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莺啼细草薰,鱼鳞风皱水成纹。江南红豆相思苦,岁岁花开一忆君。”一阵轻柔婉转的歌声,飘在烟水蒙蒙的钱塘湖畔。
湖畔一处林间,斑驳的光影如水波微漾,从中走出一个身着道家云纹长衫的俊逸男子,男子回身看向还未消散的四方阵图,探手抓住一柄介于虚实之间的魔剑幻影,缓缓拔了出来。
龙葵虽是剑灵,但要寄托在诛仙四剑之类的先天灵宝实在有些勉强,周寂只好先用陷仙剑的特性幻化魔剑剑影,保护她不被阵图抹杀。
脱离阵图的瞬间,一簇火光从剑影燃起,迅速将魔剑幻影燃烧殆尽,周寂松开手掌,赤焰落地,燃尽的魔剑幻影化作一个红衣少女,睁开双眼的第一反应像是被人遗弃的小野猫般神色慌乱的看向四周。
直到看见身旁不远的周寂,红葵悬起的心瞬间变得无比安定,嘴角下意识扬起一抹笑意,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板住,娇哼一声,扬起天鹅颈,‘恶狠狠’道,“算你说话算话,没把我抛下,要是再像上次那般骗我...骗她,我.....我.....我....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说的就跟我不骗你,你就肯原谅我似的。”
周寂摇了摇头,拂袖散去四方阵台,手掌轻轻依附自己心口。
“哼~知道就好。”红葵骄傲的撇头看向别处,视线余光时不时瞥向周寂,瞧见他嘴角勾起温柔浅笑,心里不禁泛起疑惑。
没等她开口询问,倏忽间,微弱的幽光在周寂指缝亮起。
“那是...藤丝?”
红葵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宛如当初古藤林中听到古藤老人对周寂的箴言时那般,带有些许惊讶、些许恍然,还有一丝失落的看向周寂心口萌发的一颗嫩芽,眼底跃动的火苗逐渐黯淡下来。
抿紧嘴角,唇齿只余苦涩。
另一边,从周寂心口探出的娇柔藤丝,犹如睡梦醒来,探出被窝的一双藕臂,慵懒的伸出一个懒腰,然后抱住周寂的指腹,沿着指缝向外不断延伸。
随着细密的藤丝越来越多,逐渐聚拢成一个人形的模样,光影流动,细丝收敛,显露出一个风姿绰约,身着淡蓝真丝刺绣披纱,内衬藤纹素雅白袍的绝美女子。
睫毛微颤,清冷中带着几分骄傲的眼眸缓缓睁开,目光扫过旁边的红葵,不以为意的落在周寂身上,那份清冷疏离的气质犹如暖风和煦、冰消雪融,在黑白分明、清澈如水的眼眸深处,满满都是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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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她就是你心里住着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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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藤,好久不见...”
时隔多年,再次看到司藤,周寂毫不知觉的嘴角扬起一抹浅笑,看向司藤的眼神,是红葵认识他这么久以来,从未见到过的温柔。
“煽情的话等到私下再说...”司藤视线余光不经意间落在不远处的红葵身上,抱臂而立,眼神示意道,“不和我介绍介绍吗?”
果然...又是这样......
本就不是那种娇滴滴的温室花朵。
指望藤女王主动撒娇是不可能了。
越是在外人面前,越喜欢端着架子,总之...涵养、面子,不能丢。
周寂敷衍的摆了摆手,努嘴道,“喏,这位是龙葵姑娘,我和你提起过的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我才不和你做朋友呢!”
红葵双手叉腰,趾高气昂的瞪了周寂一眼,看向司藤,故作镇定道,“你就是司藤姐姐吧?我们之前见过一面,可能你不记得了,你别误会,我是这家伙的债主,找他讨债的。”
说完还不忘继续撇头朝周寂‘哼’了一声。
司藤虽然一直在沉睡,但对外界并非一无所知。
周寂在仙剑世界失约八百年之事,其实她尽在眼中,只是没想到龙葵会因失约之事找了周寂这么多年,甚至跨越六界去往域外世界也要找到周寂。
‘江南红豆相思苦,岁岁花开一忆君.....’
远处的江南小调再次传来,司藤清冷平淡的目光看向红葵双眼,气场威压便是周寂在旁也有些无所适从。
如果说司藤性格高傲,但红葵便是好胜不服输,倔强的回望司藤。
一个骄傲的孔雀,一个好胜的大鹅,两人寸步不让。
司藤看着红葵眼底永不熄灭的执着,淡然从容道:“当初周寂失约之事,是他不对,小葵姑娘若是觉得仍有亏欠,不知如何才能让你如愿?”
“我...我还没想好。”红葵强词夺理,嘴硬道,“反正在我想好之前,他就别想甩开我。”
司藤视线的余光轻飘飘落到周寂身上,虽然没有当面发作,但那暗流涌动,带有无尽危险的寒光,仍旧让周寂不寒而栗,无奈扶额。
这俩人再争下去,危险的只会是自己。
周寂讪讪上前打起圆场,向两人重新介绍一下对方,通过四方阵图冥冥中的反馈得知这方世界的名称乃是《梦华录》。
小调越来越近,林外跑过的一群孩童像是从大人那里学来,念着同样的诗句从街边跑过。
司藤环顾四周,细细听完整首的小调,秀眉微颦,若有所思道,“这好像是首螨清时期的悼亡诗?”
“应当不是螨清。”
周寂抬眸看去,穿过蒙蒙水雾,看到湖面泛舟的采莲女,以及林外经过的路人着装,摇头道。
“是与不是出去一问便知。”
红葵并不清楚周寂和司藤两人在说的‘螨清’是个什么东西,但她很不喜欢这种明明三个人,他们两个却只聊他们自己听懂的话题,这让人有种排挤在外的感觉。
红葵看向疏疏落落的林边湖畔,显露出的‘赵氏茶铺’招牌,下意识想要拉住周寂衣袖把他拖出去,手伸一半意识到司藤也在,于是缩了回来,自顾自往外走着。
所有疑问是从这首诗句而起,问一下过往路人不就知道了?
周寂看到红葵走远,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司藤,司藤清楚周寂性格,知道他更多是拿小葵当做‘妹妹’,虽然有些吃味,但吃味的原因在于自己瞒着周寂,把自己种进了他的心里,结果他现在居然能带人穿越了......
想通一切,司藤白了他一眼道,“走啊,还愣着干嘛。”
司藤说罢抬脚跟了上去,周寂松了口气,和司藤一起追上红葵,刚好听到她询问路人有关那首悼亡诗的事情。
从路人口中得知,辽国屡犯边境,时常掠夺财物,屠杀百姓,十几年前,辽朝萧太后与辽圣宗亲率大军南下,深入宋境,甚至快要打到东京城。
而后,朝廷和辽国立下澶渊之盟,每年送辽岁币、绢布用以维持和平。
当时宋辽虽在议和,但辽国仍有人在城关前劫掠北宋百姓,滥杀无辜。
邓州守将赵谦难掩愤怒,为了救下百姓,私开城门,杀退了挑衅的北人。
奸相萧钦言却以破坏宋辽两国和谈为由进行弹劾。
最终赵谦被判死罪,当初救下的百姓有些逃来钱塘,每年这个时间都会悼念这位枉死的好官。
提到萧钦言,那人恨得牙痒,告诉周寂每年不仅会有百姓悼念赵大人亡魂,很多百姓还会在每年清明、重阳前后,前往萧钦言祖坟那里破骂萧钦言全家。
那人说完骂骂咧咧的走开,周寂也从他所说的这些内容得知这里是一个介于真实和架空之间的北宋年间。
另一边,孙三娘洗完衣服,把儿子押解学堂,带着提前做好的果子来茶铺帮忙。
钱塘湖畔也算上寸土寸金,欧阳读书费钱,赵娘子一边供欧阳读书,一边买下这么大片地做茶铺也不容易,虽然孙三娘不知道赵娘子之前在教坊司做账房的时候,每个月能有多少月钱,但她儿子也在读书,光是启蒙的书册、笔墨就足以花掉他们家大半收入。
更何况是欧阳这种寒窗苦读连考两年科举不中。
看着赵娘子祈求文魁星保佑欧阳的模样,孙三娘心里也忍不住帮忙祈祷,“欧阳,你可得争口气呀,今年都第三次科举了,这次提前半年进京备考,拜托一定要考上啊!”
“魁星老爷在上,保佑欧阳这次千万别再落榜了。”赵盼儿开店之前,照例跪在魁星画像面前拜了拜。
孙三娘提着挂牌边走边说:“以前他落榜啊,那是触了霉头,你这又是红裙子绿帕子,又添水又添饭的伺候他这么多年,他的命早就改了,你等着瞧吧,你们家欧阳这次一定能中。”
“那叫红袖添香~”赵盼儿哑然失笑,站起身来纠正道。
“还是盼儿懂得多。”孙三娘羡慕道,“最近学堂那边又要买新的启蒙书,我要是能有盼儿的学识就好了,就算不去教坊司,随便找个地方做账房,光是月钱就比卖果子挣得多了。”
可能距离太远,赵盼儿没听清孙三娘的前半句,款步走到门外道,“但凡三娘拿来的果子不出半日准被抢光....来我这儿喝茶的九成九是奔着你的果子来的。”
孙三娘只是随口一说,听到赵盼儿的恭维笑道,“那正好,咱俩今天比划比划,看先开张的是你的茶还是我的果子?”
“好啊。”赵盼儿这次听清了。
就在两人挂好木牌,在门口揽客的时候,一个惊喜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小灵儿?!!”
孙三娘好奇的往那边看了一眼,朝赵盼儿示意道,“盼儿,好像是叫你的吧?”
“叫我?”赵盼儿疑惑的回头看去,看到一个鲜衣如火的红裙女子面露惊喜的朝她走来。
“果然是小灵儿啊!”红葵眼前一亮,看着面前这个和灵儿一模一样的女子,脸上的喜色逐渐变成迟疑,“你的女娲血脉呢?你怎么变成普通人了?难道你已经成亲了?男方是谁啊?你们的女....呃唔呜呜呜......”
红葵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赵盼儿孙三娘面面相觑,起初赵盼儿还以为是教坊司的人或是赵家本家的亲戚朋友来找自己,但从‘女娲血脉’到后面‘普通人’...追问内容越来越离谱,最后甚至在问她的女儿.....
她和欧阳认识三年‘洁’身自好,更没有过肌肤之亲,怎会与人认识几个月就啪啪啪.....不对,说错了,她从小贬入贱籍,即便在教坊司待了近十年仍旧‘洁’身自好,怎会因为对方是当朝宰相之子,官衔比她爹还高的五品就啪啪啪.....不对,又错了。
总之,她还没有成亲,更没有女儿!
一个字,洁!
“不好意思,我家妹子这里有点问题,姑娘可能是和她某个故人长的很像,一时激动认错了。”周寂用衣袖捂住红葵的嘴,一边阻止她‘呜呜’,一边朝吓到的赵盼儿和孙三娘解释道。
赵盼儿毕竟曾是官宦之女,教养不错,迅速缓过神来,朝面前三人微笑道,“不妨事的,
令妹活泼可爱、纯朴天真,看来和那位‘小灵儿’姑娘是个很要好的朋友呢~”
周寂想起之前他送景天和徐长卿去天界,红葵帮忙照看青儿的情景。
唔.....忍住笑意道,“嗯,是挺好,她和小灵儿的母女两人关系都挺不错的。”
说话间,注意到茶铺开门,两个常客朝这边走来。
“赵娘子,来壶谢源茶。”
“哎~好嘞。”
赵盼儿应了一声,朝周寂和红葵欠身一礼,准备进去招待客人。
周寂突然感觉一丝极度危险的气息从身后逼近。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周寂犹如触电一般,连忙松开红葵,看着她气鼓鼓的瞪着自己,像是给她解释,更像是给身后走来那人解释,这里并非仙剑世界,刚刚那个赵盼儿也不是红葵之前见过的赵灵儿。
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她们无论从任何一个层面来看,都不可同日而语。
当然,他是挺理解红葵的,毕竟他在第一次见到苏檀儿的时候,也曾陷入过这样的混乱。
即便知道对方不是曾经认识那人,或多或少还是忍不住照看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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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开头那首诗出自清代王士祯,然后还有林灵素,他是宋徽宗时期的人,稍微调整了一下,还请考据党不要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