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东流已经撞得头昏眼花,闻言,满脸惊喜“圣僧愿意收我为弟子了?”
“自然不是。”
周逸哂笑道“况且小僧知道,你心中所向往的,更多是术法,而非佛法。”
闻言,孔东流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就听周逸接着道
“然则,佛法本无相,可以为术,亦可为法。
佛法是世间法,世间法亦可是佛法。
你若有心,他日回京,自可在那长安城里,劝人向善,弘扬我佛法义。
不过你需明白,不日即将登基的唐皇陛下,和他忠臣们,对佛门都深恶痛绝。
你若真有慧根,首先得明哲保身,方才可于暗中行事,在你的好友圈子里,秘密发展信众。
出家与否,并不重要。
夫般若者,苦海之慈航。
多劝人向善,方可渡众生于苦海。”
孔东流眸子渐渐变得明亮,不住点头,脸上浮起喜悦。
他自然能够听出,师父已然接纳了自己,否则又岂会如此关心。
不过圣僧说得很对,姑丈……噢不,太子殿下,也就是即将登基的陛下,对佛门似乎恨之入骨。
而那些潜邸追随,即将一飞冲天的年轻重臣们,自然是自己最大的阻力。
譬如说,宋义将军? 令狐少卿……
哦? 最关键的,还有那个太子少保? 薛远山薛胖子!
向来排斥外戚? 整日和父亲针锋相对。
只因确有才华,又衷心耿耿? 而被姑丈视为股肱之臣,数一数二的心腹。
为了日后能在长安顺利传播佛法? 这座大山? 必须首先得要迈过,可如果迈不过,那就把他搞臭!
孔东流正想着回头如何整那个薛胖子,耳边响起僧人和善的声音。
“是了? 京城之中? 倒是还有一人,身居高位,有手段有计谋,日后或能帮你。”
闻言,孔东流暗暗惊讶? 却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这可是游戏人间的当世圣僧啊,信手落子布局? 再稀松平常不过了。
“不知那位是?”
“佛曰,不可说。若有朝一日? 佛法在南方始兴,你们一个在京城筹备建寺? 一个于暗中发展信徒? 到那时? 自会相见。”
周逸说完,朝孔东流摆手“把头伸过来。”
孔东流顿时大喜,几乎颤抖着爬到周逸身前,满脸虔诚地垂下脑袋。
“请师父为弟子剃度。”
啪!
周逸隔空摘下一片榆钱叶子。
轻轻吹了口气,用力打向孔东流的脑门。
“哎哟。”
转眼间,绿叶变成发丝,迎风而长,须臾间,化作了一头黑直长。
孔东流惊讶地抬起头,脸上浮起不解,遗憾,以及感动。
周逸转向徐昆“听闻小郎君,也即将随这秃子前往长安城?”
徐昆躬身叹息道“我二叔不久将赴任岭南,却偏偏不肯带上某。我与东流一合计,索性随他前往京城,投奔我一位远房亲戚,看看能否谋个前程。”
周逸笑道“岭南凶险,你又是长房独苗,徐太守方才有此考量。去京城也好,总好过在文和县醉生梦死。”
说话着,周逸伸手一招。
一片榆钱叶儿,悠悠荡荡,飘落掌心。
他以指为笔,在叶上点画了起来。
这一个月多来,周逸把修行重点放在了炼制法符上。
符道属于奇门遁甲之一,却又与术道息息相关,所炼之符,可警示,可传信,可留影,可防御,可杀鬼,可伤妖,可遁走,可隐身……此时周逸为徐小郎君所炼制的,却是一道传音留影之符。
片刻后,符成。
表面看起来,却依旧是一片嫩绿圆叶。
“阿弥陀佛。”
周逸双手合十,旋即松开。
榆钱叶从他掌中飞出,飘至徐昆手上。
“此叶,可传音留影,还可……总之,日后小郎君若遇到性命攸关之时,可执此叶,呼唤三遍小僧的名号。你需谨记,此叶只有一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使用。”
周逸虽有黑色小字,可终究只是客观描述的文字。
况且,惫懒如他,也不可能随时随刻盯着。
而给徐昆的这片叶符,却能将徐昆的声音,包括他所遭遇的局面,一起传来。
万一这位徐小郎君日后遇到生死险情,就算自己一时没空赶不过去,也可留作证据……日后好给小郎君报仇啊。
徐昆面露狂喜,小心翼翼地接过,如视珍宝般收起,长拜道谢。
孔东流腆着脸道“师父,如此宝贝,徒儿可有份啊?”
周逸隔空点了点他的脑袋。
“啊!”
孔东流反应过来,兴奋地摸了把满头黑直长。
徐仲才虽得师父赐予叶符。
可自己也得师父用叶子变了一头假发啊。
岂不等于自己无时无刻,不在师父的法眼注视之下?
妙啊妙啊!
“陈池,去把那个铜匣取来。”
“是。”
陈池放下书卷,起身走进书房。
出来时,怀里多了一只三尺见方的铜匣,宛如大号的女子梳妆盒。
这是半个月前,师父请铜竹街上的一家铁匠铺所订制,连陈池也不知有什么用。
周逸道“你叔父不日即将远赴岭南,小僧在文和县的这些日子,承蒙他关照,感激不尽。这只铜匣,便是小僧为他准备的践行薄礼,希望日后他所到之处,都能够带着。”
“仲才替二叔拜谢大师馈赠。”
徐昆心知这铜匣绝非凡物,当即对周逸一拜再拜,表达感激。
他父母早亡,太公待他素来淡薄,其余诸房也不怎么来往,唯独与二叔徐芝陵关系亲近。
见周逸不再开口,闭上双目,徐昆也是知趣。
他深施一礼,拉上依依不舍的孔东流,走出小院。
自从逸尘大师离开徐府后,每次再相见,总感觉今人非昔人,明明依旧是一团和气彬彬有礼的僧人,却有种说不上出的庄严之感。
跨出小院门槛,徐昆下意识地望了眼院中那两棵榆钱树。
这城南小院,是他命人购置,并且亲手操办。
院中的诸多物什,仍旧记忆犹新,就譬如那两棵榆钱树。
他清楚记得,两个多月前,自己所见,那树叶已黄,枯者过半,大多都已飘落,枝叶光秃秃一片。
而今日他再望去,却惊奇地发现,那两棵榆钱树,何等的枝繁叶茂,叶绿且盛,亭亭如华盖矣。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却是连树,也能这么好命……啧啧。”
“喂,别长吁短叹了,还不快看看我师父送了你二叔什么!”
“我说东流兄,逸尘大师似乎没有承认收你为徒吧。”
“呵呵,没有承认,可也没有否认啊。仲才兄,你嫉妒就直说嘛。”
“哈哈哈,我嫉妒你?我与逸尘圣僧曾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懒得向你炫耀罢了。”
两人行至街角处,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就看一眼?”
“放心,就一眼。别装了,你难道就不想看?”
徐昆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地掀起铜匣盒盖,却只打开一条缝。
两人往里面看去,同是一怔。
半晌,孔东流感叹道“仲才啊,逸尘师父对待你二叔,也太好了吧。”
徐昆同样满脸感触“大师刚来徐府时,所有一切,吃穿用度,都是我二叔亲自命人打理。”
“这看似区区一只铜匣,怕是大半个长安城的财富加起来,也都买不到啊。”
“那必须的。”
铜匣中,铺得满满的,皆是一片一片的榆钱叶儿。
如立如坐,无风摇曳,不时发出震耳的呼啸与低鸣。
又似金刚护法,怒目吟诵,五蕴皆空,慈航普渡,杀生亦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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