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已经由最初时的淡红光晕,渐渐升温增热的有些赤烤焦灼的势头。清远倚着那粗壮乔木仰头望天,心下开始泛起一浪又一浪的无名起伏,比那有些逼仄的阳光轻不了多少。
他并非侍婢,实在没必要在这里等待王后,合该径自回寝屋去。可心下总念着此行的目的,驱邪避妖丸尚未送到王后娘娘手中,他又怎能甘心回去?
虽然他方才发现,王后娘娘身上已经没了异样之气,那丸药想必也用不上了。这个理由看起来更像是给自己找的一个等候的由头。
又过了一小会子,清远终于消磨掉了全身上下所剩无几的那些耐性,也没多话,兀自延着弯曲宫道,顺方才幻兮所行的方向一路走寻。
不浓不疏的草木花卉装点下的宫廊甬道,接连一座白玉小亭。过了亭子,便又是鹤翼扶摇一般分支出两条小路。清远驻足在岔道口,顿了一下,迈步往通向竹林的那条道上走去。
其实他也不清楚幻兮究竟行去了哪一条路,只是看那常青竹郁郁葱葱可喜的打紧,便兀自持着好心绪这么去了。
帝宫里这片竹林很深很幽,林林丛丛的遮蔽了略毒的日头,目之所及处具是清澄澄的光影。行步其间,忽生一种大隐隐于市的飘渺感觉。
一时间,清远渐渐忘记了自己此行是为寻人,只管那么一路径自负手踱步、且走且观。不知不觉愈行愈远,半晌过后,竟走到了竹林极深渐尽处。
清幽的凉意袭来背脊,冷不丁的一下,道服夹袖里的玲珑碧玺玉香盘瑟瑟起颤,细微的震动磨的肌肤生疼。
清远甫一警觉,忙不动声色的按下了那颤颤发抖的法器,喘了口长气举目四顾,恍然才觉异样的气场铮地一下袭来身上。
于此同时,他的目光刚好往前一落,兀觉双目一灼……就在距离他不算太远的几竿紫竹交相掩映下,涓涓流淌而出的一滩艳红血色与青葱碧竹交织并存,显得尤是触目惊心!
血,帝宫竹林里怎么会有血!
神思蹿动、心若擂鼓,清远稳稳起伏的呼吸,壮着胆子快步前奔。
伴随距离的渐趋拉近,他眉头渐皱,即而整个额心都变得黯淡铁青,冷汗贴着鬓角涔涔淌下。他看到在那滩血泊之中,似乎还有什么异物翻滚蠕动。近一点,再近一点……阴风簌起,周匝空气滕然一下变得紧密非常。
清远习惯性抬袖遮面抵挡风沙,再定睛时,一只硕大蛇头呈无限放大的姿态逼在他面额咫尺处!凌厉的蛇眼泛漾起荧荧绿光,血口洞张、红信长吐,脱了多半张皮的蛇身沥沥拉拉往下淌着血珠子,被原本澄宁祥和的幽静氛围愈衬的嗜血可怖、诡异不祥不打一处!
清远就这么与巨蛇对视须臾,周身气血蓦地一下直冲脑门印堂!紧紧接着,他双目一黑、双足突忽打软,“噗通”一声一屁股跌坐在碎石地上。
阴风并着寒意顺脊背簌簌涌蹿上来,冷汗不觉已经如了雨下。清远原本清明的视线霎时变得恍惚朦胧。
虽说他随师父到过不少地方、也见识过不少妖邪鬼魅本相显露时的狰狞凶丑之态,但如此迫近的与一条大蛇硕大的蛇头四目对视,他还是头遭!
却在这时,那周身淌血的可怖大蛇忽地打了个蔫,莫论有无进一步攻击之意,竟是蛇头一歪、蛇身一颤,砰然一下倒于那一地血色之中。
骤起的跌倒之势迸溅起一片细碎血珠,“唰拉”一下溅了清远半个脸颊。
扑鼻的腥味儿接连并起,清远打了个激灵,以掌心撑地慢慢起身,喉结动了动,咽下口唾液,两股依旧战战,但还是继续撞着胆子小步向前迈去。不过这一次,他暗自催动心诀,左手掐了兰花蓄势待发。
该死,方才好端端经了那突地一吓,他都忘记自己是个有修为傍身的修道之人了……
便在即将贴近一根权作遮挡的紫竹之时,清远猛地抬臂引指欲布法阵。这种事情就得狭路相逢勇者胜,先发制人总是没错的!
然而渐聚起来的青光终是在指尖黯淡下去,预料之中的巨蛇袭击并不曾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已经昏迷过去的、浑身上下沾满血迹的年轻姑娘。
却是委实奇怪。
清远蹲下身子上下打量,只觉这位沾满血迹却仍不减清秀淑美的姑娘有些面熟。他眯了双眼凝神细看,蓦地倒吸一口凉气!好容易平复下去的心跳比方才跳动的更加厉害了!
可他仍然不敢承认、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在触及到姑娘乌黑缎子一般美幻的云发间,斜斜绾就的一朵蓝色步摇时,他才不得不相信,这倒在血泊中面色惨白、昏迷不醒的冠绝女子,就是他一路寻来的王后娘娘!
“王后娘娘!王后娘娘——”深浓的心疼伴着一些前所未有过的奇怪感觉,兀地抽打在心尖上。清远甚至顾不上去抹一把侧颊上的那片血珠子,一步跨倒,抱起不省人事的幻兮摇晃不止。
混浊血水伴着尘泥污渍,污染了他原本干净齐整的道袍。渐渐的,清远袖子上、衣摆上、胸脯上、前襟上、脖颈上、甚至面目上全都蹭上了粘稠的暗红血渍,一浪强似一浪的腥辣气味呛得人直打喷嚏。然而他浑然不觉,短短须臾,脑海中已经闪过无数个唤醒她、救治她的法子,却又偏偏没有一个可行的。
不过才短短半柱香的时间,他才见她离开半柱香的时间,方才还那么灵动鲜活的美丽女子,一转眼间竟快要成为没有人气的冰冷尸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尸首……
清远被自己这个一闪即逝的念头吓了一大跳,气喘如牛、摇晃愈重。
就在这时,幻兮迷离若幻的美丽眸子忽然动了一下。
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清远太过专注的眼睛,他顿时止了摇晃,一种跌入地狱无间后又看到扶摇希望的深浓喜悦,顷刻间便撞开了闭塞的心扉……他不敢动,甚至连出气都不敢略重,他等她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