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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章 所谓意志
    当索尔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森林里。

    深褐色的粗糙树干,墨绿的枝叶自在生长,阳光从薄云和树梢之间倾泻而下,静谧而温暖。骤然离开永夜的大陆,置身于如此美景,就像沙漠居民抬头突然被一场雨水砸到一样。

    赤身的索尔并没有急着起身,而是在地面上保持着仰躺观察的姿势。

    他知道自己会有足够到令人发毛的时间来满足自己所有的好奇。

    伴随着睁开眼的瞬间,他同时想起了很多事情。关于晋阶的,关于各种奇怪迷宫的,当然,也有关于自己那个便宜妹妹,菲妮斯香菇和她的古怪迷宫队伍的。

    记忆像丢失的拼图一样慢慢被拼接,最终形成一个无缝的整体。

    迷宫、行走、大量时间的消耗、没有衣服和随身物、没有食水消耗不会疲劳……

    索尔把脑袋放回地面躺好,感受着头顶耀眼的阳光,以及身下被晒得微暖的土地,索尔把所有能想起的事情梳理了一遍。然后才站起身来,开始观察脚下这个迷宫。

    等原地转身看过一圈之后,索尔开始头疼了,这似乎又是个范围型迷宫。

    根据以往的三次晋阶经验,索尔把遇到的迷宫种类分为了范围型和硬币型。

    之前的三次,第一次是高墙迷宫,第二次是深海迷宫,第三次是天空之塔。

    高墙迷宫和深海迷宫属于范围型,所谓的范围型是指地域宽广,其中岔路交错密布。你不论从迷宫的任何地点出发选择任何一个方向都可以。没有对错,一切全凭感觉和运气。

    深海那次其实是没有路的,只有沉船水草和空荡荡的海底沙滩。说起来也算一番美景,但看多了绝望同样会来。深海迷宫虽然没有路,但因其宽广而被索尔暂时归入了范围型。

    天空之塔那次属于硬币型,虽然每层塔有些房间可供选择,但严格说来只有上下两个方向。就像抛起的硬币落在平滑的地面,总会是正反中的一面,竖起来的极微概率可以忽略。

    从概率上来说,范围型迷宫动摇人心的地方就在于,因为方向和可能性太多,正确路径的概率不断被分薄。硬币型好一点,概率五五开,只是选错了回头付出双倍时间太惨痛。

    此刻站在未知的森林迷宫里,索尔环顾四周,很快还是找到了一些特色。

    他发现这里的每棵树长得几乎一样,但它们的格局很有规律。如果截取出自身所在的小范围区域,正好是在四棵树之间,四棵树前后左右的站位正好形成了一个斜立起来的方形。

    这意味着索尔如果和左右两棵树站成并排,前后视野会各被一棵树挡住。但如果他斜侧起身体,视野就能穿透无数个斜立的方形看出很远,可以说这森林的每棵树都是等距的。

    这既是一个好消息也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索尔大致能走出x型路径,借着林间隐约的阳光,斜视的视线可以到达很远的地平线。噢,或者那也不是什么地平线,只是目力不及最后所形成的一些虚幻模糊而已。

    总之斜线路径上如果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他能一眼就发现,比如一个没穿衣服的美丽精灵突然在林间出没。那么索尔就能确保她无法逃离自己的视野,然后迅速接近把她扑倒。

    当然你如果问她躲在某颗树后看不见了怎么办?那应该就是另一番斗智斗勇了。

    坏消息是他用视线穿透了目前视力所能覆盖的四个方向,全都是一样的等距树木,全都是不变的景色和重复,包括四个方向上远方被模糊了的地平线。

    这意味着整个迷宫肯定大得超出想象,光是看都能让人心生疲惫,更何况接下来的走。

    偏头看了看,这些几乎长成一样的树木,树身圆浑而粗实。

    索尔抬起双手,勉强能做出一个合抱的动作,或者说找到一定的借力点。于是他随便扶住旁边的一棵树,开始了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想爬到树顶实现登高望远的原始目的。

    可惜,爬了一小段他就发现了异常,他发现地面仍然在自己的屁股底下。自己就像是抱着树干没动过一样,也可以说自己之前爬过的那段树干,似乎全都缩到了地里。

    对此索尔也没觉得有什么意外,这显然就是迷宫自身的某种规则或者说限制了。于是他放弃寻找捷径,抛开一切不切实际的想法,开始像前几次晋阶时一样,老老实实迈开脚步。

    在这种迷宫里一旦开始走,各种精神的负面就潜伏在了周围,如影随形,日益沉重。

    如果说在金色的林子里遇到两条路,怎么选择是哲学问题的话。

    索尔不知道自己眼下面对的这种,到处都是路算是什么问题。

    这里要担心的不是食水不是生存和体力,而是要对抗心里消磨,或者说精神消磨。

    和前几次不同的是,这次索尔没有再去在意时间,连隐约的估计都不再去尝试。因为你越是在意,这个问题就越是会变成心魔,到头来除了衍生出焦躁和疲倦,什么也得不到。

    于是许多天过去了,索尔仍然在走着。

    唯一的好消息是自己内心大致还算平静,那些令人疯狂撕裂的负面还没有到来。

    显然,自己正在变成一个合格而变态的迷宫老手。

    想到这里,索尔还牵动脸上因为太久没活动而过于僵硬的面部肌肉,微微笑了笑。

    这个迷宫的可怕之处索尔已经看出来了,它不再有长度不一的墙壁和岔道,来增加你的判断,或者说吸引你的注意力,从而带给你某些毫无意义的信心。

    这里只有树木,怎么走,从哪个方向走,你看到的永远都是长得一样的,整齐规律向远方延伸而去的树木。看得久了,你心里不禁会萌生出一种自己到底有没有在走的错乱感。

    更有意思的是。

    你每走一步,感觉就像整个森林都在跟着你移动一样,而你始终位于森林中心。

    在这样的环境里,每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或者说问题都很重要。

    只要能吸引住你的注意力,让你暂时思维陷落就是挣到了。

    所以索尔先去想那些简单的问题,然后把会引发深邃思考的留到后面享用。他很怀疑如果一直这么走下去,只要走得足够久,自己或许会走成一位哲学家。

    想到差不多的时候,他开始唱自己会唱的各种乐曲,连提莫那首粗俗歌曲都没有放过。

    “啦啦啦~啦啦~我们嚎叫,我们放声歌唱,我们酗酒,我们拍翻桌子。”

    等到唱过了无数遍唱吐了以后,他开始模仿提莫的骷髅声,自家的香菇声,老人的苍老声,男声女声青蛙声,狗吠狼嚎野猪声。玩到玩不动了,他又重新变为哲学家。

    索尔很清楚,自己正走在变成专业神经病的路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减缓转变过程。

    又是许多个日子过去。

    索尔觉得自己长胡须了,整个脸都被淹没了。

    很想找点什么来刮一刮,哪怕一块石片也好。

    其实他脸上光洁如新,那些胡须只是长在了心里。

    索尔还看见周围的树木后面潜藏着什么暗影,在对方反复无数次的出没里,自己曾经不止一次用视线逮到他,可惜每次追到他的落脚地,那家伙都能狡猾逃脱。

    索尔知道自己越来越危险了,这些非自愿性的幻觉,就是内心负面在意识层面的具现。

    今天似乎运气不错,他从无数想过的问题里翻出了一个新问题。

    索尔想起自己曾经对霍德说过的跋涉状态。

    疲惫、虚弱、沮丧甚至是绝望,却仍然在坚定不移地走着,索尔他觉得自己正在跋涉。

    时常听到许多人说。

    一些事情需要意志力的支撑,最终才会达到你想要的某个结果或者说结局。

    这些人或许只是想过过嘴瘾而已,又或者他们觉得他们阐述完了一个道理,这个道理里所蕴含的精神他们就具备了,话语里的某种东西或者说力量他们就得到了。

    好吧,这个笑话留到以后再笑。

    其实归根结底,这些人或许并不知道意志力是怎样一种东西。

    你突然困了想睡一会,然后你强行提起精神又支撑了一段时间,这样的你就叫做有意志力了吗?并不是,这顶多叫做一时的坚持。

    换句话说,索尔认为有退路的地方是很难出现意志力这种东西的。

    索尔认为真正的意志力应该是这样一种东西,你在酷热的沙漠里举步维艰,水源杳无踪迹。然后你口渴难耐,顶着烈日的注视蹒跚前行,你无数次想要倒下,但是你没有。

    然后你开始喝自己的尿,再到后来连尿都撒不出来。

    可你仍没有倒下,仍然在走,超脱了体力的极限,越过了精神的沼泽。

    你用无数个一时的坚持,组成了一段漫长难熬,经历了一次余生绝不会再想经历第二次的可怕时光,甚至等你回头去看时你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干下的事情。

    这,才是真正的意志力。

    在眼下这个迷宫里,索尔知道自身意志力是有数的,有限的,用一点少一点。而且这个过程不可逆,只会随着无限的时光下降、湮灭、消散,却不会增长。

    好吧,知不知道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因为他仍然在走。

    许多个月也许更久的时间过去后,索尔终于在森林的边际看到了某些不一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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