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吃饭时, 张大福一直忍着没发作,便是想着年三十团圆饭时缺了人,今儿好不容易众人才凑齐, 不想再有别的幺蛾子发生。
不过心里这股火一直压在肚子里,小儿子两口子一走他就忍不住了。
以前黄氏想要算计小儿子时, 哪怕大儿子态度不够强硬,张大福还是知道大儿子心里是不愿意媳妇干出那些事的。
刚才张大郎那些话却不一样。张大福看得出来, 大儿子是真的对弟弟有了隔阂。
就没有一个当爹的,能忍住兄弟阋墙这种事。
张大福怒火之下, 除了记着别打到张大郎受伤的胳膊, 力道啥的全都控制不住,打得自个气喘吁吁才停下,张大福干惯地里活的,能喘到这种程度, 可见张大郎被打得有多狠。
张大郎倒是硬气, 梗着脖子站在堂屋任由棍棒落在身上。
张大福最后一棍子瞧在张大郎小腿上, 喘匀了气才道:“你给我跪下!”
张大郎二话不说就跪到地上。
张大福阴着面色道:“你心里对你弟弟有气,你觉得你弟日子过得好,你眼红嫉妒了,是吧?”
“我没这么想过。”张大郎为自己辩解了一句,话说出口自己也觉得气短。
张大福却是一把扔了棍子,站在大儿子跟前看着他,失望透顶道:“以前你能劝住你婆娘, 我还以为你是想通了这个道理,现在才知道你上回去了钱家那木匠铺子干活,是把脑子都干坏了。”
“分家之后两兄弟自立门户,过得好不好全凭本事。本事大的日子越过越好是该他的, 本事小的觉得亏心里不舒服谁都能理解,我要是你,不舒服过后,有能耐的就该想着怎么跟上去,不会总盯着别人如何。他日子过得红火大富大贵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自个穷,穷得堂堂正正,对得起天地良心,总之别把嫉妒都放在脸上。”
说完这一句,张大福也已经有了决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兄弟阋墙是什么结果,我这辈子看得多了。你要是继续钻牛角尖,就离开村子,省得日积月累的听到你弟的消息你心里就不是滋味。以后三个孙子留在村里,有我一口饭吃我就会把他们养大。”
村子里有学堂之后,刑夫子和罗村长就几次三番对他说过,读书人的家风很重要,科举越考越高,家里人就越要谨言慎行,到了一定程度,多的是人为了功名想抓别人的小辫子,抓到之后会如何,刑夫子和罗村长都给他举了之前村子里那场官司当例子。
当时听得张大福便是一哆嗦。
刚才张大郎嘴里说出那些话,张大福突然就想起刑夫子和罗村长的交代。
被嫉妒蒙上双眼的人,能干出些啥,谁都不知道。
要是到那份上,再处置就晚了。还不如他现在就下手,他是当爹的,张大郎能被亲爹赶出村子,以后总不会有人再信他的话。
涉及到官字的,通常都没啥好事,张大福是真的怕了,到时候阖家都得被连累不算,也没人再能为家里解套了。
张大福这些话,就跟一块大石头一般,重重落在张大郎心间,他一双眼睛里全是血丝,直直看着他爹,似是没想到张大福能说出这些话。
张大福却是说完就直接回了自个屋子,他在堂屋刚才说多了话,这会儿坐在炕上嗓子还有些发哑。唐氏端了碗温水进来,等他喝了几口才道:“你那么说有用吗?”
刚才家里人都在外头偷听,唐氏也把老头子那些话都听全了,也没想到张大福有这种决心。
张大福话既然已经对大儿子说出口,心也定了,他平心静气道:“有用没用的,他要是还想不开,就只能按我说的干,我当爹的管不了他们兄弟一辈子,却还能管着我在生时他们不闹矛盾。”
唐氏砸吧砸吧嘴唇,倒是没想到张大福会做到这一步。其实老头子今日的做法,唐氏细想了一下,也不意外。当时两房分家时,张大福就是担心小儿子以后行差踏错带累一整家人,她心道,老头子还是那个老头子,一直没变。
她把里屋帘子放下,看到张大郎还跪在堂屋,想想就把拴柱和铁牛叫过来。
老头子教训大儿子时,唐氏怕吓着孙子,把两人都支了出去。两个孩子啥都不知道,看唐氏招手就高高兴兴过来了,还跟唐氏说中午剩下了不少肉菜,今晚这顿也丰盛得很。
唐氏想着自己的主意,听孙子把话说完,就嘱咐两人过去跟他爹一块跪着,说是要是能坚持住,后天几日每天都给他们做肉吃。
唐氏也有些智慧,她想不出罗美娘那些弯弯绕绕的主意,可亲爹对儿子的心都是一样的,她琢磨着,大儿子现在也是当爹的,叫孙子过去总能让他体会一下老头子的心情。
这会儿张大郎还在低头跪着,就发现身边多了俩个小萝卜头。
拴柱和铁牛以前跟亲爹感情都不错,虽然张大郎这些日子脑子发昏,以前打下的基础还是在的,拴柱小声跟他爹道:“阿奶叫我和弟弟过来的,说是爹也有儿子,想想上梁不正下梁歪是啥意思,叫爹看着我们两个就能好好反省了。爹,阿奶怎么骂人了?”
张大郎一下就听出唐氏的意思,他看着两个年纪差了四岁的儿子,心情真是难掩复杂,一个是自个的阴暗心思被爹娘都知道了,叫他相当难受,另一个则是他把兄弟俩的情况带入到俩个儿子之间,心态一下子就崩了。
兴许每个人都是这样,有些事情自己能做能想,就是不愿意让孩子也跟着自己一样,张大郎心里有些挣扎,也真是难受得不行。
………………
罗美娘是从婆婆那里知道这些事情的,她送完张玉寒出门就又把《五禽戏和养生法》翻了一遍,打算找几个能家常食用的药膳方子出来。
唐氏便是这时候过来的,罗美娘心知婆婆的用意,等到张玉寒回家,她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张玉寒坐在浴桶里泡着热水澡,也挺意外,没料到老头子还有偏着他的时候。
罗美娘吩咐完丫鬟把张玉寒下午穿的旧衣裳烧掉,又过来往桶里倒了半桶热水,看热气腾腾冒上来,才道:“我不管这些事情,不过我觉得娘跟我说这些,是想你过去跟公公开诚布公说一回话,你自己觉得愿意,你就过去。”
察觉到张玉寒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罗美娘想想又补充了一句道:“你要是觉得去大房不太好,我就在家里烧两个菜,把爹请过来,你们喝两杯。最好这事在你去县里之前就干完,日子拖得太久就没意思了。”
说着身后的妞妞突然扶着炕桌站了起来,罗美娘赶紧过去把闺女抱住,也没空再理张玉寒,两母女咿咿呀呀地说了一会儿话。
张玉寒泡着澡,过了一会儿自个擦干身子穿了衣服过来,很自然道:“我白天还得去别的村子瞧瞧,就明日晚上吧,我也听听老头子是什么想法。”
唐氏听说张玉寒要请张大福吃饭,也觉得小儿媳妇办事聪明,到时候父子俩要是能趁此机会把心结解了,她这当娘当人媳妇的,以后就不会当夹芯板了。
婆媳俩商量菜单,罗美娘道:“娘帮我问问村里谁家还有鸡,之前发生那些事,我把家里的活鸡活鸭都杀了,做了不少鸡肉包子鸡丝饺子。今晚我想做个药膳蒸鸡,到时候爹跟相公都能补补。”
唐氏就答应下来,因着药膳鸡炖的时间长,她也没耽搁,拿了钱就出门。
等到活鸡到位,罗美娘已经烧好了烫鸡毛的一锅水,唐氏看罗美娘带着麦苗杀鸡洗菜的,想想就拿了盘大蒜在一旁剥着,干活的时候唐氏还问了罗美娘一声,张玉寒说请客吃饭时是啥表情。
罗美娘回想了一下:“没啥表情,就这么说出口了。”
唐氏还是有些弄不准小儿子的想法,不过张玉寒都松口了要请吃饭,总不会是想好了在饭桌上气人,反正过了今晚就知道了,唐氏也没再想这事。大儿子的事情闹得她头大,唐氏今日让孙子去找儿子,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倒是关心了几句村子里人头换赏银的进度。
这事一想起来,唐氏就觉得肉疼,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张玉寒居然拿不了大份。
“这两天去完各村,应该就能去县上了。娘你别总觉得相公吃亏,吃亏才是占便宜。”
要是这话是别人说的,唐氏许就当真了。可小儿子两口子的性格就不是那种喜欢吃亏的人,唐氏在心里琢磨着罗美娘这句话,总觉得有些不同意味。她想着,这事上不会还有别的好处不能说出来吧?
这么想着,唐氏心里总算舒服了。
今晚这顿饭,家里的女人谁都没露面。
唐氏帮罗美娘干了一些活就回家,罗美娘炖了药膳又杀了鱼,看天色有些昏暗,自个带着丫鬟先把晚饭吃了,妞妞最近到了傍晚总喜欢哭闹,罗美娘做完饭菜就回去带孩子,让丫鬟在外面支应着。
却没想到麦苗过了一会儿却进来跟她说,外头加了一副碗筷,张大福是带着张大郎一块来的。
罗美娘诧异了一下,想想也没说什么,她在里屋只管着带孩子玩耍,等到妞妞睡了一觉起来,月亮已经上了半空。
外头席也散了,堂屋里都是醉鬼。
张大福和张大郎喝得倒在地上,张玉寒有些酒意,倒还能站起来。罗美娘指挥着麦苗和阿才把两人扶回隔壁院子,自个牵着张玉寒回屋,为了他脱了外衣,又去厨下端来解酒汤,再然后张玉寒就被解酒汤苦醒了。
他吐吐舌头,觉得舌尖全是麻的,倒还听话,罗美娘叫他把汤全喝完他就喝了。
闺女已经抱下去让小米带着,罗美娘专心对付醉鬼,到她自个躺下时,身上衣裳也已经换了一身,张玉把酒倒裤子上了,她跟他贴得近,也染上不少酒意。
看男人睡得极熟,长长的眼睫毛落在脸上像小扇子似的,罗美娘轻轻扯了扯,报完仇才安心睡下。
睡到半夜罗美娘被身侧的男人抱住了,男人就像个火炉似的。
罗美娘睁开双眼瞧着屋顶一会儿,才伸出手把他推开,挨挨蹭蹭的张玉寒还起了反应,罗美娘嗅到他嘴里的酒气,直接把放床头的帕子塞他嘴里,把人噎清醒了。
“有你这么对你相公的吗,我牙都要掉了!”张玉寒把帕子从嘴里拿出来,老大不高兴道。
罗美娘笑着凑过去看一眼:“我看着,还挺整齐的。”昏黄的油灯下,罗美娘眉眼弯弯,更显五官紧俏。
张玉寒趁机就把她抱住,罗美娘赶紧把他嘴捂上,又在他侧脸上亲了亲:“好啦,别闹了,今晚说得如何了?”
罗美娘问他张大郎怎么跟着过来了,多了一个人说话有没有不方便,跟公公把话说开了没有,以后父子俩不会总拗着了吧?
张玉寒抱着媳妇的腰肢,仰头看着屋顶,觉得媳妇是戏本子看多了,一醉泯恩仇什么的,就不可能,哪怕如今日子过得好,张玉寒想起亲爹当时坚决把他分出家门的事,还是记仇得很,他这人就是这样,很多事情都不怎么放在心上,但真起了火气,就很难灭掉。
而对张玉寒来说,他已经跟亲爹闹上了,所以先前也一直避免跟他哥发生矛盾,就怕兄弟两人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倒是没想到他大哥会借酒跟他道歉:“大哥说他昨日早上是糊涂上了,叫我别介意,又说想起以前的事情,说我比他洒脱多了,别人骂我时我总能当耳边风,他就不行,一直记在心上,村人有个比较啥的,他就受影响了。”
是不是受到别人影响,张玉寒也不是太在意,总归结果是好的就成。
罗美娘问道:“所以跟大哥这一页就算翻过去了?”
张玉寒点头,都说了那么多了他也不想睡了,把媳妇脸侧的头发拨到脑后,才道:“我看他跟那个钱氏是真有感情,哪怕人家现在不要他了他也还是忘不了,不过为了孩子,大哥应该不会跟嫂子和离,以后他们两口子就是这样凑合过下去了。”
“爹怎么说?”罗美娘问。
“我跟他就说不到几句话,他安慰了大哥几句,说是无所谓他跟媳妇感情如何,但是几个孩子有亲爹亲娘在身边,总比有个后的好。”
罗美娘想想也能理解张大福,感情不感情的,在公公眼里肯定不如几个孙子重要。
两口子就这么说着话,不知不觉,又坠入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三天加上前面欠的,我累积九章了哭。
这几天重感冒厉害了,昨天今天都去打了点滴,终于好多了,因为说了今晚要更新,所以写到很晚也更了,这章要是有错别字我后面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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