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秋风,带着萧瑟之意,在盖州的大街小巷里徘徊。
阳光散落在街道,镀上细碎金芒。枝头秋叶稀疏,无关萧瑟,仅有暖意。颜色好似黄昏时的天色,渗出一抹白,宛如层层薄霜依附其上。
盖州城头,朱云裹紧了身上的裘皮大氅,扶着城垛而立,迎面而立的秋风有些凌冽,吹得他的身形略显孤寂。
九月二十三日,马上就要到“霜降”之时。
气肃而凝,露结为霜。
“呼,降温了。”朱云呼出一口哈气,进入九月下旬,辽东的深秋气温骤降,就好像已入初冬一般。
辽东的冬天,比起南边,总是来的有些早呀。
一眼望去,巍然耸立在盖州城北十里处的青石山,漫山遍野都是一片枯黄之色,不复往日的山青如岱,郁郁葱葱。
“这座青石山可真是盖州北方的屏障。”
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座巍然耸立的大山,朱云一眼就能看出这座山的重要战略价值。
明清时期的“辽东第一关“,青石关便修建于此。
青石山又名石城山,山上遗存的高句丽时代的山城遗址——建安城。
可惜的是辽国人却没有青石山修建关隘,不然朱云便可以借助关隘+天险,将金军挡在家门口外了。
朱云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
除了人口,钱粮,兵马,盔甲,火药外,便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通俗点来说,就是点满防御,加血条,苟。
奈何时间不允许,毕竟他的地盘都是从金国身上啃下来的,还在金国腹地大闹一场,攻破金国五都之一,屠杀满城渤海世家大族,还顺带把东梁河以南给折腾的“数百里复无人烟”。
说句难听的话,朱云干的每一件事都是在金国面前各种作死,拉仇恨。
吴乞买可不是眼瞎,绝不会容忍这么个胆大包天的人在自己的地盘上蹦跶。
留给他种田的时间,取决于金国何时发兵和山海军的战斗力了。
各种烦心事先暂时放一边,这段时间也不是没有让人高兴的事情。
耀州和铁州,以及辽南四州的秋收已经落幕,根据各地送上的数据显示,此次秋收还算是一个丰收年,除去招募百姓的开销外,到手的秋粮约有七万余石,足够山海军再吃上个一年有余了。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山海军库房中大量的存粮让朱云终于不用为粮食而发愁,日后从山东招募流民也有底气了。
双手抱胸,朱云面露沉思之色,马上就要入冬了,也不知道后勤司那边的过冬物资准备的如何了。
冬衣问题还好说,他麾下的战兵,几乎人人手上都有一套胖袄,这种填装了棉花的御寒冬装,效果比起这个时代的皮袄可强多了。
其他诸如柴薪、煤炭、草料等生活取暖,喂牲口的物资,就必须组织人力就地取材了,毕竟朱云在辽阳府的海量缴获中,这类价值不大的东西少之又少。
还有要那些被迁徙到辽南的百姓,朱云要安置的百姓足足有三万多人,虽然复州和苏州一带被遗弃的城镇和村寨可以解决相当一部分人的居所问题,但是依然有不下数千人需要重新设置安置点,组织人手修建房屋。
快要入冬了,朱云必须保证治下这些人心为附的百姓都能住进屋舍,有衣穿,有饭吃,还有柴薪和煤炭可以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让他们明白只有在山海军的统治下才能活的像个人。
走下城头,朱云在亲兵的护卫下,漫步在刺骨的秋风横扫着一切,街道上遍布了枯黄的树叶。
虽然尚未入冬,但是原本热闹的街道今日也变得冷清了许多,过往路人都是行色匆匆的缩紧了身子,慌乱的行走在这并不宽敞的街道之上。
风一扬,飞沙便满地窜起,不小心就迷住了人眼,路过的行人也都大多低头急行,倒也少有人留意周遭之事。
揉着眼睛,朱云朝着奉节度使司府衙走去,心里却在盘算着另外一件事。
“算算日子,登州的秋赋也该入库了。”
朱云当日以屠城为威胁,强逼刁翚看好那些被强扣的皇室宗亲,并将登州六成的租税分给他。
六成的租税最多也不过万余贯铜钱和万余石米粮,相比朱云洗劫了辽阳府获得海量物资,实在是不值一提。
但这并不意味这朱云会愿意放弃这笔物资。
这本就是他应得的。
他既不是赵官家的子民,又不是什么精神好家人,更没有什么国际主义精神,自然不会无偿救人的。
该给钱,一分钱都不能少,这是原则问题!
等到十月份,朱云就把那些呆在苏州吃海鲜的皇室宗亲统统送回登州,顺便让孙平回来的时候,顺路将钱粮也给一并带上。
从登州一年的赋税中抽出六成来换回一堆亲王,皇子,嫔妃和帝姬,真的太值了!
这么多皇室宗亲被朱云给送回来,刁翚心里也会好受许多,到时候再在登州采买物资,招募流民也会方便很多的。
朱云向来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拿了登州百姓的民脂民膏,自然也会做点事。
至于到那时已经跑路到扬州的赵九,会不会派人来山东接回自己的家人,这就不在朱云的考虑范围之中了。
路过一家名为“杨记杂货铺”的商铺时,朱云停下了脚步,如今街上的行人虽少,但时近正午,大多数商铺都开门营业,但这家铺子……
不说门可罗雀吧,店内的柜台和货架上没有摆放任何物什,只有一名掌柜打扮的青年正端坐在柜台前眉头不展的翻看账簿。
朱云朝里面一眼望去,心里犯嘀咕,这家杂货铺的柜台和货架上居然会空无一物,太不合理了。
好奇之心,朱云便走入了店内,那年轻的掌柜抬起头来,见到有人来了,脸上露出商人招牌式的笑容,略带歉意的道,“这位客官,若是要买货物,还请您移步前方五十步的李记杂货铺,小店今日无货可卖。”
“掌柜的,你这铺子为何空无一物?新开的否?为何又恁的老旧?”
朱云扫视着铺子,山海军虽然也常在各处州县采买物资,也不会一股脑的给你搬空,以免影响民生。
你说如果是新开张的铺子,可铺子陈设甚是陈旧,柜台,桌椅,货架之类的起码都有十年多的历史了。
年轻掌柜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有些尴尬的回道,“不瞒客官,这铺子是前不久山海军还给俺的。”
“哦?”
朱云微微一怔,想起当日攻下盖州后,他为了拉拢人心,下令将被女真人霸占的各处产业,一律发还原主。
只要你能拿出证据,证明这处产业原本是属于你,就可以重新拿走。
年轻掌柜正是不久前北掠而回的杨旭,杨旭见朱云虽然衣着算不上华丽,但气质不凡绝非市井小民,而且身后那些家仆打扮的亲兵个个身材高大,身形精悍。
作为在山海军麾下混了一个多月,杨旭也算有些见识了,一眼便看出眼前的年轻人绝非普通的大户出身,赶紧又指着店内摆放在左手边的座椅,满脸堆笑,“客官请坐,喝杯热茶。”
还没到朱云回话,杨旭又扭头向铺头的内室喊道,“玉娘,来客人了,快上茶。”
朱云也没有推辞,坐在红木座椅上,片刻后,内室的门帘被掀开,一个长相还算俏丽的年轻妇人,拿着端着茶具走出,沏茶,倒水,送上了两杯热茶。
妇人退下后,杨旭客套了说声“请用茶”后,便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实不相瞒”放下茶杯,杨旭叹了口气,回忆道,“这间铺子,本是某阿爹年轻时攒下的产业,某十六岁那年,被几个曷苏馆的女真狗给霸占了,阿爹上前理论,却被那些女真狗活活打死。”
说到这里,杨旭脸上浮现一抹悲怆,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攥住。
“家道中落,某跟着阿娘相依为命,平日里甚是凄苦,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杨旭轻轻拍了拍膝盖,感慨万千道,“多亏山海军的朱大帅来了,不但让俺亲手报仇,归还了俺家的铺子,还带着俺们去北边快活了一场。”
朱云握起茶杯,垂眼看着杯中的茶汤,不发一言。
原来这货也是个山海军治下的既得利益者。
接下来,杨旭就绘声绘色的向朱云讲述了他着一个多月来的快活事。
他和许多盖州同乡,一路上跟着山海军尽情的烧杀掳掠,虽然山海军对于他们有种种限制,施暴目标仅限于女真人和渤海豪族,但也让不少人快活上了好几次。
参与过辽阳之变的杨旭洋洋得意的表示,他是一个品德高尚,私生活谨慎的人,不像其他人,杀完人之后还抢东西烧房子玩女人,那天他走下城楼,就径直去户部使司衙门领了赏赐,然后就带着分到的女人去一间大宅子里白昼宣淫了。
“客官,”杨旭招呼内室的妇人上果子点心后,又有些得意的说道,“俺那娘子,便是俺当日在辽阳分到的女娘。”
那个在户部使司院门被分给杨旭的张家小妾,最开始的时候也不甘心被杨旭骑在身下,不过在亲眼目睹了那些堆积在城墙外,一丝不挂,死不瞑目,浑身淤青,被蹂躏死的女尸后,她就彻底认命,不敢有任何反抗的念头了。
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像她这样的弱女子即使能够逃出去,举目无亲,无依无靠,指不定会饿死冻死甚至还会被沦为野兽的食物。
辽阳城内的渤海豪族家中的贵妇和士女,在城破后不是自尽就是被山海军押走,分配给各部享用“各中队分取之,同营者迭嬲无昼夜”。
即便侥幸不死,大多数人日后也只能沦为娼寮中的低贱妓子,整日靠出卖过活。
比起张家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几位娘子的下场,她可幸运多了。
朱云笑而不语,他当日为了鼓舞士气,亲口许诺给当死士的炮灰分女娘。
“山海军的朱大帅是个大善人,去抢北边都不忘带上俺们这些市井小民。”杨旭一边喝茶,目光落在奉上点心果子,转身离去的妇人臀部,悠悠的开口道。
这女人床上功夫不赖,把他伺候的舒舒服服。他回到盖州后更是夜夜笙歌,每天晚上都在辛勤的耕耘,阿娘以后抱孙子孙女只是时间问题。
放下茶杯,朱云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低声道,“掌柜的,你这铺子开张有几日了,为何一直没有置办货物。”
“哎,置办货物哪有那么容易?”杨旭怅然一叹,无奈道,“俺爹去世多年,当年积攒的门道使不上用,以前认识的熟人更是懒得理会俺了。”
山海军在市面上大肆采购物资,而且是来者不拒,盖州城内的商户看着山海军手中的真金白银,眼睛都直了,纷纷将市面上的、库存的,只要是能卖的东西他们一股脑全向山海军出售。
若非朱云顾忌百姓民生,让后勤部的主官稍稍降低价格,减轻商户热情,盖州城内各处商户的货架和柜台早就售罄了。
杨旭也是一阵眼热,本想继承老爹的衣钵,从这次的狂欢中分一杯羹,结果想要进货的时候却发现无从下手。
根本就找不到合适的货源,自己老爹生前认识的各色熟人,统统表示老子的订单都排到年底,你小子还是老老实实的去排队吧。
只是杨旭不知道,导致他无法赚大钱的“幕后oss”,此刻就坐在他面前和他谈笑风生。
看在还在长吁短叹的杨旭,朱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起身朝杨旭作揖告辞道,“叨扰掌柜了,某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掌柜若找不到出路,不妨找山海军,去供销社某一差事。”朱云走到店门前,又停下脚步朝杨旭善意的告诫道,“金兵不日将兵临盖州城下,掌柜的还是早作打算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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