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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除夕夜
    建炎元年的腊月三十日,天空阴沉,寒风呼啸中夹杂着小清雪,玉屑飞扬中,登州城内无论贫富,家家户户扫洒门闾,挂钟馗贴桃符。

    在这个烽火遍地,狼烟四起,胡骑烟尘踏九州的动荡年代,两河和陕西正被胡虏铁蹄践踏,京西,山东,江淮,江西等未被战火波及的地区,却已然遍地盗贼溃兵横行,匪患如燎原之势。

    天下一片糜烂,百姓流离失所,饿殍千里,哀鸿遍野,远在山东边陲之地的登州,城内爆竹阵响,人声喧闹,除夜里依旧和往年一样忙,扫门闾,净庭户,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贴春牌,祭先祖、社神,年味十足,似乎两河的战乱并未影响到这处沿海重镇安定。

    因为地处山东的“次边”,登州幸运的躲过了战火,又因为官吏较为干练,登州治下还算安稳,即使有流民流入登州境内,也能得到救济并很快送往辽南安置。

    靠着与辽南的贸易,登州的商贸变得越发的兴旺,不少商贾靠着贩卖南货北货,赚了不少钱,连装卸的苦力也能靠着攒下的铜钱购置酒菜,过上一个“肥年”。

    雪夜月色清冷,如隔云花一般,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城西的一处宅邸内灯火通明,彻夜不断,在寒冷的冬夜,显得格外温暖。

    素洁典雅的厅堂中,数位流寓登州的帝姬相聚在一起守岁,点燃了一根根红烛,在明亮的烛光中,围坐炉旁闲聊,等着辞旧迎新的时刻,通宵守夜,象征着把一切邪瘟病疫照跑驱走,期待着新的一年吉祥如意。

    赵多福百无聊赖的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点心,显得十分漫不经心,看着周围闲聊的姐妹,思绪却飘到了寒冷的北国。

    也不知道爹爹,大哥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在北地过的可好,是不是也像自己现在这样在除夕夜守岁,等待着辞旧迎新。

    年仅七岁的庆福帝姬赵金姑端起一碟精致的点心,跑到赵多福面前,“二十姐尝尝,这个点心可好吃!”

    宋代尚没有年夜饭的习俗,只有宵夜果品和糕点。

    赵多福神游的思绪被猛的拽了回来,目光落单那碟精致的点心上,点心做的白白胖胖的,让人看着十分有食欲。

    但赵多福却下意识蹙起眉头,这是芋头糕,她素来不喜吃芋头。

    看着赵金姑天真无邪的小脸,赵多福没有婉拒,笑着拿起一小块芋头糕,咬下了一角。

    “三十二姐,这点心很好吃。”

    赵金姑开心的笑了起来,小孩子的愉悦就是这么简单,有人和她一起分享她所喜欢的事物,她就会很开心。

    看着赵金姑屁颠屁颠的端着芋头糕去找其他姐妹,赵多福的眸光黯淡了几分,她还记得往年除夕,垂拱殿中会举行宫宴,宫宴虽是家宴,但因着宗室皇亲人数不少的缘故,整个垂拱殿也是热热闹闹的。

    爹爹会与娘娘(郑皇后)坐在主位上,接受众人拜贺。

    在她的记忆中,姐姐尚在人世的时候,爹爹常常带着年幼的她一同守岁,登上后苑的阁楼。赏星空,与妃嫔聊人生,红泥小火炉,煮酒配果子,温馨惬意。

    她长大后,每逢临近年关,城里的坊市有许多新鲜玩意。她常常以给爹爹选些新鲜玩意儿的名义,要几位兄长和长姊带她出宫,在年味十足的大街上凑一凑热闹。

    只是如今,山河破碎,社稷蒙尘,天潢贵胄也流落他乡,归乡无望。

    本想着朱云的要求被满足后,她们这些南归的皇室宗亲可以在新年之前,被赵构派人接回,除夕皇室阖家团圆。

    却没想到刁知州送去南京的奏折,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复。

    至于那位九哥,早已移驾江淮,再战乱不断,胡虏南下,匪患遍地,江淮和山东一片群魔乱舞,命令阻绝,他们这些归心似箭的皇室宗亲,一时间难以成行,只能继续流寓登州这僻远的沿海之地,等等。

    赵多福心里明白,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曾经对她有救命之恩的混蛋。

    “二十姐在想甚?恁般愁眉苦脸的?”赵圆珠笑嘻嘻的凑了过来,好奇宝宝一样的问道。

    “无甚。”

    赵多福只是一笑了之,没有回答她,用小瓷舀起一勺红枣银耳百合汤,送到嘴边。

    在这临近年关的最后一晚,一些刻骨铭心的伤心往事还是别提了。

    见赵多福如此敷衍她,赵圆珠白了她一眼,阴阳怪气的咕哝道,“莫不是思念远在北地的某人吧。”

    手心一抖,勺子跌回碗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差点被汤水溅到的赵多福撅着小嘴,瞪了赵圆珠一眼。

    她肯定是故意的!

    自己曾爱慕朱云,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姐妹们全都知晓了。

    赵多福还没出言呵斥,一旁的赵瑚儿瞟了赵圆珠一眼,似笑非笑道,“十八姐对朱副帅直恁念念不忘,可莫要再以己度人哦。”

    在场的姐妹们大多抬起袖子,遮了嘴偷笑,投去善意而戏谑的目光,只有几位年幼的帝姬小脸布满疑惑,不知道为何十八姐会吸引众人的目光。

    又一次被人打趣的赵圆珠,一张珠圆玉润的脸蛋,肌肤以肉眼可见的变成了粉红色,倒是与今天的樱桃红色襦裙极为相配。

    赵多福见赵圆珠一脸窘迫,心中窃喜,嘴角微微上扬。

    这个只比她大一个月的十八姐,对那个朱二郎春心萌动了。

    她见过朱霖,颜值虽然高,但整日板着一张冰山脸,语气也清清冷冷,对皇室也不感冒。

    反正赵多福总觉得朱云和朱霖的关系不似兄弟,后者更像是前者的狗腿子。

    “遮莫朱云胆大妄为,却不失为一介奢遮人物。”

    一旁倚案支颐的赵福金淡然一笑,杏眼眸里闪过一抹凄然。

    “二十姐往日对他爱慕有加,自然是情理之中。”

    经历过那段度日如年的屈辱磨难后,她已然看淡了很多,纵使知晓朱云的真面目和“诛九族”的行径后,依然没有半分恨意。

    比起那些眼睁睁看着妻子被献给胡虏,自己却无动于衷的驸马,朱云虽然有“乱臣贼子”之实,却更靠的住。

    她对自己的驸马已经失望至极,日后他若能从北地归来,她只会留给他一纸和离书,再无干系。

    “四姐”

    赵多福变了脸色,却见赵福金神色淡淡,捧着一本道书翻看,心中心中咯噔一声,暗道四姐有出家的念头了?

    一丝叹息,揉碎在这个除夕。

    众多兄弟姐妹归来后,她对那个混蛋的恨意,已经消失了大半,恨也罢,不恨也罢,有些事情都是注定了的,人根本没有力量去改变。

    登州虽没有宫中的笙歌袅袅,觥筹交错,但在这国破家亡,二圣北狩的时代,自己还能在故国与姐妹妯娌相聚,在除夕夜守岁,辞旧迎新,已是佛祖保佑,昊天上帝开恩了。

    默然无语,良久之后,她拿起吃过的芋头糕,放进嘴里。

    “二十姐,我记得你在宫中素来不吃芋头。”

    永福帝姬赵佛保挠着后脑勺,疑惑的看着咽下芋头糕的赵多福。

    “偶尔尝尝,倒也无妨。”

    赵多福回味着那甜得发腻的滋味,一副淡淡的样子,脸上没有任何的不适……

    数百里外的辽南盖州,阴霾一直绵延不退,纷纷扬扬又下过几场雪,满城银装素裹,像在岑寂中静候着年关。

    奉节度使司府衙后院的宅邸,烛光灿烂,桌案上的银亮盘中,雪白的饺子,温热的散发着鲜香,宛如朵朵盛放的白梅花。

    朱云夹起热乎乎的饺子,放在醋碟子一个翻滚,厚而适中的麦香饺子皮,包着牛羊肉和韭菜,混合着一丝醋味,咬上一口,唇齿留香。

    还有一股浓浓年味,在唇齿间流动。

    朱云前世每逢除夕,无外乎和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看春晚……

    宋代没有年夜饭,只有宵夜果,朱云眼下又身处前线,难以见识宋代的挂钟馗,钉桃符,贴春牌。

    但不妨碍朱云给自己弄上一桌年夜饭。

    朱云面前的朱霖,一声不吭的坐着,一声不吭的喝酒,一声不吭的吃饺子……似乎单纯就是来吃饭,而非在除夕夜守岁。

    将酒盅中的酒水一饮而尽,朱云总觉得微微有些尴尬,哈哈一笑,“二郎,如今我山海军精兵数千,雄踞辽南,基业初成,你可有成家之意否?”

    朱霖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继续自顾自的喝酒吃饺子,让朱云脸色一阵难看。

    老子好言相劝,你特么还无动于衷,眼里有没有我这个“大哥”?

    朱云隐去脸上的不悦之色,打趣道,“若是有看上的小娘子,你尽管说。就是那宋国的帝姬,我也可以……”

    “我还年轻,且诸事缠身,成家这事言之尚早。”朱霖毫不客气的留情打断了朱云,端起酒盅,面色依然沉冷,“况且你身为兄长,不该以身作则吗?”

    朱霖的一番话,让朱云面色一沉,尼玛一片好心却没想对方压根不领情。

    艹,不愧是工具人!

    朱云夹起了朱霖面前瓷盘中的最后一个饺子,连醋也没有沾上,直接一口送入嘴中,话锋一转,“我意欲明年新组一旅,你可愿统帅一旅。”

    苏复二州已经建好了三处更高级的城市兵营,可以招募营兵系统的部队,虽然普通的营兵不论战斗力,装备,纪律和士气,比之标营兵尚有些差距,但也是可堪一战,又胜在兵源问题不大。

    朱云打算在明年抽调苏复二州的守军,搭配普通的营兵部队,组建一个新的旅级作战单位,旅长自然是由朱霖来担当。

    “末将愿担此重任。”

    朱霖放下筷子,那一张布绢擦拭了一下嘴巴,微微颔首,薄唇轻启,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冽。

    “好!”朱云抚掌而笑,又执起酒壶,“日后我亲领第一旅,你领第二旅。”

    “我的第一旅,番号为近卫旅,”朱云执起酒壶给朱霖斟酒,又问道,“你的第二旅,可曾想好了番号?”

    朱霖不假思索,毫不犹豫的回道,“天雄旅。”

    天雄?

    朱云眼眸骤然一缩,斟酒的手一抖,酒壶里的酒水不自觉撒了出来,又连忙放下酒壶,一脸懵逼的看着朱霖,压低声音问道,“莫不是中晚唐,河北三镇之一的魏博军别称,‘天雄军’?”

    “正是”

    朱霖执起酒盅一饮而尽,理所应当的说道。

    朱云这下犯嘀咕,唐时河北三镇之一的魏博节度使,由于其拥有强悍的天雄军,所以又称其节度使为天雄军节度使。

    不过真正让“天雄军”这三个字为后人所传颂的,却是崇祯年间的名将“卢象升”。

    尼玛我们祖籍是河南蔡州,跟河北的天雄军可是八杠子打不到一撇,你给自己的部队取“天雄”二字为番号,这又是闹哪样呢?

    “这名起得大,跟占山为王似的。可你别忘了,咱祖籍河南蔡州,并非河北。”朱云挑了挑眉。

    “就用‘天雄旅’。”朱霖面不改色,很是认真的说道。

    “你真的非要用‘天雄旅’不可?”

    “没错。”朱霖重重的点头,语气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等等,那道说他是……”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朱云脑海里倏地闪过一个念头。

    面前的这个人,很可能是个穿越者,或者说重生者!!!

    不过是已经沦为小光球手中“工具人”的倒霉蛋。

    朱云想起小光球当初给他撂过狠话,说什么“你不想干,有人接替你”,那个可以接替自己的人。

    八成就是坐在面前的朱霖了。

    “艹!”

    朱云双手抱胸,朱霖一眼,目光中透露出一丝畏惧,后背一阵发凉,从阴谋论的角度分析,自己很有可能就是给小光球打工,通过不断搞事情,为小光球获取类似“因果点”之类的东西。

    这也不难理解自己刚一生出躺平的念头,就被小光球给警告了。

    甚至朱云怀疑当初开局被丢到辽西,在海云寺误打误撞救下赵多福,也是小光球刻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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