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王后在勾他,勾他去死。他清楚的知道。
有一道闪电伴着惊雷连环劈下,晶耀的白光映亮了方寸视野,前王后那张熟悉又有些恐怖的面孔被映照的愈发清清楚楚。
柔黛覆在阑干上的双手不由起了一颤,被呼啸狂风吹得上下翻飞、又被冷雨浸湿浸透的袍袂缠绕在冰凉湿霉的阑干。
池水泛起浩荡的漩涡,铺天盖地吞噬一切的巨大念力拔地起来。
沙石伴狂风齐飞,柔黛忽地一下清明了神智。紧跟着,席卷一切的恐惧之感并蒂而来。
他想转身折回,缠在阑干上的袍角却兀地一把将他向后拉扯。他不明所以,本能的往旁边侧迈了一步,这一步,便迈到了池水里。
悬空的感触翻涌潮袭,他从高高的小亭短阑干处坠身下落。
冷雨尤盛、寒风刺骨,一瞬的突发使他根本顾不得再有恐惧。他的心态在这一瞬里,是极安详的。
隔过漫空飘忽萎坠的雨气与烟雾,他看到前王后那件血红的飞凤喜袍兀地飘飞起来,衬扯出映在其间的一张苍白面孔目光愈冷,冷到可以直指人心的冰封雪冻。唇角处,她突忽含笑……
烟朦水潋间,柔黛急速下沉的身子却忽觉一暖,他坠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不待他稍定神志,已稳稳回到了安全的湖心亭。
柔黛根本不消抬目去看便能知道,是宇坤。
当然是宇坤。
方才天幕突然起了飘雨,且雨势愈来愈大,冰冷刺骨的触觉冲淡了宇坤尚未平息的那些欲火。他迎头赶路,才迈入御花园拱形门洞,远远便看见王旋身下坠。
他忙一个跟头漫空一翻,飞身上来抱住了王。再晚半分王便已掉入不浅的池水里……好一场虚惊!
“吓死我了。”宇坤小心的把柔黛扶稳在地表,深喘一口气。
与此同时,王遣走取狐裘的内侍撑伞行了过来,被宇坤猛然撞见,冷下面孔厉声喝叱:“该死的狗奴才!你便是这样服侍陛下的么!”
唬得那内侍双膝一软,瘫在地上连连叩首认罪。
一来二去间柔黛已定了定神,缓缓侧目,对宇坤笑笑:“不关他的事。”他把目光落在方才坠落之处,带些言不由衷,“这护栏该换个格局了,从左到右依次渐高,总是不安全的。”原来那所谓前王后立身处,只是几朵莲花造成的视觉假象。时今换了一个角度去看,根本平平淡淡毫无异样。
说话间宇坤已经接过狐裘,细腻入微的为柔黛往身上披好,突然想到柔黛前不久的剑伤还未曾痊愈:“身体弱还要乱走动。”他眉目动容、口气爱怜,后而变成了难抑的悲伤自责,“都怪我……”
“哪有!”柔黛沉声打断他,凝起宠溺目光,微顿了顿,复凑近他耳边兀地小声,“孤王方才,看见了一个人。”
宇坤不由好奇:“谁?”
柔黛一定,面色却未变分毫:“死去的王后。”
不高的声音带着沉淀的韧劲儿,宇坤突忽一惊,却只是须臾:“不怕,陛下通身遍是龙气,什么都不用害怕。”他口上这么安慰,心下却起了一阵莫名素乱,不知何故。
雨势渐小,柔黛突然有些疲倦,示意宇坤送他往寝宫的方向行去:“可能是她的妹妹来到了东辽。”一路边徐徐道,“我看着妹妹,便总恍惚间想到姐姐吧!我没事儿……”这时的口吻偏着闲侃或家常,已不见了方才轮转在身上的半点恐惧。
宇坤没有回应柔黛的话,不知何故,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方才幻兮那张美得锋芒毕露、美得惊心的脸庞,以及她柔柔软软的、散发着冷冷芬香的身子……他对着柔黛,居然会去想幻兮。
良久无声,柔黛侧目一瞥宇坤,瞥见的便是这副面沉净水的深思模样。然而他只当他是在想前王后的事情:“王后的一切起居用度,都没出差池吧?”前王后的妹妹,是如今的新王后,他突然回忆起来。自己仿佛都快忘记有这么一个人了。除了宇坤,任何一个人的存在感在柔黛这里,都是极轻微的。
“呃……”宇坤猛一回神,许是心里有鬼,突听柔黛问起幻兮,竟又有了须臾的愣怔,“嗯。”慌乱里胡乱答话。
芬芳的雨后泥土气息扑入鼻腔,柔黛眯起狭长的眸子,深深吸纳了一口气。他颇为享受这个过程,他喜欢这种味道:“别太累了,晚上早些过来。”良久后徐徐睁目,转身对宇坤款款一笑。
温柔的声音里面流转着昭著的宠溺,温暖的暧昧唤回了宇坤迟滞的心绪:“是。”他颔首行礼,压住了心泉潮涌中,浮沉飘摆的千头万绪。
几朵粉白菡萏和风摇曳,盈薄素淡的花瓣在渐小的细雨里仿佛含情带恨。还没有到月晓风清时,便有几瓣离了花冠幽幽坠下,在碧波荡漾的湖水心处自由张弛、复又悠悠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