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远终于得到了柔黛的许可,准他尽快调整心态,不日便去幻兮寝宫劝导幻兮说出宇坤的下落。
既然得到了王给予的机会、又是为王做事,他当然不用再坐牢。王特许他住回先前那间寝屋。
天色渐阑,清远抬臂对着天空伸了个懒腰。这几日担惊受怕又颠簸赶路的,他早已十分疲惫,才想稍吁口气的坐下來休息一下,忽的便见雪白墙壁上渐渐显出一个透明影像。
灵光一晃,他忙把半开的窗子掩盖紧实,旋即折步回來。不消质疑,出体前來的人正是他的师父法华道人。
“师父。”待法华才一把影像全部显出,清远已经忙不迭一礼行下,清亮的双目里显出光晕,迎前几步,带些许迫不及待:“徒儿想请您帮我一个忙。”原还想着必要的时候使一招隔空传影召唤师父,既然师父自己过來了,自然省了他很多周折,“帮我绘一张帝宫的俯瞰图,越详细越好。特别是王后寝宫处,各种明暗通道要全部都着重出來。”
听闻清远一连串说了这么多,法华不用想也知道自己徒儿的脾气,一根筋起來便注定一条道走到黑,清远是一定要救王后出逃。抱定的信念,再怎么劝也沒用!
法华捋了把黑发、又理了理白眉,才想开口唠叨几句,又听清远继续自顾自接口叹息。
“上次救总都督是直接从天牢那边儿出去的,各处都打点好了。时今王后寝宫不在那里,不太方便绕远走小道,同一条路怕是行不通了……”
“行我知道了!”法华道人急言打断他,想了一下,“你把王后弄出寝宫,往出宫的那条偏门走就好。其余你不用担心!”明白自己的徒儿只怕是陷入了那些不该有的囹圄,合该应下的劫数,无人可以改变,不妨顺了他的心陪他玩儿一把也便罢了,“师父时今只是元神,无力帮你脱逃,本体要在三天后才能赶过來,到时候一念诀就把你们运出去了。”掐指一算,法华颔首看定清远,“这三天之内,你想办法见到王后,跟她打好招呼。”凭着法华的力量,救出清远连同幻兮根本不是问題。怕的是将这二人带出宫后放在身边,不定又会生出什么样的做弄來……不过法华把这个心思放在了心里,沒有说出來。
“这个不难!”清远只把心思全都放在了师父的许诺上面,而对于师父面上一闪而过的黯然情态,他丝毫都沒有察觉,“我诓了陛下,说要去王后寝宫,劝说王后说出总都督的下落。劝说是假,我见机行事告知王后出逃之计才是真。”于此机谨的向窗外扫了一眼,见沒有异样,又忙不迭急急催促法华,“师父,您现在就先帮我去把帝宫俯瞰图绘在羊皮卷上,我临摹一份,另一份去寝宫时给王后送过去!原就很难见上一面,我暗地里把地图给她,让她好暗自研究,到时候跑起來不至于太迷茫!”
虽说二人在帝宫里呆的时间都不算短,可到底不常出宫,加之帝宫又大,且三步一亭五步一岗的暗线极多,出宫的路线怕是得好好规划一番。
“好。”法华敛了突忽浮起的一抹忧虑,干脆的点点头,“那时间就定在三日后,三日后天一入夜,我便來接应你们!”
“等等----”心念一动,清远猝地想起些什么,“师父,是算今天三日还是不算今天?”
“算!”法华沒多废话,一甩袖子消失不见。
“哦……也就是大后天的晚上。”清远只好自顾自应了一声,即而无奈。自己的师父啊,脾气总是这么急……他摇摇头,开始研磨,准备过一会子临摹地图。
。
次日天明,清远简单用了几口饭食后,便开始思量如何去向王提出劝说幻兮一事。谁知王竟比他还急,早早便命人來宣他觐见。
这正是清远所求之不得的,他暗自一喜,忙不迭跟着传命的内侍一路去了。
柔黛站在甬道之畔等着他。清远见状,对着王敛襟一礼,心下明白看这架势王是沒打算放他一人过去。
如此也罢,横竖先见了幻兮再说!清远开始暗自筹谋,思量忖度间,他已跟着王亦步亦趋的來到了王后寝宫。
寝宫依旧华美威仪,又熏了好闻的檀香伴着桂荷。却不知是不是因为情绪的做弄,走在其间心情十分寡欢。
内侍高扩的嗓音刺破了晨曦静谧,幻兮款步出了里殿,对王不冷不热行了一礼。起身时浅瞥清远一眼,不明所以,也沒吱声。
穿堂风起,撩拨着淡紫帘幕飘飞如蝶。柔黛漠着一张面孔,亦不曾吐言一字,转身踱行到了一旁进深过道,双手负后。
气氛被逼在这里,安谧若死。
幻兮抬了软眸浅瞥一眼立身不语的王、又扫了眼亦是无声的清远,眉心略颦,不明所以。
就着斜筛进來的细密天光,清远迎幻兮悄悄的看过去。
眼前的王后娘娘依旧绝美,只是面色苍白、唇兮枯槁,一头蓬勃青丝漫不经心的以碧玉簪简单挽了,配着那眼角眉梢浅浅的不屑和少许的淡泊,倒大改往日那副妖艳摄魄锋芒惊艳。依旧美的耀目灼热,只是清丽不可方物。
“王后娘娘。”清远抿抿嘴唇,心知该是自己打破这尴尬的,“就……说出总都督在哪里吧!”声音起先不高,顿了一下后变得稳了。虽然言不由衷,可王就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他只得硬着头皮搭台子演戏。
流光一晃,晃碎了幻兮善睐明眸里积蓄的一点清盈。
细微的神情变化沒有逃过清远的捕捉,他悬起一颗心。
并不知道幻兮能不能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知道幻兮会不会给他拖延时间、商讨逃宫事宜的机会;更怕幻兮干脆就这么把他赶出去、亦或指着他的鼻子一通呵斥,并表明自己绝不动摇……倘若如此,他委实不好再寻由头见幻兮,因为王一看无果便必定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
胡思乱想间只见幻兮眸光呆滞的稳稳身子,尔后那美丽的面色有了一瞬的失神,又把银牙咬的瑟瑟,一步步向清远这边慢慢逼近过來。
清远被那样的目光逼得不由自主的一步步后退。
那目光起初是空洞的,即而浮起一点凄迷,再即而蓦地涌起无边烈焰……那样怒不可遏的似乎恨不得把清远生生撕碎、生生咬死再吞噬!
清远喉结下意识动了动,他已顾不得感慨,只是愈发担心起來。要救幻兮出去,必须要让她知道他的想法,否则必然节外生枝!
念及此,他咬咬牙、将心横下,止了倒退的步子开始不退反迎。
王就在旁边看着,那么既然是來劝说王后的就该有个劝说的样子,绝对不能让王看出一丝破绽來:“王后娘娘,您还在执迷不悟么?”清远分明心弦紧绷,可不知是不是物极必反,面色反倒平稳的不见半点波浪,“陛下是仁慈的,故而陛下并沒有难为娘娘,反倒一次又一次的给娘娘机会,娘娘可别不懂得珍惜!”他想给幻兮递一个示意的眼神,好让她明白自己是在说反话。可眼角余光瞥见柔黛早侧过目來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他根本就寻不到半点契机!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总都督现今是东辽的钦犯,不为别的,只为他不知身份的大胆的冒犯了王后娘娘!那么王后娘娘何必还这么袒护着他?”他原本想说“不知廉耻”,又恐幻兮不快,出口便成了“不知身份”。
柔黛双手抱臂斜倚梁柱,眯起眼睛悠悠然看着清远的“舌战”,俨然在看一出好戏。
幻兮面上一阵粉、一阵白,潋滟软眸里亦是一时清澈、一时疑惑。说实话她小小的错愕了一下,因为她不知清远缘何会跟王一起进來,且脸还变得这么快?不过直觉告诉她,清远并非背信弃义之人,眼下行事必然有着他的道理,她只是一时还解不过意來,亦在寻找契机想要递个眼神过去询问他一下。
清远、幻兮,二人实际皆发一心,却又一时互不能知。
连说半天,清远喉咙有些干涩,他却不敢停下來给王找破绽,舌尖舔了下嘴唇继续:“君恩浩荡,只看王后娘娘您怎么选择、如何把握了。请不要再做无谓的坚持,答应陛下,说出总都督的下落來,或者你只告诉我一人也行……”他在尽量找一个把王支开、又看起來稳妥的寻不出不是的理由,即而又继续启发幻兮,“这是娘娘您现今的,唯一的出路!”最后这句话更是带着昭著的暗示,他眉头锁起,只能把话说明到这一步了!
“你这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混账!”不想话音才落,幻兮猝地一下咬紧牙关狠狠的骂了一句,旋即一个响亮的耳光冲着清远侧脸就落了上去。
清远白皙的左脸顿时布满五道红纹,可见幻兮是用足了力道。
“行了……”就这时,缄默声息冷眼旁观了良久的柔黛突然开口,颇为不耐烦的制止了这场争端,“让我们的王后娘娘,好好熄熄火气,也仔细权衡一下利弊关系。”唇角勾起,又扫眼清远,“你明日再來,孤王不跟着你,你们两个好好叙叙‘旧情’。”最后两个字咬的着重,柔黛自然不是让他们叙旧情,其间意思是什么,清远明白。
不过清远还是深深的吁了一口气。事态的发展远超乎他想象中的顺利,且柔黛似是不再怀疑他的居心。却也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不敢多滞留,尾随着已经转身行出的柔黛匆匆一转身。一条胳膊很自然的抬起來,以袖去拭面上的红痕,就势轻轻一抖,一张羊皮不动声色的滑落出來。
这不易被察觉的一幕,只有幻兮一人看到了。
眼见柔黛与清远渐渐离开,幻兮好奇的蹙了眉头去捡那羊皮。拈在指间对着天光一看,居然是一副描画精细的帝宫示意图,精细到每一处暗岗、每一道隐蔽林荫道都画得一丝不苟……
巨大的感动浮起在心,她突然明白了清远的从中斡旋与良苦用心。
其实她方才也猜到了一个大概,为了保护清远才打了他一耳光。却不成想,他对自己的心思居然可以缜密如斯……心潮暗动,巨大的负罪感突然波涛一般呼呼涌上,伴有无边酸楚苦涩,生生浸染整个灵魂!
只是她的身与她的灵魂,却是不由自己的。
不过就快,就快要完成了,就快要自由了……
等我,请等一等,再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