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快看,那是什么?”一个正在收摊的领民猛然抬起头,嘴里下意识询问着。
“噢!老天!好像是……有几个人在天上飞?等等,那是……人?”正在摊位边流连的某个零散客人闻言转过头,弯起手掌搭在眉梢上仔细看了看,然后发出了更多的疑问。
最近一年断断续续的怪物攻城,让人们变得更加敏感多疑。
周围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瞬间就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更何况漆黑天幕里那几个疑似人形的身影,就像黑海里的灯塔一样耀眼醒目。
自由之城现任领主,布劳恩老地精抬头看着冉冉升起的几个人,心凉如水。
三阶的实力让他的视力优于常人,虽然看不到足够的细节,但中心的那个似乎是索尔。毕竟那身黑色大衣在金黄色的光芒里仍然很显眼,只是被镀上了一层神圣色。
你在前面挡刀,我在后面享福,老地精对于自己和索尔这个便宜女婿之间的定位一直很精准。可惜现在索尔似乎要被干掉了,这意味着面对今后的风雨只能靠自己的铁头了。
“完蛋了!”老地精呢喃着,哭丧着脸,仿佛他的夫人跟着流浪汉跑了一样。
“呼~!父亲,……快派人!帮帮索尔!快……做点什么!”狂奔而来的佩蒂,很不淑女地弯腰扶着膝盖剧烈喘息着,同时还不忘摇晃自己那一脸呆滞的父亲。
“完蛋了!”老地精看着黑暗天幕里旋转翻飞的圣光魔法阵,反复呢喃着。
佩蒂再次偏头看了看漆黑天空里的那片光亮,然后抹抹眼泪向光明教会的驻地跑去。
“别尔纳特主教……”圣女艾蕾莎欲言又止,盯着天空的光亮不知道该问什么。
“神圣寂灭!真是古老而酷烈的手段!想不到黑暗议会为了对付那小子,居然甘愿用三个高阶去陪葬,真是大手笔啊!”别尔纳特站在教会门口一脸感慨。
这绝对是大手笔了,毕竟别尔纳特自己也才只是六阶而已。虽然不知道天空里那三个施展魔法阵的人是谁,但就实力层面来说,相当于此刻有三个自己在那里陪葬。
别尔纳特不禁想起了前几任光明教廷的大主教,特别是上一任,自己的导师塞格纳斯,八阶的圣光师。那些,才是真正能搅动风云的大人物。
幼年时别尔纳特曾经问过自己导师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再进一步,踏上九阶封顶大陆。
可是塞格纳斯只是淡然摇了摇头。
“两个原因,一个是晋阶之路太艰难,而我能立于八阶已是幸运。”
“这样的实力主持如今教廷的事物已经绰绰有余,何必再去承担不可把握的风险。我自身的陨落或许无关紧要,但是教会的体制会动荡,基业会崩塌。”
“就算真能成功踏上九阶,必然会成为其他八阶的共同敌人,不论别的八阶愿不愿意,也不论我自己愿不愿意。我不能因为自私的念头,而为教会竖敌成片。”导师回答。
“追寻力量是……自私的念头?”别尔纳特呢喃着,有些不能理解。
“是的,力量的本质就是杀戮,永远不会改变。你为了积累实力屠戮怪物,为了保护亲友屠戮敌人,不论你找的理由再光明再正面,它的本质仍然是杀戮。”
“世间曾有不少人说过他追寻力量只是为了强化自身,不为欺压众生。这个笑话在岁月的长河里被反复说起,可是从来没人信,或者说也从来没人能做到。”
“当你拿起刀剑,其实你的一生就在刀剑里了。”
“心态弱小的人习惯了杀戮,甚至渐渐地习惯了用刀剑去解决问题。心态强大的人或许还会想想自己为什么拔剑,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就算你能谨守本心,世事也终究会逼你拔剑。会有看你不顺眼的挑战者打上门来,会有贪婪者觊觎你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又或者你的亲友因为意外而置身于危险。”
“当这些时刻来临时,你拔不拔剑呢?”
“或许你执拗而坚定,最终能冷眼面对一切失去,但那也没什么值得敬佩的。因为你没有拔剑,其实只是强行剥离了自己的人性而已,最终你连人都不是了。”
“我的上一任大主教,我的导师,他只有四阶,外貌也是很平凡的一个人。”
“我也曾经问过他关于力量的问题,他只是回答了句,‘不争才能不朽’。”
“以前我不懂,总是觉得这不朽未免来得太简单了一点。可是等我看多了世事纷扰,后来才明白了导师的深意,这世上哪里会有不争的人。”
“平民在争生存,高层在争权利,王国间在争领地,我们教会也在和别的教派争信仰。每个人都在有限的时间里争无限的可能,甚至连神都在争神格和神座。”
“你不争,世事终究会逼你争。不争看起来只是种生活态度,但说得大一点,你其实是在对抗自己的,仍然是在剥离自己的人性。就算你真的做到了,也已经不是人了。”
“归根结底,我那位四阶的导师,在对于人生的洞彻上,我终究是不如他的。”
导师塞格纳斯的话语仍然萦绕在耳畔,这也是别尔纳特至今只是六阶的原因。如今他的能力处理教会事务已经足够了,何必再往上去争什么呢?以至于成了眼下不上不下的局面。
“神圣寂灭?那……他会怎么样?”圣女艾蕾莎远远凝视着天空里的魔法阵下意识问。
“没办法了!如果法阵施展前或许还能打断,但现在魔法阵已经运行,同时受到规则之力的保护。法阵外围有无形强大的魔力护罩,就算八阶的黑暗议会长老自己都无法打破。”
“那我们……能做点什么吗?”想不到那家伙最终结局会是这样,艾蕾莎有些不忍。
别尔纳特摇着头,不过还是双手相对虚张,一只由魔法力凝聚成型的鸟类,拍打着翅膀向着天空迅速飞去。那只魔法鸟类的视野,可以传递回来储存在一个小巧的魔法物品里。
“如果他自身真的有什么怪异之处,也许能承受住三个六阶法师的自爆。”别尔纳特嘴上这么说,但其实心里并不看好。
就算索尔真的侥幸熬到了最后,从那个高度坠落地面仍然是死局。
那只魔法鸟类不敢太接近正在运行的魔法阵,不然瞬间的自爆会让周围一切灰飞烟灭。所以它的真正作用只有一个,就是在法阵下方远远地看着会不会有什么尸体掉落地面。
每个人都在无力而沉默地等待着什么,也许在等待……一个结局。
好在并没有等太久,很快众人就看见了天空里那团巨大而绚烂的烟火。
那一瞬众人宛如看见了太阳,在黑暗的天幕里寂静闪耀,最终无声爆裂。然后在稍后几个呼吸的时间之后,每个人都感觉到了来自空中的劲风吹过脸颊,拉扯得人站不稳。
“出去!我们家不欢迎你!”泪流满面的克蕾蒂在对圣女艾蕾莎发着逐客令。
“你们不能罔顾事实,他已经死了,灰飞烟灭了。”艾蕾莎一脸无奈。
佩蒂找上门后,艾蕾莎把从别尔纳特大主教那里最后得到的魔法投影,带到了领主府。
索尔家的香菇们默默流着泪看了无数遍,却非要坚持说他没死。
魔法投影的时间并不长,因为它赶到天空的时候,魔法阵已经接近尾声,但是那段画面却记录得很及时。动荡涣散的画面里,偶尔能瞥到索尔在天空里的某一瞬。
他被那些无形的蓝色锁链捆绑得很实在,几乎没有任何活动腾挪的空间。
不能活动自然也就无法逃离爆炸范围,最关键的是,按照大主教别尔纳特的说法,那个魔法阵当中是一个高级禁魔区域,根本无法使用魔咒卷轴之类的任何魔法物品。
然后索尔家的香菇们默默抹着眼泪,看着魔法阵最终迎来剧烈的爆炸。
画面在爆炸瞬间剧烈震动了片刻,最后只剩下满天的星辉或者说魔法粉尘。
什么都没有留下来,也没有众人希冀中的什么重伤的身影坠落地面。
空中的魔法阵和四个人都消失了。
艾蕾莎只是理智地陈述了铁一样的事实,可是索尔家的香菇们就是不信,还蛮横地合力把她撵出了领主府,等出了门艾蕾莎才想起魔法投影被香菇们抢走了。
不过……,算了吧。
过了一个月,贝丝在自己的衣柜角落里发现了索尔留下的一封信,然后六个香菇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各自找到了一封。那些信藏的地方不算很隐蔽,但需要时日渐过才能有所察觉。
信里有一些内容是针对她们每个人说的,其余内容则差不多。语气还是那副无赖般的大魔王语气,说自己向来不擅长送礼物,只能留下点钱财之类的世俗之物。
索尔总共留下了几十万银币,埋在庭院的角落里,然后在信里为香菇们大致安排好了各自今后的生活。最后时刻没来得及开口的话,索尔都在信里说了。
显然,他早知道这一天会来,可他从来没提过。
等到只剩回忆了,香菇们才突然发现,她们永远回想起来,都是他那几乎很少生气,坏坏地温暖笑脸。
原来一些她们未曾察觉到的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只是被他挡在了外面。
想通了这一点的香菇们又痛哭了一回。
“爱你的人之所以是爱你的人,是因为他就算不在了,走远了,她的爱还在。”克蕾蒂呢喃着这句话,然后把头深深埋进了臂弯。
连空气都死在了回忆里。
这世界从来不会因为谁不在了而停止向前。
转眼,已是一年,香菇们仍然在默默地等待着,等着那个可能永远不会再出现的身影。她们不相信他死了,或者说她们坚信着他一定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又坏笑着冒出来。
而自由之城的领民们,则记住了黑暗历七二一年春的那个夜晚,天空里最后的那一幕。
宛如太阳。
第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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