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 还是乐岩寺嘉伸选择了后退一步。

    “……从疯狂这一点来说，你倒已经是个合格的咒术师了。”

    老头哼哼两声，神色却不见恼怒。

    “不介意我借用一下你的学生吧, 夜蛾。”

    她的老师沉默了一会，还是看向了小莱。

    “你怎么想。”

    少女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终于缓缓转动了目光，落在了乐岩寺嘉伸的身上。

    “要去之前的研究室么。”

    夜蛾正道便叹了口气，拿出了钥匙递了过去。

    “小莱，你要小心。”

    “谢谢您的刀。”

    而那素来乖巧的学生只是随手放下了染血的裁纸刀，彬彬有礼地对他欠身一礼：“之前说的事情, 还请两位配合。”

    然后, 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如果你不是这个身份, 我是很想邀请你去京都校的。”

    乐岩寺用一个相对缓和的话题开场, 少女坐在之前的椅子上，身边站着的咒术师和上一波一模一样。

    “这是乐岩寺校长的嫡系么。”

    她神情倦怠，随口反问道。

    “……太过聪明却不懂收敛锋芒，你这样没什么杀伤力的小姑娘单独出去可是很危险的。”

    乐岩寺嘉伸意有所指，他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放在了桌上, 推了过去。“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什么都可以吸收的话，那么在作为星浆体的替代品之前先用这个凑合用用……别直接就那么死掉了吧。”

    小莱目光缓缓转动, 落在了那装满了猩红液体的瓶子上。

    “至少在这里我不会死。”

    少女对着乐岩寺露出敷衍的假笑。

    “如果在保守派的头目眼皮子下面都能被人杀了，那整个咒术界也就彻底没救了。”

    她伸手捏起瓶子随意打量着，懒洋洋的语气引得乐岩寺嘉伸多看了她几眼：“这是什么。”

    “夜蛾还说你是他见过最乖巧的学生呢。”老头冷哼一声, 还是耐心解答了少女的问题：“那是继承了御三家之一加茂家祖传术式的血。”

    “……”

    少女忽然低笑一声。

    “怎么了，这个级别也看不上眼嘛, 小丫头？”

    “这倒不是呢~”她散漫的笑着, “只是觉得……果然在前辈们的眼里, 咒术师的价值就只是‘咒术’而已。”

    不存在人的价值, 不存在感情的存活土壤。

    她是即将承载天元的容器，咒术师则是装着不同【术式】的容器。

    乐岩寺微微抬眼，语气冷淡。

    “注意你的措辞啊，小姑娘——我们也不一定就非你不可。”

    “是~是~”

    少女双手一抬做了个举手投降的姿势，老头对上她那双仿佛从未聚焦的冰冷眼睛，心里冷不丁打了个突突。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在与一名少女对望，而是被深渊的阴影冷漠地注视着。

    是属于一个正常人类的眼神，亦或是属于深渊凶兽的眼神？

    “那我可以走了吗？”

    她晃晃手上的玻璃瓶，似乎那一瞬间阴冷凶戾的目光不过是老人转瞬即逝的幻觉，少女微微翘起嘴角，表情仍是之前他熟悉的乖巧可爱：“毕竟学生还需要时间熟练术式呢~”

    老头不着痕迹的吐出一口冰冷的浊气。

    “……你走吧。”

    他注视着少女消失在门后纤细单薄的背影，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会被这种小姑娘的一个眼神吓到，自己也还真的是老了啊。

    小莱收起瓶子，状若如常地行走在咒术高专的木质走廊上——但很快她就不得不停下了脚步，视野的眩晕和过于清醒的头脑形成了一种落差的精神折磨，系统窗口适时跳入她的面前，清爽简洁的界面暂时拯救了她摇摇欲坠即将再次崩溃的理性。

    系统特意为她标亮了龙化进度的显示条。

    龙生九子下面是一条等待点亮的长条，其中，【饕餮】已经彻底亮起，表现出来最好用的地方是成为了融合术式的升级版；而【睚眦】若隐若现，即使光芒黯淡也足以看清字迹的痕迹，想必她之前不知何时激活了血脉条件，只等激活之后才能看清提供的能力。

    而系统为她闪了两下【狻猊】的标签，主动提前亮起了后面的解释：

    【狻猊】：莺锦蝉罗撒麝脐，狻猊轻喷瑞烟迷——海市蜃景，迷雾幻影，自狻猊口中吐出的迷幻烟雾，似真非真，似梦非梦，在光与雾的主宰之前，决意展现出来的是幻境还是现实，仅在您的一念之间。

    ……三万奖励点，是小莱现在几乎全部的存货了。

    系统的提示几乎是明示，以她如今的精神状态，糊弄其他人绰绰有余，可要在另外两个人面前不露破绽，小莱却没有多少底气。

    要说能隐瞒，那未免过于高看自己，也低估了他们。

    小莱一抬眼皮，越过半透明的系统界面看着不曾有半分缓和情况的漩涡之境，安静点亮了狻猊的标记。

    【龙化进度——？】

    （龙生九子（2\\9）已激活：饕餮  狻猊 睚眦（？））

    ——光影在她眼前扭曲变化，不过瞬息，她的五感得以回归“真实”的世界。

    但是，那只是幻觉而已。

    当小莱状若如常的回到了自己的教室，灰原雄和七海建人正在教室里等着她，两人听见开门声齐齐回头，仍然是熟悉的一个活泼阳光高高兴兴抬手打招呼，一个表情平静无甚起伏，七海建人放下手机，完全看不出来下午他给小莱的手机打了快二十个电话。

    可让少女停下脚步的原因并不是她那再次重逢的鲜活伙伴。

    她的目光落在了灰原雄的身上，卜筮自那以后再也未曾停止使用——她可以无视自己无数次的死亡与回溯，却将这两个人最后一刻的样子刻印在了脑海之中。

    正因如此，少年身上那血红的幻影死相便显得格外悚然可怖。

    小莱不确定自己是否有暴露什么细节，也许有，只是他们一如既往体贴地不曾开口；也许没有，因为灰原似乎当真未曾察觉到问题，并没有询问她发生了什么。

    小莱歪了歪头，目光缓缓从灰原的身上挪到了七海的脸上。

    这曾在死前最后一刻含笑呢喃，用染血指尖划过她干枯眼尾的少年，像是用那一指带走了她所有为人情感的鲜活眼泪。

    而他现在站在这里，眼神坦荡又清澈，有的只是最纯粹的担忧与不安。

    那血真的是如同烈火一般的灼烫啊……烧得眼眶干枯理智清醒，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了。

    七海建人察觉到微妙的沉默，先一步问道：“看起来你的术式融合还可以？只过几个小时你就重新来上课了，这还是第一次吧。”

    啊，是真的。

    小莱的眼神蓦地变得柔软了许多。

    他的注意力还在自己之前和天元的术式融合上……这可真的太好了。

    没有突如其来的死亡，没有最后绝望的拥抱，没有那个以死亡的永别作为前提的温柔告白。

    还没有察觉到自己青涩恋心的七海；

    还没有因为眷顾着自己的死神而为她时时不安的七海；

    站在自己眼前的，是还没有死掉的七海建人。

    你还活着这件事真的太好了。

    ……没有察觉到喜欢我这件事，也真的太好了。

    对于自己来说，这是数十次死亡轮回后的久别重逢。

    而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她不过是早上被恶劣的学长按在二年级教室里上课，又顺带着带去了尝试术式而已。

    “因为吃下去的东西很恶心啊……活了不知道多少年老怪物流下的血，简直比直接吞咽垃圾还要让我觉得恶心。”

    她浓长眼睫无声掩住难以控制的扭曲眼神，和同伴说话的时候透着几分委屈的可怜兮兮，女孩笑着重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单手托着下巴垂眼微笑着。

    过去也并不是没吃过有年头的东西，只是如此直白的表现出冰冷恶意对与小莱来说应当还是头一次。

    灰原雄凑上来小心翼翼地安抚，屈膝半蹲在桌子旁边伸手去托女孩脸色苍白的脑袋，而小莱索性闭上眼睛直接将自己的头重重砸进了灰原的掌心。

    反正他能托住。

    女孩对他们总是有着无理由的十二分信赖。

    果然，灰原温暖宽阔的手掌稳稳承住女孩故意垂下来的脑袋，男孩像是抚顺幼猫炸毛的后颈一样轻柔耐心地摸了摸她的头顶，声音放得轻得不能再轻：“辛苦啦~辛苦啦~吃下那么恶心的东西的小莱已经很努力啦，现在一定很累吧？要吃糖吗？”

    耍赖把脑袋砸在他掌心有着栗色软毛的小动物晃了晃头，少女睁开眼睛，不知是不是因为过于疲累的关系，灰原总觉得那双早已看习惯的琥珀色眸子有些奇异的变化：有那么一眨眼的功夫里，少女的眼睛似乎变成了如同冷血动物一般透着妖异血色的细长竖瞳。

    可她眨着眼，熟悉的琥珀色眼睛仍然是少年掌心托着的剔透蜜糖，那妖艳的血红竖瞳又仿佛只是先前恍惚的幻觉，小莱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变戏法一样摸出一把剪子：“我不吃糖。”

    她甜蜜蜜地微笑着，目光一抬盯上了灰原的头发。

    “灰原~你剪一点头发给我好嘛。”

    年轻的咒术师叹着气，还是小心把小莱的脑袋挪到了桌子上，然后接过她的剪子很痛快地剪了很有分量的一缕头发给她：“小莱要诅咒我嘛？”

    “是爱情！”少女从桌子上爬起来，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小袋子把灰原的头发塞进里面去，振振有辞的辩驳着：“这明明就是伟大的爱情！就算是诅咒也是伟大的诅咒！……啊这个袋子七天后你记得和我要回去。”

    足以避开一次致命灾难的灵符，送给灰原再好不过。

    奖励点激活了狻猊血脉后所剩寥寥无几，余下一百多点，按着护身灵符的咒法一天扣除10点一共扣除七天，那么她这次真的什么也不剩了。

    系统商城内一个护身灵符价值100奖励，而她扣除施咒用最高70奖励点费用后，自然也就买不起第二个护身灵符。

    可小莱只是若无其事地和灰原继续谈笑着，并看着系统在和她确定后，分出了最后70的奖励点并在旁边标注好了扣除的倒计时。

    灰原对与那个小巧精致的袋子只当做是一般祝福咒术用的小道具并未多想，他掰着手指算了算时间，和小莱提出了新的想法：“我听夜蛾老师的意思是，这次任务你和学长他们一起前往天元大人的薨星宫，然后要待一阵子的样子。”

    “距离我的任务还有一个月的缓冲，今天的份只是测试，再过两天会进行正式融合，然后才会走。”

    “喂。”专注复习功课没有怎么搀和话题的七海建人额头隐隐挑起青筋：“你惯着她为什么要拉上我的钱包？”

    “因为这段时间你出任务的次数比较多嘛~发的酬金也不少啊。”灰原雄嬉皮笑脸地去拍七海的手臂：“别那么小气嘛七海妈咪！”

    “我说啊——”

    还未等七海建人反驳的话脱口而出，小莱的声音却冷不丁打断了两人的拌嘴：“才不要呢……我之前就和七海说了不要立fg嘛~”

    她的脑袋仍枕在书桌上，只给两个人留了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灰原雄有点茫然地看着小莱：“只是任务结束正常一起吃东西，没有那么夸张吧？你不喜欢去外面吃的话或者换成我家也可以哦？啊七海那里就算了，丹麦家庭对面包的执念太可怕了我还是选择米饭和味增汤。”

    七海声音一抬：“我听着呢！”

    “我不管。”

    女孩摆出了她最熟练的胡闹任性的语气：“我就是什么也不要，你们两个正常吃饭正常上课正常睡觉，然后可以稍微不那么认真地执行一下任务；我要是回来的话就要很正常很正常的重新出现，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那样……才不要你们两个特意去迎接我。”

    少年失笑：“小莱，你未免太小心了——跟你去的可是最强的组合啊，不会出事情的。”

    “啊，是吗。”

    小莱把脑袋转了过来，直对着她的两个同伴。

    “——可我信不着他们怎么办。”

    事实上，我可能是再也无法信任任何人，怎么办。

    灰原挠了挠脸颊：“听你这么说我是很高兴啦……但是这话可别让学长们听见哦。”

    “……”

    小莱怏怏把脑袋抬了起来。

    “我要翘课了。”她一拍手，自顾自起了身：“有人来问就说我回家休息。”

    “诶？等——”

    第一次，小莱没有等她的伙伴说完就直接推门走了出去。

    七海建人同时跟着抬眼看过去，不曾错过少女在背对他们的那瞬间立刻消失的温吞懒散的表情。

    她嘴角拉平神色冷漠，那双在他们面前一贯只会盛着笑意甜软的眼，此刻却显得阴冷又凶戾。

    少年愣了一下。

    灰原雄愣愣举着手，有点茫然地看着一旁的七海建人：“小莱是生气了吗？”

    七海也跟着皱着眉：“……放学我去问问吧。”

    只是还没等他们两个琢磨出个大致的结果，另一道黑色的身影便跟着停在了教室门口，“下午好，两位，老师让我来找找学妹……小莱不在吗？”

    灰原眨了眨眼，看着眼前和小莱走了个前后脚的夏油杰，语气很是诚恳。

    “如果学长能早到三十秒，大概能看到她出教室。”

    “诶——”

    夏油杰摸了摸下巴，忽然有点无奈地笑起来。

    “听你这么说，倒像是那孩子提前预测到我会过来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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