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天花板, 以及……熟悉至极的人。
如果说谁最有资格在这种时候就在他身边,大概除了治疗的人就只有葵和哥哥了吧?而现在……他也根本用不上什么治疗。
“还真是……”
泉奈努力想要动一动手,可最终也只是将将抬起几厘米的高度, 就被三源葵察觉,主动握住了那只手。
泉奈感受到了温暖。
这是与平日相反的, 因为从前的每一次,温度稍高的那一个人, 温暖另一个的那个人, 应该是他才对。
应该是自己,以后……也不再是自己了。
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 空气中弥漫着默然, 泉奈意识到,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哪怕是交代, 至少也比此刻的沉默要好得多。
是的, 这个时候再不说,难道要带进棺材里吗?
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失笑,苍白的唇微勾起一丝弧度, 目光柔和。
他启唇, 说出口的,却是一句道歉的话。
“抱歉,让你看到我这样的一面。”
被握住的手回握着,像是在汲取温暖, 又像是要抓住什么。
“葵有被吓到吗?”
三源葵沉默了好一会儿, 才轻声开口。
“有一点。”
“很抱歉, 被你看到我这么没用的样子还真是失职。”
明明葵一直都在不安, 而现在, 会更加的不安吧。
泉奈费力将握着三源葵手的右手抬起,放到脸颊上,不属于自己的温暖顺着脸颊,一点点地扩散着,像是要温暖他的全身。
“原谅我吧。”
他说着平日里的话,好似仅仅是生了病,病好了依旧是那个对家人笑得轻松的泉奈。
“不是的,泉奈,没有错。”
三源葵说完这一句后又沉默下来,只是垂眸注视着泉奈此刻虚弱的样子。
和往日里完全不一样了,就连脸上颜色也更寡淡,如果要她来形容的话,大概是更“白”了。
有气无力,她可以清晰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这……本应该是“好事”的。
最多明天,她就可以离开了,离回家更进一步,这是非常好的事情。
可是……
可是……
“泉奈。”
三源葵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的情绪,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冷静到残酷。
“你要死了。”
她重复着,叙述定论。
“你要死了。”
“葵你……总是这么直白啊。”
泉奈苦笑着,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好的情绪。
因为这就是事实,在真实不过的事实。
“我之前已经交代了哥……”
“啪嗒——”
泉奈愣住了。
“啪嗒——”
又一道一样的声音响起,他近乎呆滞的注视着身边的三源葵,睁大眼眸。
被送到陌生家族的她没有哭过,一开始被哥哥欺负狠了的时候也没有哭过,甚至在遭遇危险的时候,也没有哭过。
她一直是不声不响的,像是不叫她就会自己蹲在角落里自娱自乐的孤僻孩子,从来不表露自己的不安,安静到让人心疼。
可现在,她哭了。
——是因为自己。
清澈透明的泪水涌出眼眶,它们打湿睫毛,顺着脸颊,最终滑落在被褥上,洇出一小片不规整的圆。
可偏偏她的表情是那样的平静,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就像是平日里,就像是和他说着什么的时候,那种淡然的平静。
因为她大概不知道,她的眼睛会说话,会暴露她所有的心绪。
湿润的,与表情完全相反的,盛着迷茫与哀伤,一直都宛如晴空的蓝色眼眸里,此刻却不再像是天空,更像是触手可及的一片湖泊。
她可能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她此刻的失控。
泉奈的心中,生出一个疑问。
把高悬的天空拽下,变成湖泊的人,会是罪人吗?
声音泛出控制不住的哑意,三源葵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我们的时间太长了。”
十多年的时间,太长了。
她自己也仅仅只走过了十二年而已,哪怕系统许诺了永远不变,可时间带来的影响却并不会消散。
他们相处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她对对方的伤痛无法无动于衷。
——太长了。
泉奈莫名的理解了三源葵的话。
最初的葵,想要保持的距离,当初的他并不理解,而现在,他大概懂了。
无论是什么人,都是拥有偏爱与私心的,家人与陌生人的伤亡,更牵动情绪的,永远是家人。
是名为感情的漩涡。
“葵会后悔吗?”
他问着,心里却已经有了确定的答案。
或者说是事实也是私心,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什么后不后悔的选择不是吗?
果不其然,葵在摇头。
“那么,就当做是我的私心。”
泉奈握着三源葵的手又紧了几分,明明一开始还是温热的,但现在,像是被他所汲取了热量,两人之间的温度变得相似。
是她的温度变低了,就像是此刻的他一样。
泉奈知道,自己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不该向对方讨寻这样一个承诺,这是枷锁。
可他偏偏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情,哪怕伤口牵动着身体,疼痛到近乎麻木,也无法打断这个骇人的想法。
理智拒绝着,可他分明看到,自己的手抬起,为葵擦着脸上的泪水,想要紧闭的唇齿张开,说出了一句相当过分的话。
“一个人大概会有些寂寞,所以以后,多来看看我吧。”
宇智波泉奈,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怎么可以定下这么自私的枷锁?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
三源葵明显愣住了,她抬起手顺着泉奈的手摸了摸脸,指尖的湿润让她慢一拍才反应过来,她茫然地注视着指尖的水痕,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是……眼泪?
自己……哭了吗?
她迷茫的用衣袖抹了抹眼眶,压下疑惑重新望向泉奈,犹豫的学着对方的话,说出了相似的内容。
“你也可以……多看看我?”
因为泉奈并不会死亡,而她……会离开。
她在这里会拥有一个墓碑吗?
意料之外地回答。
泉奈想。
她认为的“看”到底是什么呢?但不管是什么,也比他所想的那个要好得多。
他不可以在奢求什么了,哪怕是遗憾,是不甘,是留恋。
“好。”
泉奈努力微笑着,做出他以为注定不会实现的、只是哄着对方的承诺,转移话题。
“这个,该还给你了。”
明明已经做不出什么动作,可像是早就放在身边,泉奈仅仅是动了动手,一颗熟悉的蓝色弹珠就出现在三源葵的视线里。
“以后……”
他顿了顿,无奈开口。
“大概需要你去说服哥哥了。”
葵发动能力的时候,总是需要弹珠,他一开始是想着,或许把弹珠拿走一个,她的能力也许就会有了限制。
这样……她就不会总想着用这份能力……想要帮助他们。
了事实证明,错误的似乎总是他,一直是他。
是他的拒绝。
第一次,是父亲。
这一次,是自己。
可他又怎么能不拒绝呢?时至今日,他也没有对这个决定后悔过,如果一定要说,也仅仅是将死之人对于生的不甘。
“作为家人,我大概……并不算合格。”
“但是——”
泉奈闭上了眼睛心里是不曾忘记的,属下对于那一句话的回答。
不安的,是不安的。
付出的人在不安,无法付出的人在不安,得到与得不到的人都在不安。
似乎……无论什么样,都会有不安产生。
错的是谁呢?有或者说是战争,是这个时代。
葵会好好照顾自己吗?他无法再为她带来什么礼物了,哥哥现在虽然沉稳,但依旧没有那么细心。
没有他参与的未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心口的疼痛似乎又多了什么,不仅仅是那道夺取生命的伤口,而是更加内里的,甚至灼烧着他的神经。
泉奈压下那些复杂,重新睁开眼,说出口的话直接否决了之前的话。
“抱歉,我收回之前的话,如果是看我,一年一次就够了。”
过多地记挂死人,对还活着的人来说,并不是好事。
黑色的眼眸柔和地注视着三源葵,他说出了他最诚挚的祝福。
是嘱托,对象是三源葵自己。
“葵,以后……也对自己更好一点吧。”
要更好一点,要再好一点,不要担心太多,因为无论是他还是哥哥,都想要她无忧无虑。
“更……好?”
那又是多好呢?
三源葵无法理解泉奈的想法,在她看来,她在其他世界的时候,似乎一直都过的还不错。
第一次在织田那里的时候有吃有喝;第二次在七海海那里的时候他还会做蓝色的食物;现在和泉奈在一起的时候,除了时代限制没什么蓝色的食物,但其他的事情她也没有烦恼过。
她也会在熟悉了之后,为了蓝色有一些小任性,她一直都过的很好。
更好……又是多好呢?
那似乎并不是她能够触及的领域。
“果然啊……”
泉奈轻笑着,想要摸一摸三源葵的头,可身体的限制让他只是动了动手臂。
“先从如何任性开始吧。”
他说着,目光温柔。
“如果是葵,提出一些让人头疼的要求也没问题的。”
“要求?”
三源葵张了张嘴,却完全想不出她还能提什么要求。吃穿不愁,还住在蓝色众多的宇智波,任性的要求……怎么想都没有。
或许……她也可以给泉奈相同的话,对自己更好一点……这样的,既然是泉奈自己提出的,他应当更加了解。
“没关系,可以多想想,然后说给哥哥听。”
看三源葵犹豫,泉奈安慰地说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一件相当严重的事情。
“说起来,哥哥呢?”
他都不一定能撑到明天了,正常来讲哥哥不应该寸步不离的守在自己这个弟弟的床前吗?
自己都和葵说这么多话了,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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