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举映逐一将之看过,末了未发一言,便领起三人入了殿中。
自梅令纭退位,由她继任掌门以来,前者就以清修之名闭入殿内,算来已有数百年不曾出世,便是自己想要求见,也往往只能得到几枚符诏传下。这对外的说法是掌门之位有所更替,门中要事皆已交由施举映处置,她自不好出面干涉,叫那门中有了二主。不过私底下,梅令纭亦是对弟子坦露了实情。
散仙弃劫毁道,是为天地所不容,故每过三千载便有散仙劫加身,如不能平安度过,就只得一个身死道消的结局,而越是与此方天地缔结联系,那散仙劫的威力就越会向上攀升,此中凶险,梅令纭也不曾有底气担保自己能渡劫保身。
到紧要之时,不定还要向已经渡过散仙劫的温隋请教一二。
是以施举映领了弟子入殿后,也未曾见得恩师真容,而仅是望见一面水镜,依稀可从中辩出恩师模糊的身影。
她不做犹疑地向那水镜稽首见礼,身后弟子更齐齐跪下,低眉垂目不敢抬头。
良久,才见水镜之上荡起一层涟漪,接着便有柔静平和的声音传渡过来。
“此三人资质尚可,如是天元悟道,可尽力一试,不必强求。”
梅令纭何等眼力,不过扫来一眼,便已将这三人的底细看了个清清楚楚,知晓此些弟子虽不能与那等顶尖天才相比,可只要尽心培养,来日未必不能成为宗门的中流砥柱。想那天元悟道何等艰难,她自不认为眼前弟子就能独出众人,力夺此等机缘,要说能够占下一根天元柱来那自然更好,可若无功而返,却也没有过分苛责的必要。
她淡淡将施举映的神色揽入眼底,自也能看清对方心底的野望。三名弟子出身各异,当中只一人是施举映座下徒孙,另两人却都是门中长老的佳徒,可见在遴选弟子时,施举映并不曾私心作祟,而是真正考验了弟子的心性与天资才得出如此结果。
梅令纭稍作宽慰,却又不得不暗含担忧。
真正得她倚重的徒儿早已先自己一步陨落,如今便只有施举映一人能接过宗门,后者虽心系于此,却急功近利,不可称之为良主。
施举映闻听恩师之言,心下倒不以为然,这数百年来她宰执宗门,自能明白恩师举措有宽和温吞之风,对待附属宗门更少有强硬手段,绝称不上雷厉风行,这却使自己上位之后阻力重重,一应革新手段难以推行,门中上下习惯了怀柔之策,又哪里能受得了疾风骤雨般严苛之法?
然而宗门已至危急存亡的时刻,岂能再如从前那般在安乐之中被消磨殆尽?
她心中冷然,暗道此番尝试不成,就只能传信往太元门中试探一番了。
至于为何不是昭衍?
施举映自有考量,却忖度着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昭衍身旁已有一玄剑宗做那同舟共度之人,再有伏星殿暗投名状,她岚初派就是靠了过去,也不过可有可无,倒是不如另觅明主了。
界南天海,天元柱下。
自远端望来,这百余根巨柱便好似结作了牢笼一般将云海罩定,以至于碧海游云皆停而不动,一切仿佛凝滞在了其中,透出一片苍青颜色。
而若靠近几分,众人心中便油然升起一股惶惶不安之感,只见那天元之柱巨大无比,每一根都有如山峰拔起,直贯云霄,其上威压重重,只若身处在这巨柱所向下投来的阴翳之内,就好似受得天道审视,浑身不敢妄动!
遥想上一代大道魁首横空出世,此中不少修士还未降生于天地之间,故这天元之柱对他等而言,亦不过是那传说之物,能够亲眼见识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如今身临此地,方知天威难测,委实不是寻常修士能够抵御得了的。
却不过半个时辰过去,慕名来到天元柱下的修士之中,就已有了面色苍白,浑身颤抖的人在,有人不堪其扰只能挥身退去,亦有人咬牙强撑,不顾体内真元滚沸而向前走去,不想下刻便口鼻喷血,中道气毙而亡。
一见有人身死,此中情形就哗然大变。
这百余根天元柱下本是人海茫茫,摩肩接踵,其中泰半修士都是抱着侥幸之心而来,并不对天元悟道怀有把握,要是有幸获得机缘那自是再好不过,便是没有,那也在意料之中,总不至于错过了这一大盛事。
故茫茫修士中,已然是被浑水摸鱼者占了大多,而这些心怀侥幸之辈又哪里想得到天元柱下还有难关,不说天元悟道,就是走到柱前都是极看本事的。要是寻常试炼还可尝试一回,可一看到有人殒命,这敢于尝试的人就立时少了许多。
人影似潮水涌动,有往后退走的,就有往前进取的,浪潮将贪生怕死者洗涤干净,剩下的就多是真正为了天元悟道而来的人。
海外云天之上,程勉真领着一众昭衍弟子静然伫立,大派弟子深谙其中秘辛,知晓天元柱中各有一道,若此中大道不与己身道法相合,那就是费尽了功夫也无法将之领悟,所以他等弟子才不与那些修士一般草率前往,而是先在此地探知感应,看那一根天元柱与自身有缘,这才会径直去往那方,不做额外功夫耽误时机。
他身后弟子众多,因门中不禁弟子尝试,此回前往天海的昭衍门人,怕程勉真自己也不能数尽。
时辰一转过了半日,不少心性略急的弟子便已按捺不住落了下去,程勉真亦不阻拦,只是淡淡一扫,再收了心思回来专顾自身。
而杭书白、邢婤等人也尽在此地,皆屏息凝神以待时机,倏地,杭书白眉头一挑,顿时是睁开眼来,眼眸中晃过一丝喜意,旋即稽首笑道:“诸位师兄师姐,师弟我可先走一步了!”
显然是感应到了与自身相合的那处天元柱,可说是龙虎楼真传中动身最早的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