胡天生老早就觉着不对味了,天天摇头晃脑的不对味,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不是我身上有伤,我早海扁他一顿了!
我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招呼上老白和陈水生一道过去了。
陈水生本来还是想避嫌的,见我要过去,默默起身往外走,是我喊住了他,一下子这厮有热泪盈眶的,我见多了他的热泪盈眶了,早没有最初的那种感慨了,照他屁股上就是一脚,没好气的骂道:“少他娘的摆出这副怯生生的样子,恶心!没拿你当外人,再小心翼翼的,赶明儿你真别跟我们回真武祠了!”
陈水生咧嘴一笑。
当我赶到大掌柜那屋子的时候,果不其然,黄老太爷和常姑姑都在。
大掌柜的在炕上盘坐着,很多天没见了,他气色确实好了一些,可人却瘦脱形了,毕竟一直靠什么营养液、流食维持着,昏迷了那么久,不皮包骨头才怪。
常姑姑提着一把凳子在地上翘着二郎腿坐着。
那黄老太爷就缺德了,直接坐在了人家灶台上,估摸着是喜欢那热腾腾的劲儿。
三人呈三角形坐着,气氛特凝重,谁也不说话,一直都在眼神交锋着。
有意思的是,当我和老白、陈水生三人进来后,气氛立马活络了起来,三人脸上立马挂上了笑容!!
“惊蛰呀,你可算是来了,姑姑可想死你了!!”
常姑姑最不见外,连忙起身上来抱住我就“吧唧”亲了一口,在我脸上留下老大个红嘴唇印子。
我连忙躲开,这话说的,昨儿晚上您不是刚来看过我么?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发现炕上的大掌柜脸色黑了几分,轻轻咳嗽了一声,没好气的对常姑姑说道:“都是后生晚辈的,你能不能注意点自己的形象?”
“我跟惊蛰关系亲近,瞧着就跟自儿个的好大儿似的,亲一口怎么了?难不成不亲惊蛰,亲你个老东西?我呸!也不瞧瞧你什么样,做个阴天师就了不起?我常门可不怕你!”
常姑姑开口就夹枪带棒,可转过头来看向我时,立马又笑的跟个花似的,甚至狠狠揉了我脸几下:“瞧瞧这眉眼儿,俊俏!这身上都是香喷喷的,哪根你个老东西似的,不洗澡还有味儿……”
大掌柜的脸又黑三分,怒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洗澡还有味儿的!”
我脸也黑了,什么好大儿,什么眉眼儿俊俏,姑姑啊,咱不能睁着眼说瞎话啊,大家都知道礼官祖传大鼻子小眼睛,跟俊俏有什么关系?!
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惊呼声。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刺猬冲进了屋子!
天可怜见,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刺猬!!
这刺猬人立而起,恐怕都得有一米五六高了,跟个人似的走路,浑身灰白,一看便是个了不得的精怪。
更奇葩的是,这玩意手里居然拿着一包软玉溪,进来后就跟没看见我跟老白的惊骇之色似的,居然特自来熟的在四下散烟,从那烟盒子里掏出一根根的烟,挨个的递了过去,模样市侩的跟个包工头儿似的。
我都惊呆了,本能的接了烟!
啪嗒!
紧接着,这巨大的刺猬居然打着了火,咧着嘴笑着把火凑了上来,还冲着我点了点头,那神情就像是在说——来,大哥,抽烟。
“想不到白老太君都千里迢迢的回来了……”
大掌柜幽幽开口,叹息道:“既如此,人也都来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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